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白了, 汪祿自恃聖寵(不管真假,他反正是這麼認為的),範進靠的是和孫二八結於微末的舊時交情, 兩人都覺得自己理應被孫太監援引入閣, 這才起了爭執。
還有好事者隱晦的暗示,為何不能兩人一起被援引, 何必傷了和氣。他們回的幾乎也是一樣的意思:
——好女怎能侍二夫?好男也不行!
咳,開個玩笑。真實原因是, 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流言,言之鑿鑿,稱這孫太監手上一定有且隻有一個保證能入閣的名額。在利益麵前, 啥都不是。不要說鄰居了, 親父子都能打個頭破血流。兩人這不就打了起來嘛。
他們一邊打還一邊罵, 一個說對方癡心妄想,另外一個說也不看看你是個什麼東西。文人氣急了罵人, 也並不會比普通人多出多少涵養。
池寧聽得直樂, 恨不能就在現場, 給他們的精彩演出加個油、鼓個掌, 打起來, 打起來。
可惜, 八卦也就隻能到此為止了。池寧和蘇輅目前所能獲取到的信息還是太少太表麵,既不能知道錢小玉真正的計劃,也無法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所謂的援引之事,更不確定孫太監到底握有多大的權力, 能援引幾人入閣。
他們能看到的,就隻是人腦快要被打成豬腦的熱鬨,看完了,也就該散場了。
真想早點入場啊。池寧對大佬的鬥爭無不心向往之,再一次在心裡發出了羨慕嫉妒恨的感歎。
【你會的。】原君篤定道。
池寧全當原君在安慰他,說的是未來之事,年齡就是他目前最大的致命傷。雖然說宦官參政的年紀普遍要比大臣們小上不少,可至今也還沒有二十以下就能參機務的。
“我覺得肯定還要出事。”蘇輅人在翰林院和內書堂兩頭跑,聽到的消息既有前朝的也有後宮的,無所不包,早早就感受到了山雨欲來的氣氛。錢小玉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然是要有大動作的。蘇輅現在這個層麵還影響不了大佬們什麼,他能做的隻是彆被殃及池魚。
“真希望他們能搞事搞得快一點。”池寧自覺自己現在也就隻剩下了圍觀熱鬨的權利,很是希望這熱鬨能來得更加猛烈些,好叫他看個痛快。
“兒子的意思是,不管孫公公成功與否,他都要動一動了。”蘇輅進一步暗示,這才是他來找池寧的真真原因,他在這次的事情裡做不了什麼,但他乾爹池寧卻是不同,“宮中暫時並無除他以外,更能讓陛下滿意的禦馬監掌印人選。”
以前還有個馬太監可以接班,眼瞅著就要被一步步帶起來重用,如今嘛,不好說。
池寧先是一怔,然後才又重新放鬆了下去,借著掀開杯蓋喝茶的動作,掩去了自己真實的情緒。不用池寧再問,也不需要蘇輅細說,他們都已經明白了蘇輅話中真意——不管孫太監是高升,還是被算計得跌入穀底,這禦馬監掌印、三大營提督的位置都一定會讓出來。
孫太監看不上這些,卻有的是人能看上。
都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太監造反也需要兵權。池寧自己是不用想了,新帝除非腦子被驢踢了,否則絕對不可能把他的身家性命交托到池寧手上。
但,其他人呢?
