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2 / 2)

帝心 卯蓮 9942 字 5個月前

王氏說了幾個字又不說了,阿悅先給她倒了杯水潤喉。哪知這水是冷的,王氏一喝反倒咳得更厲害,驚天動地的架勢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咳著咳著,她眼淚不知不覺也流了滿麵,耳中不住回蕩著荀溫罵她寡廉鮮恥、天生下賤的話,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

縱使她對荀溫再無愛戀,可也是她少女時光中不可多得的一抹色彩。雖然這抹色彩帶給她的快樂極少,多是痛苦和悔恨,但終究地位不同。

她從來沒想到,自己在荀溫心中,居然是這麼個形象。

王氏泣不成聲,越哭眼淚越洶湧,全然不知為何自己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隻因為當時衝動的一個點頭,她二十年不得安睡,不敢親近長子,深覺愧對夫君、愧對魏氏,侍奉公婆時小心翼翼,不敢讓他們有半點不高興。就連弟妹踩著她的臉麵欺負時,她也是柔柔順順,不想和家中人起齟齬而使夫君為難。

到頭來,她到底得到了什麼?

婆婆罵她蠢婦,長子待她敬重有餘而無親近,幼子也深覺她偏心不再聽話,今日……又得一句下賤之言。

阿悅被緊緊抱住,王氏仿佛把她當成了依靠,頭埋在她肩上垂淚。

茫然無措了一瞬,見她實在傷心,雖不知發生了什麼,阿悅也不由有些同情,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無聲安撫。

阿悅實在嬌小,可再小,這時候對王氏而言也是莫大的安慰。在這一刹那,她仿佛又看見了夫君魏玨的麵容,在默然注視著她。

他總是那麼溫柔,寬容地原諒她一切。剛嫁入魏家時,她許多該做的人情世故都不懂,是魏玨幫她一一準備好,再教導她。

成婚第一年,他生辰那日,她下廚幫他做了一碗長壽麵,卻因不擅庖廚,放了相克之物,害他足足臥榻三日。他卻笑笑說,易得巧婦,難得愛妻。

年少無知犯下大錯,以致遇見魏玨這樣的郎君……她都不敢去明著愛慕。

因自覺是不潔之人,王氏麵對他時從來都是深深的自卑……

她忽然問,“阿悅,舅母是不是特彆……惹人厭惡?”

“啊?”阿悅愣了愣,“沒、沒有啊。”

她的確因夢見的那些事很憤怒,也對王氏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可說到厭惡確實不至於。畢竟三年來王氏對她都是關懷備至,頗似親母。

再者,那些事還未發生,尚有補救的機會。

阿悅道:“舅母是因為兩日前的事在自責嗎?”

王氏嚅動了下唇,沒答。

“這件事,確實是舅母衝動了。阿悅是小輩,可也不得不說,舅母險些壞了大事,趙婆子若當場死了,舅母就是親手給了廣平侯他們把柄。”阿悅歎口氣,“還好人還活著,好歹給了祖母補救的機會。”

“那……”王氏沙啞著輕聲問,“母親準備怎麼做?”

“祖母已經找到了趙婆子的家人,她們家其實十年前就已經在臨安了,兒子是城中的一個小吏。後來祖父進臨安,大力肅清官場,阿兄在其中查辦了許多人,趙婆子的兒子因受賄頗多,被阿兄狠罰一頓丟了性命。”阿悅道,“而後趙婆子一家就搬去了彆處,過得很貧困。如今家中卻突然多出許多金銀來,祖母順著這個查,查出他們家在被接進臨安前,就已經被徐太常的屬官收買了。”

一口氣說這麼多,阿悅緩了緩,“那徐太常的兒子也被阿兄罰過,還差點貶去了西北,這二人都和阿兄有仇怨,一拍即合,同來誣陷也不足為奇。”

王氏道:“廣平侯他們就信了?當真善罷甘休了?”

