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輕牽了下唇角,散淡地調開視線,這時有太監壓膝進門回稟:“那兩個南邳人服軟了,說要見了老祖宗才肯招供。”
既這麼也沒法子,他起身往大牢去,小四忙追了上去。
昭獄裡常年陰暗潮濕,氣味自然不好聞,過堂的審訊室是個四麵鐵板的屋子,隻有靠近屋簷的地方留了窗戶,照進一點日光來。
底下人早張羅好了,南牆根兒上放了一把髹金圈椅,椅前的腳踏上擱著溫爐。馮坦嗬腰迎他進來,他在圈椅裡坐定了,抬手掖了掖鼻子,方看向那兩個綁在柱子上的人。
看來用過了刑,鞭子抽破了衣裳,鞭痕之下血跡斑斑。於東廠來說已經算最輕的刑罰了,讀書人吃不得苦,這麼點子磨難就招了,倒省了好些事兒。
“說吧,”梁遇道,“咱家知道你們不是主犯,隻要供出幕後的人,就不必受這皮肉之苦,可以早早兒回家,和父母妻兒團聚。”
豈料這話竟招來了一頓嘲笑,“父母妻兒,閹黨還知道父母妻兒?這大鄴朝都被你們這些有爹生沒娘養的玩意兒禍害透了,宦官專政,各路苛捐雜稅像山一樣壓在百姓頭上,老百姓連粥都快喝不上了。無國何以為家啊,團聚?團聚個毯!”
此話一出,刑房裡眾人頓時惶駭起來,原來他們招供是假,當麵唾罵才是真。
番子見勢不妙,忙要上去堵他們的嘴,梁遇卻抬了抬手,讓人退下了。
他倚著圈椅的扶手問:“那出皇帝認父的戲,是你們的手筆?”
那兩個人反問他:“你就是閹狗梁遇?早前聽說梁遇一手遮天,滿以為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原來是個小白臉。你要問這出戲出自誰的手筆,告訴你,正是老子!你仗著小皇帝寵信,結黨營私,排除異己,專斷國政,將這大鄴朝玩弄於股掌之間,我等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將你碎屍萬段。”
文人罵人,洋洋灑灑可以一個時辰不帶重樣的,他們罵得歡暢,在場的檔頭和少監們,冷汗卻涔涔而下。
偷著覷覷座上人的臉色,那張臉陰沉著,冷得可怖。一口一個閹黨,一口一個閹狗,太監最恨人這樣叫罵,看得出他已經儘力克製了,否則這兩個酸儒的腦袋早就該開花了。
梁遇咬著槽牙道:“咱家再問你們一遍,你們的賊窩在哪裡,幕後之人是誰。老實招供,咱家還能讓你們死得痛快點兒。”
然而那兩個倒是讀書人裡少見的硬骨頭,他們很有視死如歸的精神,隻是看著他冷笑。
梁遇眯起了眼,“果真不怕死,難得難得!”
其中一人更是大義凜然,“來世上這一遭兒,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中間不愧妻兒老小,縱然就義也死而無憾,百姓們記著我的好!不像你這閹狗,活著終身為奴,死後也要受儘後世唾罵!”
楊愚魯實在聽不下去了,也不明白以梁遇的脾氣,怎麼能忍受這種侮辱。他上前叫了聲老祖宗,“處置了吧。”
梁遇沒有理會他,站起身走下腳踏,慢慢在那兩個人麵前踱步,“你們愧不愧對天地,咱家不知道,可咱家知道,你們必將愧對妻兒老小。彆仗著老家離得遠,就以為咱家不能把他們怎麼樣,莫說是南邳,就算是天邊,咱家也照樣能要了他們的命。”
那兩人的臉上終於有了懼色,卻依舊鐵齒,“殃及無辜,不就是你們這些閹狗的招式嗎。”
所以說讀書人天真,以為這樣觸怒了他,還能保得全家性命。
梁遇回頭,拿眼梢掃了他們一眼,“閹狗,罵得好!來人,找個淨身的師傅來,先給他們立騸,再割了他們的寶貝。”他殘忍地笑了笑,“弄兩條狗的,給他們接上,叫他們知道什麼才是閹狗。畢竟嘴上痛快了,身上吃點兒苦,也值了。”
這種刑罰可說是聞所未聞,那些掌刑的番子一聽便來了勁兒,一溜煙地跑出去,找人的找人,抓狗的抓狗,剩下的重新把那兩個南邳人五花大綁,預備上刑。
有些人就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待那磨得發亮的小刀到了麵前才知道害怕。本以為當真多硬的腰杆子,誰知褲子一扒,什麼都說出來了。梁遇聽他們招完,到求饒這截子上,就抬指示意動刑。那位專事騸人的師傅是黃華門小刀劉,刀法了得,捏住卵袋輕巧劃上一刀,連血都沒來得及流,兩粒丸子就被擠了出來。
小四目睹了一切,嚇得腿裡抽筋,眼見受刑的那人臉色煞白,涕淚淋漓,待要張嘴嚎啕,兩粒丸子飛快被塞進了嘴裡,然後一瞪眼一吞咽……端盤兒的番子嘿嘿地笑,“自己的東西彆糟蹋了,吃哪兒補哪兒。”
邊上另一個早嚇得昏死過去,梁遇唇角扯出一個扭曲的笑,轉身走出了刑房。
外頭天地清朗,陽光也溫暖,他輕舒了口氣,“弄個大夫來給他們調理,彆讓他們死了,咱家倒要看看,狗玩意兒能不能在他們身上長住了。”
番子領命承辦去了,一旁的小四還是呆呆的樣子。
梁遇一哂,“怕了?這才哪兒到哪兒,東廠的手段多了,好好學吧。”
司禮監的人辦完了事,又赫赫揚揚回宮了,小四到這會兒才喘上氣兒來,瞧著馮坦道:“師父,那兩個人真能活嗎?”
馮坦剔了剔牙花兒,“我也想知道能不能活,橫豎天天上藥,要是死了就死了,督主也不會再過問了。”一麵揚聲叫麾下總旗,“收拾收拾,領差事上路。”
小四一慌,“真要上南邳去?”
馮坦漠然看了他一眼,“你以為呢!”
這時四檔頭匆匆進來,進門便問:“督主人呢?”
馮坦道:“回宮去了。”乜了他兩眼問,壓聲兒打探,“漸聲啊,督主到底吩咐了你什麼差事呀?”
“您忘了咱們的規矩,差事各辦,不許通氣兒。”高漸聲說罷囫圇一笑,“您忙著吧,我往宮門上遞牙牌回事兒去。”
馮坦碰個軟釘子,撇嘴哼了聲,“褲/襠裡頭插令箭,裝什麼大尾巴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