既然新帝心中已無可用之人,那就是說,人人都有可能。俞星垂、江之為不都是上上之選嗎?俞星垂武功高超,從內官監平調到禦馬監亦十分容易;江之為常年擔著南宮海子提督的差使,雖然他自己經常進詔獄,但南宮的安全可是從沒有出過一次差錯,要不然上麵也不會容他到今天。
縱使兩位師兄不行,鎮南一派還有那麼多人才呢。
退一萬步說,哪怕隻是挑個親近鎮安一派的,也是好的呀。
最重要的是,政治博弈,有時候並不會以新帝的喜好為準則,好比這一回的太子之位,肯定不是新帝心甘情願奉上的,他隻是沒了辦法。
如今因著錢小玉與孫二八有關於司禮監掌印位置的鬥爭進入白熱化,宮中的局麵勢必又要發生一些驚天動地的動蕩。從中撿漏,亦或者效仿太後逼得新帝再次“沒了辦法”,也不失為一個法子。
蘇輅不知道池寧最近一段時間失蹤是因為什麼,但他知道自古富貴險中求。
池寧也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道理,要不是他牽扯進的是有關皇嗣的大事,他早就拿著搞事的號碼牌積極入場了。
唉,命運這個小妖精啊,就是這麼磨人。
“我……”池寧開了口。
蘇輅見池寧猛然開口,反倒是改為勸池寧:“茲事體大,阿爹多多考慮是正常的,不管您怎麼選擇,兒子都支持您。”
“人力不可為,那就求助神佛吧。”池寧的大喘氣,差點閃了蘇輅的腰。
“神佛?”蘇輅怎麼也沒想到,池寧會開這樣一個口,要麼開始布局參與,要麼早早作壁上觀,求問神佛是個什麼操作?
“說起來,我之前不一直說要介紹我的寶貝給你們嗎?”
“……”蘇輅當初也聽過夏下提過什麼“乾爹的寶貝”,但他沒想到池寧是來真的啊。他,他,他,他是個好兒子,一顆孝子賢孫的心矢誌不渝。可看這麼刺激的東西,他是真的要開始捫心自問,這到底算不算愚孝了。至少、至少也要給他個做心理準備的時間啊!
夏下正巧也到了,他同樣是被池寧召來詢問近況的。
見兩個兒子都在,池寧的乾勁兒就更大了,完全不給他們反悔的機會,就帶他們去了他在值房小院特意讓人開辟出來的神堂。
煙霧繚繞,木香凝神,最中間的神龕之上供奉的,便是池寧的寶貝了。
夏下和蘇輅懷著比上墳還要沉重的心情,一咬牙一跺腳,豁出去看了一眼,然後,就愣住了,怎麼是一棵樹的雕像?!
是的,神龕上,是一棵樹的微縮雕像,精致小巧,細節俱全。
池寧自然是不可能真的把原君供奉上去的,他不能讓任何人發現他的弱點。不過,在這一整棵樹的雕像裡,倒真有一截是以原君當初的模樣為藍本設計的,也不算是騙了兒子們。
“這就是我的寶貝了。”池寧早就想和旁人講講他與神樹的故事了,“我幼時入宮,路遇風雪,隊伍失了方向,隻能在山中打轉。然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我們所有人即將絕望之際,迷糊中得見一神樹長於懸崖峭壁之上,遮天蔽日,婆娑之姿……”
然後,池小寧就睡了過去,再醒來時,懷中就多了一截烏木。
鬼使神差的,池寧一路小心翼翼地藏著烏木,帶入了宮中,機緣巧合下發現了烏木的神異。靠著這份神跡,池寧這才在險象環生的宮中一路高歌猛進,有了如今的造化。
“後來因為一些意外,神樹意外遺失,我屢查無果。”池寧歎了一口氣。說實話,雖然原君並不承認,但池寧總覺得他丟失烏木並不是人為,也不是意外,而是原君自己離去的,就像它第一回出現在池寧的懷中,悄然無聲,來去如風,“年前在江左,這才重新迎回。”
“都說禍兮福所倚,我想這便是老天爺讓我去江左的緣故吧。”
“我也知道口說無憑,便正好借著此回之事,好教你們見識一番我這寶貝的厲害。”
然後,池寧便真的開始了沐浴焚香,虔誠禱告。在他準備的時候,苦菜順便又去把隨聞宸搬入東宮的巫昇、李石美二人一並請了過來。東宮就在東廠的隔壁,十分之近。
