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高照, 紅彤彤的太陽像個大火球, 讓人喘不過氣來。知了在樹上不停鳴叫, 村道邊的土狗伸著舌頭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飛來飛去的綠頭蒼蠅圍著腥臭味打轉。卻依舊擋不住愛看熱鬨的村民, 全都圍在一處院子前麵的糞坑邊,不嫌臭氣熏天, 興致勃勃討論起凶手來。
“要我說該不會是胡田娘子殺的吧。昨天晌午, 她才被她婆婆罵了一通。”
有人立刻不高興了, “你那是不知道後續,下午, 胡老太又逮著她罵了一通, 她帶著女兒回娘家了。怎麼可能是她殺的呢。”
“走了就不能回來了?說不定她娘家的人又趕她回來了呢。”
……
老三抱著寶刀一言不發站在旁邊, 偶爾瞄一眼胡田。
他正跪在親娘旁邊, 痛哭流涕, 哭了好一陣兒, 他打著嗝, “大人,你就讓我給我娘收拾一下吧。她平時那麼愛乾淨的人,現在卻成這樣,兒子不忍心啊。”
老三沒聽淩淩說起過昨天的事,對胡田也沒什麼惡感,他的要求也算是孝心一片,但老三卻不能答應,好聲好氣解釋, “行啦。等仵作驗完屍,確認死因,再由他決定。我隻是個捕頭,沒有權力處理屍體。”
他這話說得謙虛了,他是縣蔚,本縣第三把手,就連仵作都得聽他的。
但是他向來職責分明,不會仗著自己的級彆高,就不懂裝懂,給人添麻煩。所以斷然拒絕。
胡田隻能憋屈得應了。
過了半個時辰,小四和仵作一起來了。
仵作上前驗屍,小四便招了胡田過來問話,“你娘平時都與什麼人結怨啊?”
村民們全都圍過來看熱鬨,不等胡田回話,村民們七嘴八舌全說了。
“胡老太嘴巴特彆毒,跟咱們村的人都處不好。你就是打她門前經過,遇上她心情不好,都要被她罵。”
“可不是嘛。她嘴巴毒一點也就罷了,大不了咱們繞著她走。關鍵她還喜歡偷東西。咱們村喜歡在屋後種點菜,幾乎家家戶戶都被她偷過。”
胡田黝黑的臉龐漲得紫紫地,見他們一個個汙蔑親娘,哪裡還忍得住,握著拳頭,臉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衝著出聲幾人罵道,“你們胡說!我娘才不是小偷!明明是你們家偷了我們家的菜,你們還倒打一耙。”
村民們才不慣著他。
“我看你就是個三六不懂的糊塗蛋。你娘嘴巴那麼毒,誰敢偷她的菜。她往常在村裡罵著,還不是擔心大家懷疑她,才裝樣子的。”
胡田擼起袖子,雙目赤紅,臉紅脖子粗的,下一秒就要上前揍人。
都是莊稼漢子,自然不怕打架,立刻擺足架勢回擊。
老三寶刀往兩人麵前一挑,沉聲喝道,“行了。要打架以後有的是機會。現在是縣令大人在問案。衝撞大人,當心我把你們通通抓到牢裡去。”
剛剛還劍拔弩張的兩人立刻分開。
另一個村民上前,“大人,剛剛我們說的都是真的。有一回,我還親自逮到呢。她還舔著老臉說給我捉蟲,說她好心當成驢乾費。咱們村裡誰不知道她的為人啊,也就是她兒子一心向著她。其他大家夥都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小四沉吟片刻,挑了挑眉,在大家臉上溜一圈,意味深長道,“這麼說你們都有嫌疑了?”
眾位村民傻眼了,他們隻不過實話實說,咋還成嫌疑人了呢?
剛剛說的起勁的村民麵色如土,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子,訕訕笑了,“大人真是說笑了。胡老太也就是偷過我們幾回瓜,吵過幾回架。怎麼可能會殺她。殺人可是要償命的。咱們哪敢啊,大人。”
小四淺淺一笑,抬了抬手,“我剛剛就是隨口一說。照你們所說,誰最有嫌疑?”
幾個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終於有一人上前回答,“咱們跟胡老太也就是產生幾句口角。有一個人卻對胡老太恨之入骨。”
小四眸間閃過一絲笑意,雙手交握在一起,氣定神閒道,“哦?你說是誰?”
