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桑葚(1 / 2)

謝偃與盧氏一唱一和, 就將該說的話都說了,眾人眼見這一場驚變, 又見此事未曾蔓延,便就地解決, 心下不禁有些生寒。

延平郡公與許國公幾人是怎麼籌謀的?

有沒有其餘人, 也參與到這場謀劃之中?

他們連另立新君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可見的確是有了亂臣之心,雖然現在那幾家業已伏誅, 但誰知道此事會牽扯到誰?

最要命的是,他們選定出的新君是誰, 同自家有沒有關係?

沒有的話, 當然是最好,但若是有……

再過些許時辰,那幾個人怕就要上路了, 安知不是自家的前車之鑒。

這一場喜宴,女婢們呈上的膳食再精美可口, 到了賓客嘴裡, 怕也是五味俱全。

今日之事, 逆賊雖有不軌之心, 卻也沒能逃脫天子耳目, 故而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伏誅,再看謝家人的反應, 想必也是知道的。

如此一想, 賓客們看向謝家的目光, 便複雜起來,更深深後悔,方才延平郡公與許國公發難時,自己為什麼沒有主動站出來厲聲嗬斥那兩個逆賊。

——想也知道,今日之事,必然會一絲不錯的傳到皇帝耳朵裡。

不過轉念一想,方才那一場認人的大戲,在場之人,大多不都是站在謝家這邊兒的嗎?

也還可以告慰了。

唯一抓住機會,怒斥了延平郡公與許國公的戶部尚書覺得自己厲害壞了,走回廳堂的時候,腰杆兒都比素日挺,下巴抬得老高。

謝偃瞧見這一幕,心中失笑,倒不是覺得戶部尚書得誌猖狂,而是覺得這位老大人性情可愛。

他與謝令沒有開口,是因為知道那幾人成不了氣候,但戶部尚書可不知道,當時他說那幾句話,的確是冒著被逆賊所殺的危險,也的確值得敬重。

謝偃還記得丁家有個小女兒,年歲與謝令的次子相當,暗地裡想著叫人去說和看,是不是能結個親。

謝莊年歲不小,但也不算太大,距離娶妻還有幾年,倒是不必太急,大可以徐徐圖之。

……

延平郡公、許國公、忠武將軍等人意圖謀逆,當日便被滿門抄斬,幾百口人一道押解到菜市口,身上的華服都不曾褪去,便要做刀下鬼,著實惹人唏噓。

延平郡公已經被剝去郡公袍服,許國公也是一樣,二人麵色慘白,神情呆滯,聽著女眷們淒慘的痛苦聲,搖搖晃晃的上了斷頭台。

徐夫人今日原本是在家中等待好消息的,為此連早膳都不曾用,便去小佛堂祈求上天保佑,哪知等來的不是意氣風發的丈夫,而是前來收押家眷的禁軍。

她是徐家的主母,長房夫人,忠武將軍底下還有幾個弟弟,已然成家立業,卻還沒有分出去,禁軍到後,便一道押起來,暫且關到了京兆尹的牢房。

徐夫人生於高門,長於富貴,哪裡見過這等陣仗,被人扣押住的時候,臉上已然失了血色,等被衙役推進那間又臟又亂的牢房時,更是驚慌失措,淚流不已。

造反這樣大的事情被翻出來,想也知道是掉腦袋的,而且掉的不是一家人的腦袋,連娘家都會被連累。

徐夫人神情呆滯,忽然笑了一聲,那聲音苦澀,隱約哀慟:

她曾經以為,元娘的妹妹嫁入謝家,會給自家招禍,甚至想過要叫兒子將元娘休棄,卻不想到最後,真正為娘家招禍的人卻是她自己。

方才被扣押的時候,徐夫人並未見到元娘,現下她想到此處,禁不住在那滿心的苦澀不甘之中,生出些微的好笑:

報應來的這麼快,還真是諷刺。

上天似乎是聽到了她的心聲,想到元娘,元娘便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被她攙扶著的,是個年輕英俊的郎君,定睛一瞧,不是彆人,正是陳誌。

徐夫人雙目圓睜,大喜過望,看也不看元娘,便欣喜道:“二郎?!你無事嗎?是不是事成了?快救娘出去!快啊!”

