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2 / 2)

帝心 卯蓮 10729 字 3個月前

蓮女迅速讓人搬了木桶,又去取來衣物。他們準備期間,阿悅看著上空深深的夜色不禁出神。

如果此時再下一場大雪……便好了。

終究天不遂人願,接下來的幾日不僅沒有絲毫下雪的跡象,最糟糕的是,魏蛟和文夫人都沒有醒來。

太醫再三請罪,但阿悅何嘗不知不能全怪他們,畢竟外祖父母年紀都挺大了,又連年操勞。他們不輕易倒下,可一旦倒了,要再起來又何其困難。

隻是她力有不及,能夠做到目前這樣,已經是儘了最大的努力。

這幾日,阿悅每夜隻眯一兩個時辰,稍有動靜就會飛快驚醒,還要注意不能讓人出這個宮門,封鎖消息。

重重思慮和身體的疲憊之下,她已然清減許多,原本稍有些圓潤可愛的下巴都變得尖瘦,臉更是成了巴掌般大小,看起來可憐極了。

阿悅呼出一口白茫茫的霧氣,眼睫微垂。

她本以為隻是短暫的一日半日,自己尚能支撐,但如今已經有三日之久……她必須要傳信給表兄了。

“翁主——”忽然有人疾步來報,手持一塊極小的玉牌,低聲迅速道,“寧氏大郎拿了這塊玉牌,在宮門外請見翁主一麵。”

阿悅一怔,接過玉牌看了眼,有些眼熟。

她想了想,才記起上麵的花樣和魏昭臨走前交給自己的極為相像,應該是同出一處。

但寧彧這時候要進宮做甚麼?阿悅的身體無意識挺得很直,腦中在這一瞬間亂糟糟,最終還是道:“不見,讓他回去。”

雖然阿兄曾說過可以求助寧彧,但她不清楚寧彧是不是真的有所改變,無法信任這個人。

“翁主……”來人為難地看了她一眼,接觸到這位小翁主冰冷的目光時心神一凜,再顧不得說什麼,立刻應聲離去。

阿悅看著他離去,轉身回書案提筆寫了幾行字,凝思許久,一刻鐘後那人卻又苦著臉回來報,“翁主,寧、寧大郎已到了紫英宮外……屬下已命侍衛將他抓了起來,他堅持要見翁主一麵。”

“他怎麼進來的?”阿悅擱筆輕聲問。

聽見她輕柔的語氣,即使聲音再稚嫩,此人也再不敢怠慢,老老實實道:“是從西側翻牆進的,從那兒隻需要翻過兩座牆就到紫英宮了,不過那邊戒備森嚴,會第一時辰被侍衛發覺。”

有這麼緊急的事,讓寧彧不惜犯下重罪也要來見一麵嗎?

阿悅遲疑片刻,最終歎了口氣,起身道:“我出去見他。”

她不可能把寧彧帶到這殿中來,以他的敏銳,指不定瞬間就能從宮人的神色中察覺到什麼。

阿悅選在了林邊的小亭中會麵,她穿著襖衣,還披了厚厚的披風,渾身上下被護得嚴嚴實實,更顯得小臉清瘦,唯獨一雙烏黑的眼顯得尤其大,明亮無比。

寧彧依然記得第一次見到這位翁主的場景,那時她不過年僅五歲,小巧而稚嫩,投來的目光亦是懵懂而好奇,渾身上下無一不寫著柔弱二字。

三個月前他也見過她,雖然年紀稍長,但仍是個被外祖父捧在手心寵愛的小娘子,笑顏天真柔軟,看起來再尋常不過。

可就這短短三月的變化,就好似全然換了個人,目中倒映的不再是錦簇繁花,而是這皚皚冰雪。冬日凜冽的寒風吹過,竟也未讓她的身形搖晃半分。

“寧大郎找我,到底有甚麼事?”

寧彧看著阿悅的目光似乎有些奇異,轉瞬間就恢複如初,“我也不欲說多餘的話,開門見山,翁主,聖人是不是出事了?”

大概是對他的話有所預料,阿悅的眼眨也未眨,平靜道:“阿翁這幾日身體抱恙,正在休息,這是都知道的。”

寧彧早料到她可能會有的姿態,如今也果不其然,對他戒備得很。像難得凶起來的貓兒,將渾身的毛都炸起,卻還強自鎮定。

“翁主知道我說的是甚麼。”寧彧轉身坐在了冰冷的石凳上,仰視而來,緩緩道,“實不相瞞,皇長孫殿下臨彆時曾讓在下注意宮內,我便少不得要仔細一些。”

“這三日來聖人宮中當值的人都未換過,也未叫水洗漱,聖人更不曾露過麵。”寧彧望著她,“翁主以為,這些事難道隻有我一人能發覺嗎?”