“就是胡田的娘子。胡老太三不五時就罵她。正常人都受不了,可她從來不敢還嘴。昨天,胡老太又罵她了,說她偷家裡的饅頭,她卻說那饅頭是人送的。這年頭誰會這麼好心給彆人吃的呀。我覺得一定是她。就算不是她,也是跟她有關係的。”
這話乍然聽著好像極有道理。但殺人命案,小四自然不可能聽彆人一句閒言碎語就定案。但一直旁聽的胡田卻是越聽越覺得有道理,他板著臉,撥開圍觀人群就要往外衝,“我找她去!”
老三忙上前把人攔住,沒想到他勁兒還挺大,差點將老三撞倒。老三來了火,一拳拍到他肩膀上,胡田受不住,踉蹌了幾步。
老三冷著臉,“行了。待會兒我跟你一塊去。等仵作驗完屍再說。”
就在這時,仵作驗完屍過來,向小四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死者皮膚膨脹,口有泥沙,初步驗證應該是溺死的,死亡時間在昨晚子時到醜時。至於死者真正死因得等開膛破肚之後方能確定。”
不等小四說話,胡田首先反對,尖著嗓子問道,“不行!不能開膛破肚,這是我娘,你當是雞鴨嗎?”
小四擰著眉,看著麵前這個鄉下漢子,他的臉皮紫漲,青筋凸起,但小四對他本能厭惡起來。
隻擰著眉,淡淡道,“你雖是死者之子,卻也有殺害她的嫌疑。按照律法,沒有權力阻止仵作開膛破肚。”
胡田聞言,瞪大眼睛。其他百姓也是唏噓不已,原來縣令大人誰都懷疑,並不止懷疑他們啊。
不過胡田人雖糊塗,確確實實是個孝子。不肯讓親娘被仵作開膛破肚,想給她留個全屍也是人之常情。
小四淡淡一笑,“你們胡滿村接連發生兩起命案。也許上天就是告訴你們不要死守這些舊禮。該聽聽官府怎麼說才對。”
胡滿村的裡正昨天跟朋友多喝了幾杯,當晚就宿在朋友家。剛回到村裡,就從自家娘子口中得知,村子裡又發生命案。
往上十幾年也沒出現一起命案,今年這一整年就發生兩起。裡正都要懷疑胡滿村的風水被誰動過了。
他心裡腹誹,卻半點也不敢耽擱,連衣服都沒換就跑過來,剛好聽到這句話,立時嚇得額頭滴汗,將胡田扯到身後,朝他警告似地瞪了一眼,“退下!不要妨礙縣令大人辦案。否則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胡田還是很怕裡正的,當下也不敢再說。
裡正朝小四拱手,“大人言之有理,早點查清是誰殺了胡老太,也好早點還我們胡滿村一個平靜。”
小四衝他滿意地點點頭,“那是自然。”
仵作見大人同意,立刻招呼衙役將屍體抬上板車,浩浩蕩蕩往縣城方向出發了。
而老三跟著胡田往他丈人家走。
鄉下都是土路,兩人走了沒一會兒,身上臉上全是汗。
老三這才想起剛剛竟忘了問他,“還有多久才能到?”
胡田低頭,悶聲回道,“還有四十裡。”
老三停下腳步,擰著眉看他,“你娘子帶著兩個孩子要走四十多裡地?”
胡田理所當然點頭,“是啊。我們鄉下人經常走路,都習慣了。”
老三嗤笑,他常年走鏢,走過的路不比他們多。他不滿意的是胡田的態度,聽村民們說胡田這人愚孝,平日裡任由母親作踐娘子,連句公道話都不肯說。之前他還覺得是那些村民們擔心官府懷疑他們,就將事情誇大。現在瞧著,這胡田可不就是個冷心冷肺的人嘛。
老三抱著寶刀,調頭往回走,“你娘子帶著兩個孩子昨天下午走的,走到半道天就黑了,你也不擔心?”
胡田不敢問他為何往回走,趕緊跟上,聽了他的話,也隻是抿著嘴,一聲不吭。
老三瞧著他絲毫未變的臉色,顯然對他娘子和孩子的死活也不是很關心,心裡一陣氣結,就這種混人,日子能過得好才怪。
老三回到莊子,牽了一匹馬,帶著胡田一塊往他嶽丈家走。
烈日當頭,天空沒有一絲雲彩,沒有一點風,樹木花草全都無精打采地耷拉著。田野裡全是綠油油的莊稼。
一條土路上,有個黑影一點一點挪動。
離得近了,才發現那個黑影是個婦人,此時她的懷裡正抱著小女娃,背上馱著稍大點的女娃,瘦弱的肩膀被壓彎,累得如同死狗一點一點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