她手上並未套上枷鎖,輕而易舉的就從柵欄中伸出,常年養尊處優的一雙手,即便是上了年紀,也仍潔白如玉,同這間臟亂且帶著汗臭氣的牢房格格不入。

徐誌目光哀傷的看著她,看著這個儘管糊塗、卻孕育了自己,將自己教養長大的女人。

心中情緒雜亂,正如波濤起伏,一時之間,他竟不知應該如何開口,頓了半晌,方才將聲音放柔,徐徐道:“阿娘,阿爹事敗,已然被擒了。協同他人謀逆,這罪過太大,誰也救不得他。”

徐夫人眼底的光芒熄滅了,伴隨著那希冀的消失,她整個人似乎都染上了一層灰,丟了魂兒似的,語調似哭似笑:“救不得了,救不得了……”

“阿娘,阿爹怎麼會有那樣大逆不道的想法?這原就是不應該的,”徐誌心中有些忐忑,深吸口氣,柔聲道:“我不能眼見他犯這種錯,所以……”

他合上眼,鼓起勇氣道:“我向武統領揭發了此事。”

徐夫人臉上閃過一抹驚駭,她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麼?”

“我說,是我向武統領揭發了此事。”徐誌定下心來,徐徐勸道:“後來我才知道,陛下其實早就察覺到了異常,即便我不揭發,也不會成功的……”

後麵的話,徐夫人已經聽不到了,她隻記得一件事:

她的兒子揭發了她的丈夫,害死了她的丈夫,也即將要害死她!

“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我怎麼會生下你這樣的兒子?!”

徐夫人狀若瘋癲,尖聲叫道:“你居然出賣你父親,你害死了全家人!”

她目光惡狠狠的投到徐誌身上,不像是看自己的兒子,倒像是再看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怨毒的駭人:“沒有心肝的東西!早知如此,你剛生下來時,我就該把你掐死的!”

徐誌麵色慘白,身體搖晃一下,卻被元娘及時扶住了。

他嘴唇顫抖一下,輕輕喚道:“阿娘……”

“你不要這麼叫我!”徐夫人劇烈的喘著氣,恨聲道:“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徐誌怔怔的看著她,忽然間流下淚來,元娘握住了他的手,無聲的給予他安慰。

有腳步聲自外邊那條通道處傳來,卻是個年輕的內侍。

“徐郎君,”他似乎有些感懷,輕歎道:“路都是人自己選的,你不要太傷心。”

徐誌勉強笑了一笑,鬆開元娘的手,夫妻二人對視一眼,齊齊跪下身去,最後向徐夫人磕了三個頭。

徐夫人冷笑一聲,彆過身去:“假惺惺!”

“阿娘,”徐誌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最後道:“兒子走了。”說完,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攙扶著元娘的手,夫妻相攜離去。

那內侍見他們二人離去,含笑送到門口,再見徐夫人神情不屑,禁不住搖頭:“夫人,你知道你失去了什麼嗎?”

徐夫人冷冷道:“失去了一個狼心狗肺的兒子,真是天大好事。”

“非也非也,”那內侍失笑道:“你失去的不僅僅是兒子,還有自己的性命。”

徐夫人大吃一驚,顫聲道:“你,你說什麼?”

“少夫人是皇後娘娘閨中的手帕交,即便徐家人都沒了,娘娘也會求陛下留下她的,至於令郎,檢舉有功,也可無罪。”

內侍目光有些嘲諷,看著她,徐徐道:“他向陛下求情,想求陛下寬恕父母,甚至願意以身抵罪,忠武將軍謀逆,必然難逃一死,唯一能救的,也就是夫人你了。”

徐夫人驚悔交加:“他方才為何不講?”

“陛下說不必他死,但也不會直接赦免夫人,刑杖五十,換取夫人的一絲生機。”

那內侍笑吟吟道:“他將實情和盤托出,但凡夫人有所懊悔,便赦免無罪,否則嘛……”

他沒有再說下去,含笑拍了拍手,冷下臉去:“來人,送徐夫人去菜市口,同忠武將軍夫妻團圓。”

徐夫人嘴唇大張,一時竟啞口無言,想起自己方才所言,又痛又悔,想要縱聲呼喚,叫兒子回來,卻先一步被人堵住嘴,連拖帶拽,帶離了這間牢房。

雙目流下的兩行眼淚,大抵是她留在這世間的最後一絲痕跡。

……

謝家這場喜宴,吃的人心思都亂了,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臨分彆的時候,沈國公拉住謝偃,似笑非笑道:“令公,你不實誠,兩家還是姻親,你卻半點兒風聲都沒透。”

“事關重大,”謝偃笑道:“望請沈兄見諒。”

