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1 / 2)

帝心 卯蓮 10729 字 3個月前

阿悅相信, 自己和外祖母的眼睛在那一刻肯定睜大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她的眼中映入了魏蛟倒地的身影, 但大腦依然是茫然的。

怎麼就……忽然倒下了?明明前一息還在笑著要抱起她,明明他的笑聲依舊清朗。

完全沒有任何預兆。

耳邊響起宮婢的失聲驚叫, 空曠的大殿腳步雜亂, 阿悅聽見文夫人聲音微顫, 仍在鎮定地著人請太醫並封鎖消息, 絕不能叫其他人知曉聖人忽然昏迷的事。

像是眨了個眼,又像是過了幾個時辰之久, 阿悅的身體被摟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文夫人不住輕撫她臉頰,“乖阿悅, 嚇壞了罷?”

阿悅恍然回神,聲音遲滯,“阿嬤,阿翁他……”

文夫人語頓,沒有特意安慰,“應該是飲酒的緣故, 具體如何, 等太醫看過再說, 阿悅先回去,有事我再遣人去傳。”

阿悅失聲了會兒, 才道:“我不添亂, 阿嬤允我在這陪著罷。”

文夫人歎, 卻也著實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分給她了。

這位外祖母素來雍容優雅,阿悅第一次見她時就為她的從容風姿所摂,這時候一注意,才發現她原本烏黑的發竟然不知何時多了好些銀絲,鬢角亦悄悄爬上些許皺紋。

阿悅鼻頭一酸,懊惱自己的無力和弱小。

她明明都知道的,知道大舅舅和外祖父會早早過世,知道這兩年會發生許多事。可無論她怎麼做,努力改變或不動不變,命運好似無動於衷,依舊會按照既定的路線運行。也許其中微不足道的小事能夠變化,可死亡這等大事即使能推遲一個月,兩個月……最終的結果還是無法避免。

她也會在二十歲那年,早早離去嗎?

阿悅恍惚,忽然感到一陣自心底油然生出的寒意,殿內嘈雜,她的耳畔卻仿佛聽見屋外的簌簌落雪和透骨的寒風,那股冷意從腳底鑽入,沁入每根骨髓、每一絲骨縫,叫人渾身打顫。

蓮女在一刻鐘後才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一摸她的手,瞬間驚叫出聲,“翁主,你手怎的這麼冰!”

是啊,怎麼這麼冷。

阿悅拉住了蓮女的手,聲音微不可聞,“不要打攪太醫了,我喝杯熱水就好。”

捧了茶盞,她儘量使自己安靜而乖巧地坐在凳上,不去急躁地給人添亂,也希冀於能等到一個好消息。

太醫卻凝重又肅然道:“陛下這次……臣等也無能為力,隻能聽天由命了。不過,這次陛下雖說與飲酒有關,但也不能說全然是那幾杯酒所致……”

阿悅和文夫人認真聽著,太醫說他們前期完全沒發覺,原來陛下體內藏了一種毒,這毒厚積而薄發,也不知是何時點點滴滴滲入到體內。本來應該再潛伏一段時日再發作,可這次因為酒,毒性就提前一並發了出來,才導致陛下突然昏迷。

太醫又道,這毒並不霸道,屬潤物無聲日積月累型,食藥皆有毒性,不排除是因為飲食不當而引起的,但也有可能是有心人利用這點,特意給陛下下毒。

聽到這兒,阿悅看見文夫人眉頭緊鎖,知道她內心亦有震驚。這個皇宮不能說鐵通一個,但這寢宮絕對是在帝後二人的把持下,就算有幾個彆有用心探消息的人,身份在他們眼中也都是幾近透明,有誰能在這種環境下滲透而入,給一國之君下毒?

最重要的是,魏璉和魏昭對父親/祖父都十分孝順,就算兩人都有登位的心思,也絕不會想到這種最下乘的方法,是以在這之前,從沒人想過竟會有人對魏蛟下手。

身份上,的確是這二人最為便利,情理中,卻又屬他們最不可能。

如果不是他們,還會有誰希望魏蛟早些離世呢?

阿悅第一反應想到了傅氏,她相信外祖母也是如此。

文夫人張了張口,正要說什麼,可身形隨之搖晃一下,阿悅意識到什麼立刻扶住她。

太醫大驚,再顧不得什麼禮儀大跨步而來,三指搭在文夫人脈上,“皇後體內竟也有同樣的毒!”

