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遷(2 / 2)

四太太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那禎禧便睡不著了。

老爺子沒說話,但是盼著她留下來的,學業的事兒,先放一下。

“三姐兒,你有向學的心,在哪兒都能做點兒事情的。”

那禎禧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躺著憋悶的慌,屋子裡麵燒了碳,難過的很。

推開窗戶,看著明月似餅,周圍一圈光暈,柔和溫婉。

她似有似無的歎了一口氣,把一代青年人所有的家仇國恨都放在裡麵去了。

突然見烏雲遮月,不由得心中更是抑鬱。輕輕的關上窗戶,外麵飄起來了雪花,打在窗戶紙上麵,撒撒的響起來。

恍惚就很想一個人,那一年,也是這樣推開了窗戶,都是少年時光。

也不知道他如何了,自從上次護送人走,就回上海去了,那邊有事情要處理,再一個,北平也實在是不適合做生意了,日本人把控之下,什麼都不能做了。

馮二爺留在這裡,遲早是有危險的,不如早點離開去,隻是囑咐那禎禧,一定要儘早去上海才好呢。

可是那禎禧怎麼可能去上海呢,她的家都是在這裡的,老爺子一輩子是在這裡,就算是在北平吃糠咽菜,也不去用大上海的錦繡綺羅。

永遠念著的是北平的那一口兒馬蹄燒餅跟豆汁兒焦圈,從不出遠門,也不羨慕彆的地方的花花世界。

這就是老北平,就是四爺這樣的,也是打死不走的,這就是他的根兒。

老師給的時間很緊,後天晚上的火車,直接就南下去到長沙。

她如果要走,必須要提前去買火車票,然後去跟同學們一起走,到長沙回合,一路照應前往。

她深深的把自己放在被子裡麵,腳觸及的地方是軟綿綿的棉花,溫暖的棉被,如此的舒適安逸。

臉蹭著柔軟的被麵,能感受到細膩的針腳,觸手即暖,那是長沙沒有的乾燥溫暖,沒有的順滑,她不由得眼角濕潤,她也愛北平啊。

可是她學的專業,是工業設計,是實用性的,實業救國的。

老師走了,她就得跟著去,不然太專業的東西,課本教不了她。

而且如今從東北開始到華北,半個中國都沒有了,成為了淪陷區,一定要實業興邦,她雖然是滿清遺少,又是女孩子,可是肩膀上也是帶著責任的。

不作為,就是子孫萬代的罪人。

她生於這個時代,就得去救中國,就得去為國為民,而不是混在山野之中,獨善其身。

這個世道,不是君子之道,它逼著君子去拿起來武器,跟外國人乾起來。

所以,她的去啊,不然就是行屍走肉,時代給她這樣的任務,她就得完成了,不然的話,她找不到其他生命的價值了。

但是麵對著四太太,看著老爺子雪白的頭發,再有四爺也已經蹣跚的步子了,她吃飯的時候,提了一句長沙,“據說那裡環境清幽呢,水汽特彆多,所以特彆養人,皮膚特彆好呢。”

四太太就放下來筷子,眼睛裡麵帶著那禎禧不敢去看的悲傷。

“你跟我來吧。”

那禎禧跟著四太太進了屋子,四太太坐在管帽椅子上,管帽椅子,形似管帽,因此叫做官帽椅。

“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也顧忌到我的感受,說話很是婉轉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那禎禧再也忍不住,她無數次的動搖,也想著不去,風土人情不知道,隻知道窮山惡水,極為貧寒之地,她也很多前路未知,可是每一次動搖她都知道,僅僅是動搖而已,她還是要去的。

四太太淚如雨下,不去看她跪在那裡,隻拿出來大姐兒的遺像,淚水打在照片上麵,“你大姐走的早,她生的最苦,下麵弟妹這麼多。”

“你二姐,身子已然不好,這麼些年一直湯湯水水的補著,身子骨不一定有我好,隻有你,雖然出生的時候差點兒要了我的命,可是我把你當做命根子一樣大的。”

“你小時候老爺子寄予厚望,要親自教導,你便跟在他的身後,我每日裡去看你,都想著跟你多說幾句話,生怕教壞了你,不敢跟你多親近。”

“等著你大了,識文斷字,比我這個睜眼瞎強多少,又學業繁忙,我便隻盼著你上進。”

“再後來,你去了上海,去見大世麵,在外麵行走,我與你的關懷就更好了,你有事兒自己有注主意,我不能幫你一點兒,外麵的事情我也不懂,可是你每日裡作息我都是在心裡麵記著的,怕你冷了餓了,你一口吃不到,我心裡就難過,想著給你找補回來,三個孩子裡麵,我最疼你。”

那禎禧再也聽不下去,淚如雨下,膝行到四太太跟前,兩隻手起抱著她的腿,頭貼在她的小腿上,涕淚橫流,人間最難的事兒啊。

“奶奶--我不走了,我不孝,是我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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