阿悅攏在袖間的手顫了下,抬眸看他,“阿翁隻是身體有些不適便未露麵,這難道有甚麼不對嗎?才幾日而已,當值的人未換也沒甚麼大不了的。”

寧彧像是笑了笑,卻沒有聲音,“翁主接下來是不是還要說,聖人每日都在批閱奏折,依舊好好的。”

他從袖中拿出一份奏折攤開,上麵明晃晃的一行秀氣朱批【已閱,容後再議】,“如果翁主說的都是這種批複,那在下無話可說。隻是翁主以為,這樣能瞞得住一日兩日,能瞞得住五日六日嗎?”

“有多少人在注意紫英宮,揣摩聖人的一舉一動,翁主,你可知曉?”

阿悅抿著唇一言不發,隻背脊更挺了。過於筆直以至於稍微一折便會輕易折斷,反而叫人察覺出其中的脆弱。

她無疑很是漂亮,即使不言不語也像尊精致的瓷娃娃,有著這個年紀少有的姝色,清麗無比。

如果她是自己的妹妹,寧彧自問也會疼愛無比。隻是這樣的情形,讓他不得不狠下心來。

寧彧沉下臉色,“翁主不信任在下,在下毫無異議。隻望翁主莫要自作聰明,反而壞事。”

“我再認真問一句,翁主,聖人他……還在嗎?”

阿悅眼睫顫了下,眼眸微轉,像是瓷娃娃終於有了生機,輕輕道:“……在的。”

寧彧鬆了口氣,“那就好。”

雖然死和昏迷有時候看著一樣,但其象征的意義截然不同。

寧彧也猜到,文夫人可能也因此受了刺激病倒,無法理事,不然此時不至於隻有這位翁主一人支撐著。

其實以她的年紀能夠做到如此地步已經十分叫人驚歎了,隻是尚有些不足,寧彧此行就是來幫她的。

他道:“不知具體情形,但彧也能猜出一二,翁主不換當值的宮人是對的,但長久一動不動就不可避免讓人生疑,先選幾個可信的人,內外輪換。還有,太醫也不能長久留在紫英宮,每隔三個時辰叫一次。”

“翁主考慮到了膳食的問題,讓宮人代勞,但每次飯食都用得太過乾淨了,禦膳房已經有人生疑,這事不急,倒也是幾句話就可澄清。”寧彧輕聲而飛快,“關鍵是奏折一事,長期敷衍絕非佳策,翁主不信任彧沒關係,但若碰到不知如何答的奏章,不妨挑選其中三分意思告知,好叫彧為翁主解答一二,也不必再拿那幾句話來回地用。”

“還有。”他問,“此事……翁主傳信給殿下了嗎?”

阿悅不知不覺間已經認真聽了起來,她依舊防備此人,可也不得不承認他這些話都是為她好,“我正準備傳。”

“是隻給皇長孫殿下一人,還是也有泰王?”

“……隻給阿兄。”魏蛟之前都那麼說那位三舅舅了,阿悅當然不可能給他。

寧彧搖頭,“不妥,兩位都要告知,不過給泰王可以晚兩日,讓殿下先回。”

這話不知是甚麼道理,阿悅腦中太亂,也沒有心思去認真思索。而且,讓寧彧一起批奏折的事,她還不確定到底要不要應他。

正當寧彧不停交待時,殿內突然衝出一人,“翁主,陛下,陛下他——”

是芸娘。

芸娘雙目通紅,雙股顫顫,聲音更是抖得不成樣子。即便如此,在見到寧彧這個外人時,她依舊把急欲出口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可是她這樣的情狀,誰看了不明白?

阿悅猛得起身,頓時感覺頭暈目眩,像是天地都在旋轉,眼前一片模糊,意識在這一瞬間被衝刷得七零八落。

可她還是聽見了自己極輕地問,“阿翁他……?”

芸娘猶豫地看著寧彧,片刻後十分遲疑地點了點頭。

耳畔響起寧彧長長的一聲歎息。

偏在此時,又有人報,“翁主,廣平侯攜傅都尉進宮,求見陛下。”

傅氏父子,竟也在此時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