但文夫人已經聽不大清他說的甚麼,隻緊緊抓住了阿悅的手,“阿悅……莫要告訴其他人,誰都不行,包括你兩個舅舅。”

後麵的話微若蚊呐,如果不是阿悅一直側耳,根本不知文夫人會交待這句,她竟是連魏柏和魏錦都不放心。

“阿嬤……”阿悅同樣抓緊了文夫人的手,心中有一瞬間的懼怕。

這兩位長輩無疑是這個皇宮的支柱,眼下竟相繼倒去,偌大的重擔,好似瞬間都壓在了她一人身上。

太醫心有不忍,低聲道:“翁主放心,臣等絕不會離宮半步,儘快研製出解藥讓皇後醒來,在這之前……還要翁主多多擔待了。”

眾所周知,這位小翁主聰慧又極受寵愛,可她畢竟年歲小,如何擔得起這樣的重責?

但如今,已經無人能顧及她的年紀了。

文夫人這一倒,殿中更亂,好在因著之前的吩咐,倒沒有大聲喧鬨之輩。芸娘趁其他人都去照看帝後,眼疾手快地給阿悅悄悄遞去令牌,“翁主,這是……這是娘娘的令牌,若有要事,用它使人去做便可。”

芸娘心中亦惶惶不安,可看著眼前小小的翁主,那陣不安無論如何也不忍影響她,最終道:“翁主千萬莫怕,娘娘定能很早醒來的。”

“……好。”阿悅輕輕應了聲,仍帶稚氣的聲音很快消散在空中,她不自覺握住了令牌。

蓮女心疼地看著她,並不覺得小翁主能做甚麼,除了在這等候消息,不讓人出門,還能怎麼樣呢?

她瞟了眼天色,遲疑道:“翁主,既是不能讓人知曉,現下的時辰……是不是該傳晚膳了?”

阿悅這才回過神般,跟著看了看天,“……嗯,就說、說陛下和皇後沒甚麼食欲,煮幾碗麵罷,待會兒你和慧奴幾人去吃了,再讓人收拾碗筷。”

她的聲音微澀,像是被什麼堵住了。阿悅說罷,似乎想走去哪兒,抬腳的瞬間又愣住,半晌才意識到,表兄魏昭此時根本不在宮中。

往日,她在宮中根本沒有甚麼需要擔憂,因為一切自有外祖父母和魏昭為她想好準備好。誰能想到一夕之間,魏昭離宮,兩位又突然倒地,她竟會有無人可靠的這一日。

阿悅不是沒想過王氏和魏顯等人,可王氏柔弱不經嚇,魏顯更是少年衝動,容易魯莽行事。以他的性情,指不定就要立刻去找那兩位叔父,這就與文夫人的囑咐相違背。

文夫人不放心魏錦,阿悅很理解,她不大明白為什麼連魏柏也不能告訴。但文夫人既然這麼交待了,就自有她的道理,阿悅也不欲多生事端。

無意識地來回走動幾下,待阿悅重新坐回位上,才驚覺外麵已經是夜幕沉沉。

軒窗未掩,眺眼望去,還能望見燈火下樹影叢叢,被風一吹猶如張牙舞爪的幽魂,在寒夜中肆意遊蕩,意圖恐嚇住每個撞見的路人。

阿悅定定望了會兒,突然站起身。

蓮女嚇了一跳,“……翁主,怎麼?”

阿悅不答,抿著唇繞過簾子飛快走去書房。

魏蛟已經有幾日未上朝了,再多幾日也無妨。但他每日依然會讓人收奏折來批閱,在第二日清晨時讓侍官下發給百官。

如果明日奏折不發下去,定會有人猜測他的病情。

能讓人代筆批奏折,說明精神尚好,病得不算十分重。但如果一國之君病得連話都說不了,不免會讓有些人心思浮動。

讓人尋來高凳,阿悅坐在了書案前,麵對的是堆了兩疊高的奏章。

幸而她平時都有跟著魏蛟,看他處理政務,代他批字,不然此時還真不知要如何下手。

不過,代筆是一回事,真正自己想又是另一回事。批過幾道家長裡短的奏章,再看向那些彙報財政動亂等大事的折子,阿悅頭痛起來。

她看得懂意思,按照自己的思維也有回答的思路,但她畢竟沒有真正坐上那個位置,也不清楚這其中的人情關係,並不知道一個皇帝會如何去處置這件事。如果她冒冒然批了,反倒被人看出不對勁就不大好了。

思索再三,阿悅在上麵寫下諸如【已閱,此事容朕思索一二/日後再議】的字樣。

當然,也不能一概這麼答,模仿著魏蛟偶爾暴躁不耐的語氣,阿悅也會寫些【亂七八糟】、【重稟】等曾寫過的話。

燈火晃動了數下,阿悅也毫無所覺,停頓時手就下意識地磨墨。

這種事實在耗費心神,她絞儘腦汁地批了大半,明明是冬夜,卻出了一身的汗。

蓮女一直安靜守著,見狀道:“翁主,叫水洗漱一番罷?不然你也著涼了可不好。”

“好。”阿悅確實累了,無法睡下,泡一泡熱湯便是最好的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