“廣平侯確實一直在揪著舅母那日的舉動,說舅母是心虛想殺人滅口……”阿悅望著她,也不準備隱瞞,“但從趙婆子家中搜出了許多金銀珠寶,上麵還有徐太常府上的印記。祖母著人去問了趙婆子本人,她不能說話,但能做些反應,也承認了受徐太常的收買,所以他們不得不暫時放過此事。”

王氏再傻,也知道不會有這麼巧的事,趙婆子家中哪能就正好搜出了那些證據。她心想,這應當是母親使的手段。

“但是——”阿悅的話讓王氏的心再度提起,“趙婆子的話不可信了,阿兄身世的問題卻沒那麼容易揭過去,畢竟她說的一些事,也能從彆處查到。”

“祖母說……要用自古流傳的方法,來證明阿兄的血脈。”

所謂這種祖傳的方法,就是重新挖出魏玨的屍骨,再取魏昭的血滴進去。如果能夠順暢滴入,就證明這二人的父子關係。

當然,阿悅知道這種方法毫無科學依據,完全是不可信不可取的。甚至連文夫人和傅徳都知道,用這種方法來驗明血脈,完全就是無稽之談。

如果魏玨還活著,滴血驗親可能還稍微能讓人相信點。如今人都死了三年,再來甚麼滴骨驗親,誰信誰傻。

可做這件事的關鍵本就不在於結果,而是文夫人向傅徳表的決心和怒火。為了此事,她連長子魏玨的屍骨都挖了出來,如果傅徳再在此時不依不撓糾纏不休,可不要怪她不講情麵。

傅徳等幾人的勢力確實足以掣肘魏皇室,可文夫人若真正不管不顧和他們撕破臉皮,他們也絕對討不了好。

自然,眾人不知的是,前世傅文修對魏昭的身世就隻是猜測而已,而沒有真憑實據。他那時候也不知僅是幾封信就能有那樣好的效果,讓王氏主動奉上了魏家的江山。

這一世想要故技重施,卻沒那麼容易。一來形勢不同,二來文夫人還在,有文夫人,就永遠輪不到王氏去真正管教魏昭。

如今文夫人提出這個辦法,即便傅徳再不樂意,也隻能應下。

王氏臉色再度轉為慘白,“你是說,母親要去……去挖你大舅舅的墳?”

阿悅點頭。

即便在現代,將已經入土為安的人重新挖出都是極大的冒犯,更彆說在這敬畏鬼神的古代。

假使這裡真的有魂鬼之事,大舅舅便是死了也不得安生。

而這件事傷害到的不僅僅是已逝的大舅舅,更有祖母和表兄,一個是母親,一個是長子,要眼睜睜看著兒子/父親被挖出屍骨,可想而知是多大的屈辱和煎熬。

王氏眼前不住發暈,喃喃“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阿悅沒反駁,不可否認這件事大部分的責任都在王氏這兒。

但阿悅來,並非是簡單告訴她這些的。

等王氏慢慢平複過來,阿悅道:“我想問大舅母一事,希望大舅母莫要看我年幼便覺得我在玩笑。”

望著她認真的小臉,王氏幽幽道:“你是不是想問,你阿兄的身世到底有沒有問題?”

阿悅點頭。

王氏自嘲地笑了笑,罷了,反正這事她已經告訴了母親。阿悅是阿昭將來的妻,讓她知曉也不過分。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阿悅你也笑話我了……”閉了閉眼,王氏把曾經對文夫人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末了道,“都是我的錯,你阿兄他……”

她長歎一聲,“多年來,你阿兄是委屈了。”

阿悅徹底呆住,她怎麼也沒想到竟會是這麼個過程。

是該說狗血,還是該說命運捉弄?

她想起夢中看到的那些,頓時意識到,王氏那時會對魏昭那麼說,定是因為那時候的她從未對人交待過往事,不好意思對長子坦誠,便乾脆說他是山匪之子。

舅母究竟知不知道……這對阿兄來說是多大的傷害——

下一秒,王氏輕聲對她吐出了更令人震驚的消息,“我那表兄……現人就在臨安。”

她道:“就是阿悅的先生——荀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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