他說這話時, 聲音微微抬高了些,謝華琅聽得清清楚楚, 可是說真心話,還真不如沒聽清楚。
她僵坐在那兒,覺得自己都快成一尊石像了, 眨眨眼這樣的細微動作, 都是一種罪過。
漢王年邁,蜀王與莊王也年輕不了多少, 方才高聲說笑, 也是因為耳力不比年輕時候, 聽顧景陽說話, 漢王便笑道:“陛下方才說什麼?臣方才同蜀王言談, 竟不曾聽清楚。”
沒聽清楚?
那可太好了!
謝華琅心中雀躍,搶在顧景陽開口之前,含笑道:“陛下說時辰不早了, 夜風漸起,過會兒便要冷起來,幾位年邁, 還是早些回府歇息, 免得受涼。”
漢王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聞聲便將酒盞擱下, 麵頰含笑, 隨口應了聲:“是嗎。”
謝華琅臉上的笑意無懈可擊, 正待回應他一句, 將這場麵糊弄過去,卻聽顧景陽聲音抬高,不悅道:“當然不是!”
謝華琅:“……”
“不是嗎?”那幾人停了杯,殿中再無其餘聲響乾擾,莊王將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詫異道:“那陛下方才說的是什麼?”
顧景陽卻沒有急著回答她,隻看著謝華琅,神情中隱約有些不讚同,教導道:“枝枝,好孩子是不能撒謊的,這是壞習慣,要改。”
“……道長,”謝華琅槽多無口,靜默半晌,低聲嘀咕道:“你明天要沒臉見人了。”
顧景陽聽得不甚真切,眉頭微蹙,不滿道:“你說什麼?”
謝華琅抬高聲音,道:“我說我會改的!”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顧景陽滿意的頷首,又揉了揉她長發,從案上玉盤中摸出個桃兒,遞給她道:“吃吧。”
“……”謝華琅將那隻紅桃接過,呆滯道:“好。”
顧景陽問:“你怎麼不吃?”
“這就吃這就吃。”謝華琅不喜歡吃果皮,便遞給一側宮人,示意她幫著削皮。
顧景陽勃然變色,道:“我送給你的東西,你怎麼能給彆人?”
那宮人粉麵轉白,將那隻桃送回案上,旋即跪下身去,不敢抬頭。
謝華琅也吃了一驚,趕忙將那隻桃撿起,送到唇邊咬了一口,哄道:“不是送給她,是想叫她幫我削皮,郎君彆氣。”說著,又示意那宮人退下。
顧景陽顯然不相信她,滿臉都寫著不高興:“現在沒削皮,你不也吃了嗎?”
謝華琅心很累了,搖搖他手臂,壓低聲音,撒嬌道:“好郎君,好哥哥,還有外人在呢,我們不在這兒說,待會兒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再講,好不好?”
顧景陽被順了毛,便心滿意足了,看她一看,正過頭去了。
方才他們說話的聲音也小,殿中其餘人尚且沒有發覺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尤其是耳力弱些的三位宗親,隻道是那宮人哪裡惹了皇帝不高興,皇後勸了幾句才好。
漢王見皇帝似乎將該處置的處置完了,這才緩聲道:“陛下方才是要同臣等說什麼?不是說秋夜風涼,叫臣等早些歸府去嗎?”
“不是,”顧景陽一板一眼道:“朕叫你們小聲點,不要太吵,朕都沒法和枝枝說悄悄話了。”
“啪嗒”一聲悶響,蜀王手裡的筷子掉到了地上,莊王端著酒盞的手一抖,火烈的酒水嗆到喉嚨裡,驟然爆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唯一安好無恙的漢王,也是神情怔然,難以置信。
呆滯一會兒,他有些艱難的問:“陛下方才說——”
謝華琅生無可戀的吃桃兒,又怕自家郎君明日酒醒,羞憤而死,遲疑一瞬,還是借著桌案遮掩,輕輕扯了扯他衣袖。
“朕說,你們小聲一點,不要太吵,朕都沒法和枝枝說悄悄話了。”顧景陽沒有察覺到那小姑娘的良苦用心,將衣袖抽回,又蹙眉道:“枝枝,你拉我做什麼?”
“……”謝華琅道:“沒事,就是手有點癢。”
漢王神情僵硬,其餘幾人也是,顧景陽紋絲未覺,隻憐愛的望著身側的小姑娘,氣氛實在是有些尷尬,一時之間,連謝華琅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如此靜默了大半晌,都沒人開口,她輕咳一聲,隻得解釋:“陛下有些醉了,些許醉話,幾位無須在意……”
不必她說,那幾人也看出來了,莊王將張大的嘴巴勉強合上,同蜀王對視一眼,乾笑道:“原來如此。”
謝華琅隻能勉強附和一句:“是啊。”
顧景陽卻有些不耐煩了,將她往自己身邊拉了拉,輕聲道:“枝枝,彆理他們了,跟我說說話。”
謝華琅生無可戀道:“九郎,你想說什麼?”
尋常人喝醉酒,目光總有些渙散無神,顧景陽卻不一樣,即便喝醉了,那雙眼睛也湛湛生輝。
靜靜注視她良久,他卻也沒有言語,忽然伸臂過去,溫和道:“枝枝,來抱抱。”
謝華琅不是靦腆的性格,然而在這麼多人麵前,總有些拉不下臉來,安撫的向他一笑,低聲勸慰道:“郎君彆鬨,還有彆人在呢。”
說完,又向幾位宗親道:“實在是有些晚了,我令人送幾位出宮吧。”
顧景陽停留在半空中的手頓了一頓,目光中的光彩也黯淡了些,靜默一會兒,又道:“枝枝,你怎麼不理我?”
謝華琅原本想再勸一句的,畢竟顧景陽同她可不一樣,生性克製自持,若明日醒酒之後,得知今日發生的這些事情,還不羞憤而死,現下能攔多少是多少。
可不知怎麼,那話都到了嘴邊,再對上他的眼睛,有些話就說不出來了。
謝華琅忽然臉紅起來,有些羞澀的看他一看,湊過去環住他腰身,伏在了他懷裡。
顧景陽微露笑意,伸臂將她攬住,衣袖寬大,將她遮的嚴嚴實實,愛憐的親了親她發絲,不曾言語,二人彼此相依,如同一雙繾綣的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