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輦到了神武門前,宮門早就閉合了,曾鯨上前遞了牙牌,裡頭緹騎迎出來,恭恭敬敬叫督主。梁遇點了點頭,負手穿過深幽的門洞,進得司禮監時,他心裡暗暗希望月徊還在,還眼巴巴等著他一道吃完飯。可惜,值房裡頭空空的,他在門前微頓了頓腳,仿佛有些難以接受她不在的事實。
秦九安慣會抖機靈,上前一步道:“皇上才剛打發畢雲傳話,請姑娘過養心殿用膳去了。”
梁遇哦了聲,重整精神邁進值房,一麵吩咐:“把兩廣這幾年的各項卷宗都給咱家調來,還有雷州、廉州幾大珠池的采珠記檔,也一並取來。”
秦九安領命,匆匆出去承辦了。值房裡隻剩曾鯨在旁伺候,他上前來,輕聲道:“老祖宗,小的知會膳房預備起來了,您略進些吃的,再處置公務不遲。”
梁遇倚著圈椅的扶手問:“先前月徊說,想跟著一道去兩廣,這事兒你怎麼看?”
曾鯨忖了忖道:“月徊姑娘依戀老祖宗,想是不願意和老祖宗分彆,這份心境是可以體諒的。不過依小的之見,南下此行到底有風險,雖說老祖宗動身必前呼後擁,有廠衛扈從,可事兒總架不住個‘萬一’。再說老祖宗原先讓姑娘進宮的初衷是什麼,到了今時今日,可是打算更改了?”
梁遇被他問得噤住了,竟有些答不上來。
是啊,原先定下的事,輕易就被推翻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也變得婆婆媽媽起來。這麼下去似乎不成事,該狠心的時候就得硬下心腸,他的語氣變得像煙一樣淡,“她頑劣,我也常拿她沒法子,既這麼,讓她留在宮裡吧。多派幾個人小心看護著,彆叫她闖禍,也彆讓人欺負她,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曾鯨應了個是,“老祖宗放心,不論禦前還是司禮監,沒有一個人敢給姑娘小鞋穿。至於日後進宮的妃嬪們,自己根基尚不穩固,也不至作死為難禦前女官。”
梁遇點了點頭,隨手取過一本黃曆來,“下月就是帝後大婚,各司籌備得怎麼樣了?”
曾鯨隻說老祖宗放心,“都依著您的吩咐按規矩辦事呢,早前先帝爺那麼大的事兒都承辦下來了,這回自然順遂。”
也是,白的換紅的,多過幾回大禮罷了,算不上什麼難事。
梁遇道:“明兒孫家的事就出來了,讓錦衣衛派個千戶過去瞧瞧,敷衍一下就成了。”說罷擺了擺手,把人打發出去了。
值房裡徹底安靜下來,他一個人坐在燈下,腦中空空心頭杳杳,不知月徊在養心殿怎麼樣了。小皇帝重權也好色,那丫頭傻乎乎的,彆著了人家的道兒。
左思右想不踏實,從值房裡走出來。今兒月色不錯,天地間籠罩著一層濃厚的深藍,他向養心殿眺望,宮苑深深哪裡看得到儘頭……
“來人。”他無情無緒地叫了聲。
對麵廊廡上的司房撫膝上來,“聽老祖宗示下。”
他沉默了下方道:“著人上彤史那裡去一趟,看看今晚由誰進幸。”
司房得令,壓著帽子快步跑出了衙門。他一直站在簷下,直到膳房往裡間排膳,才不得不返回值房。
這一頓下來食不知味,沒人坐在對麵大呼小叫著“哥哥吃這個”,他的膳用得不香甜。已經太久了,孤單了太久,忽然生命裡迎來一個特彆鬨騰的人,像空寂的屋子裡點滿了燈,一旦眼睛適應了光線再陷入黑暗,便完全沒了方向,抓瞎了。
外頭有腳步聲傳來,他抬頭看過去,司房磋著碎步進來回話,說:“小的問明了彤史,彤史說萬歲爺五日前點了司門,後來幾日都是‘叫去’,今兒也是的,並沒有點誰的卯。”
曠了五日,卻傳月徊一道用膳,恐怕彆有用心吧!
他自己想得心火大焚,可冷靜下來再掂量,都已經決定把她留在宮裡了,他一去千裡又顧得上多少?皇帝哪日要幸她,又有誰能阻止?等他回來物是人非,唯有道一聲活該。
通往六宮的宮門全下了鑰,一道道開啟難免興師動眾,他隻能七上八下熬過今晚。第二日上南朝房前特特兒拐到慈寧宮,自己心急火燎,卻見月徊正在東圍房裡悠閒喝粥。見他來了忙起身,看看天色,一頭霧水,“您這麼早,上這兒乾嘛來了?”
梁遇仔細審視她,見她神情坦然,懸著的心才放下來,隻道:“沒什麼,今兒防著公主要進宮,你彆在這兒了,回司禮監去。”
月徊道:“我不去司禮監了,回他坦收拾東西吧,到時候好帶著上南邊去。”
她是歡天喜地的,一心想著要出宮,結果換來梁遇的一句話:“南邊甭去了,還是留在宮裡吧。”
月徊霎時被澆了一盆冷水,剛想追問為什麼,他也不搭理她,轉身朝宮門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