沈眷秋與謝梁一道去送,聞言也道:“阿爹,即便不說,你不也沒出錯漏嗎?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心虛呢。”

沈國公咂舌道:“果然是潑出去的水,轉眼就把娘家忘了。”眾人齊齊笑了出來。

沈眷秋有孕將近六個月,肚子已經很明顯了,沈夫人雖多有叮囑,仍舊有些不安心,同謝梁道:“眷秋在沈家最小,被我們寵壞了,若有不得當的地方,你多擔待些。”

謝梁溫和一笑:“阿娘,我會的。”

倒是沈眷秋,見狀麵頰微紅:“阿娘,我們好著呢。”

“好好好,我不說了。”沈夫人失笑,就著女婢的手登上馬車,沈國公同樣翻身上馬,回頭頷首道:“令公,就此彆過。”

先後送彆了所有客人,謝家驟然安謐下來,謝偃與謝令往書房去說話,盧氏則吩咐仆從收拾廳堂,忽然想起被蔣六郎所辱的女婢,心中暗歎,叫人去同劉氏提了一句。

這事從頭到尾都是劉氏做的,送佛送到西,她再摻和,倒叫弟妹不自在。

劉氏其實也沒忘記這茬,剛將賓客送走,便叫人將早先主事的仆婦喚過去了。

“今日之事,誰也不曾預料到。”

即便是謝偃與謝令,也隻知道今日有變,哪裡想得到延平郡公這樣不喜歡謝家,即便知道事成之後謝家沒有好下場,也非要趕在這樣的時候,在謝家頭上踩一腳。

想到此處,劉氏不禁歎口氣,徐徐道:“蔣六郎不是色膽包天,隻是想借機打謝家的臉,可憐那女婢,受了無妄之災。”

“小姑娘臉皮薄,我便不見她了,將她的身契還給她,再給一百兩銀子。願意走還是願意留,都憑她自願。並非我吝嗇,舍不得銀錢,而是給的多了,她孤身一人,反倒招禍。”

時下風氣開放,婦人二嫁並不稀奇,三嫁的也有。

從高門中出去的仆婢,更是不乏爭搶,平頭百姓家娶回去,是很體麵的,回到老家之後,嫁個鄉紳也不奇怪。

“夫人慈悲。”

那仆婦謝了她,便匆匆去傳話,不多時便回來了,身側是個麵孔蒼白的女婢,往臉上看,很有幾分秀色,隻是脖頸處隱約有些淤青,瞧著很是猙獰。

那女婢跪下身去,眼淚便流出來了,再三謝過劉氏之後,拿了銀錢與身契,離府返鄉了。

於她而言,這樣的選擇其實也不壞。

……

今日之事,謝華琅原本是不知情的,同往日一般用了午膳,便蓋上狐裘,伏在郎君懷裡睡下了。

她近來總有些貪眠,人也憊懶,吃飽之後找個暖和地方躺下,沒多久就能睡下,不多叫幾遍還醒不了,倒像是隻貪懶的貓兒。

顧景陽倒很喜歡她的改變,每日抱在懷裡親親揉揉,憐愛的不得了。

這個時辰帝後二人隻怕正午歇,侍奉的內侍宮人都知道,故而平日裡也無人前去攪擾,然而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大,即便皇帝早就下了決斷,仍免不得有人前來回稟,或是複命,或是問詢,不一而足。

衡嘉前去監斬回宮,便聽人講皇後已經歇下,自知是見不到皇帝了,便守在外殿等候,等徹查涉事宗親的江王前來之後,因為事情太大,卻不得不去通傳了。

“陛下,陛下?”

隔著一層輕柔的帷幔,他低聲喚道:“您聽到了嗎?”

謝華琅有了身孕,所以格外貪睡,顧景陽可沒有,靜靜摟著小妻子,見她眼睫低垂,紅唇微張,他怎麼看怎麼可愛,再見她衣衫微鬆,細頸雪肩,那隱約展露出的肌膚,如同最溫潤的羊脂玉一般細膩,更是動人。

他低頭親了一下,頓了頓,又親了一下,到最後,索性將她外衫脫去,唇舌輕柔的舔舐上去,愛不釋口。

衡嘉喚第一聲的時候,顧景陽便聽見了,隻是覺得自己不出聲,他應該便會懂事的退下,哪知衡嘉這麼蠢,跟隨自己這麼多年,卻一點上意都領會不到。

衡嘉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蓋了一個名為“蠢”的戳,鍥而不舍道:“陛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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