這是池寧的意思,讓他一部分兒子先互相認識一下。日後大家都要在宮中行走,多個人脈多條路。在此之前,池寧的兒子們甚至都並不是全部相識的。宦官認兒子,和民間的多少還是有些不一樣。兒子們之間不講究什麼排序情誼,甚至互有競爭,一般隻會保持單線聯係。
池寧並不太喜歡這種傳統模式,如今正在摸索著一點點的去改變。
小小的神堂裡,跪了連著池寧在內的六個人。其他人眼睜睜地看著池寧當著所有人的麵,請出了一個刻滿了不知名經文的簽筒,準備在樹雕前卜測吉凶。
這是池寧在詔獄裡想出來的新花樣,也是從太後的手段裡得到的靈感——有些東西一直藏著,反倒是不如多個繁瑣的步驟拿出來讓所有人瞧見更能震撼人心。
就好比當初池寧回京,他是得了原君的提點,才能一路逢凶化吉,順風順水。但跟在池寧身邊的人並不知情,包括苦菜在內,都對池寧的很多決定產生過疑問,覺得匪夷所思,莫名其妙。哪怕事情最後真的順利解決了,也稀裡糊塗,百思不得其解。
可如果池寧拿自己求問過神佛當借口,有實實在在的卦象顯示,反倒更能讓人理解,並收獲人心。
神佛之事,有可能會被看輕,亦有能成就意想不到之事。
於是,從詔獄裡出來之後,池寧就命人用上好的木材,打造了這麼一個簽筒出來,準備帶著他的兒子們開始大搞封建迷信活動。
當然,如今捧在池寧手裡的這個簽筒,並不是他重金打造的那個,而是原君所化。通體烏黑,圓潤光滑,握在手上的時候仿佛還能感受到宛如肌膚的溫熱,是一種奇妙到無法形容的感覺,給池寧也帶來了不小的異樣刺激。
但池寧是不會放手的,因為他也是千求萬求,在答應了不少“喪權辱國”的條約之後,才好不容易說動了原君配合他搞這麼一回靈異活動。
求的是什麼,池寧沒有說,但隻要有兒子蘇輅知道,事後能靈驗,那就成了。
其他三人一頭霧水,看著池寧神神秘秘、鄭重其事的樣子,也漸漸從一開始的困惑不解,到心裡多了一些本能的敬畏。
大啟因著有國教坐忘心齋,真正的無神論者還在少數,巫昇更不用提,他自己的那些蠱就已經很玄幻了。
在陣陣誦經之音,梵磬燈影,不可名狀,一直到雜念拔除、凝神靜氣。
隨著“啪”的一聲,金光閃爍,一直在筒中轉動不停的木簽,終有一根從中飛出,落到了池寧眼前。
是大吉之簽。
在簽子出現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的緊張氣氛中,長舒了一口氣,包括池寧本人。他隻是求了原君幫忙,卻並沒有提前問過原君,他此行是否會順利,該不該去冒險博一把禦馬監的掌印之位。
如今,原君已經給出了回答,他說過的,池寧一定會參與其中,並否極泰來,無往不利。
【否?】池寧怎麼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跌落過穀底?
【詔獄。】
【這也算?】
【我說算,那就算。】原君真的是個再偏心不過的邪神。
不過,那又怎樣呢?這就是邪神啊,他若不偏心,眾生皆平等,萬物當芻狗,與正神何異?他沒有那麼大公無私,他就隻偏愛池寧。
謎一樣的問策儀式結束,池寧做下了入場的決定,並同時收獲了兒子們一肚子的疑惑,他也不著急當下就回答,隻是開始給眾人彼此介紹,互相認識一下。
這是蘇輅,那是巫昇與李石美。
蘇輅被池寧收為乾兒子,是在池寧去江左之前,除了夏下,他和池寧的其他兒子都沒有來得及展開任何接觸。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是最新認下的兒子了,沒想到池寧走了又回,僅數月,名下就又多了兩個“乾女兒”出來。
對於已經堅信池寧隻喜歡認乾兒子的夏下來說,突然出現這麼兩個看上去嬌嬌弱弱的“妹妹”,那真是不圍觀一下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