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哏兒 南北逐風 10820 字 10個月前

金九銀十,都是收獲的時候。這期間節日排的比較緊湊,也是藝人們的忙碌期。謝霜辰受邀參加一個文藝晚會的演出,楊霜林跟他說這是他給搭的橋,因為他看謝霜辰成天無事可做活像個二世祖,也得出來活動活動了。

謝霜辰答應的爽快,正好跟葉菱磨合了一段時間,是該練練了。

他滿懷信心,可是葉菱心裡有點嘀咕。他沒在這種商業場合上說過,隻是規矩比較多,還有電視轉播,他心裡沒底。謝霜辰打包票說不用緊張,一切有他。

結果他就出差錯了。

他們二人表演的是《打燈謎》,這個活根據底的不同有四五個演繹版本,大致就是捧哏誘導逗哏說某一個字,逗哏通過種種技巧回避這個字。他們二人這次用的是“半夜叫門問聲誰”,謎底是“我”字,所以謝霜辰在跟葉菱的正活對話裡通篇不能出現“我”。

這是一個很傳統的活,也沒什麼技術性的東西。二人穿著霜白的大褂,各是玉樹臨風的模樣,上台鞠躬,引得觀眾喝彩。本是四平八穩的場子,沒想到謝霜辰嘴一瓢,把南邊說成了藍邊,好好的北京小爺瞬間變成了塑料普通話。

還好葉菱反應快,拍了拍謝霜辰的肩膀說:“您能先把嘴裡兩雙襪子吐了麼?”

“什麼襪子?我嘴裡那是棉褲!”謝霜辰故意拿腔捏調地說,“銀家覺得這樣縮很可愛的伐。”

葉菱說:“是,不知道的以為嘴裡塞的泰國棉褲。”

“呸!”謝霜辰啐一口,仿佛把棉褲吐了出去,後麵就恢複正常了。

這是舞台演出時常會有的小插曲,無傷大雅,而且兩個人圓的還不錯,觀眾買賬,其實就沒什麼了。

可剛一下台,謝霜辰就接到了楊霜林的電話,說叫他跟葉菱來師父這裡。

謝霜辰納悶兒,葉菱也不知道為什麼,倆人隻能乖乖的過去。

進門之後,氣氛就不太對勁。

謝方弼一向和藹,對著謝霜辰也是寵溺居多。但是今天他的表情很嚴肅,楊霜林坐在謝方弼旁邊兒,弄得好像三堂會審一樣。

謝霜辰問:“師父您想我啦?”

“你彆一上來就嬉皮笑臉油嘴滑舌。”楊霜林說,“今天演出怎麼回事兒?嘴怎麼瓢了?”

“……就……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啊。”謝霜辰小聲嘟囔說,“誰能保證在舞台上一輩子不犯錯?再說了,我們這不是劃過去了麼?甩了個現掛,效果不是不錯麼?”

楊霜林嚴厲地說:“你不要避重就輕!能處理好舞台事故難道就能放肆的出現這種事故麼?一個相聲演員,口齒不清,說錯字,你還挺光榮是不是?你是靠這個吃飯的,不是出來出洋相的!”

“至於這麼上綱上線麼?”謝霜辰無語,“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兒!”

楊霜林說:“你還想鬨出來什麼大事兒?”

“我!”

“霜辰。”一直沉默的謝方弼此時開口,“你今日錯在兩處。第一,台上犯錯,對不起自己多年學藝,也對不起衣食父母。第二,師哥訓話,不知悔改反而頂嘴,我什麼時候教過你這些?”

“師父……”謝霜辰態度軟了下來。

“去,拿尺子去。”謝方弼用下巴指了一下。

謝霜辰臉色當場就變了,但還是乖乖聽話去裡屋取尺子交給謝方弼。葉菱在一旁一直不敢出聲,也不知道這是要做什麼。緊接著,他就見謝霜辰在謝方弼麵前跪了下來,雙手舉在謝方弼麵前,手掌朝上。

謝方弼揮動尺子,“啪啪”地抽打在謝霜辰的手上,特彆用力,聲音特彆響。謝霜辰疼的不行,但也不敢叫出聲,隻是用牙咬著下嘴唇。

不一會兒,他的手掌就被打得紅腫破皮,再約莫十幾下之後,謝方弼才收手,謝霜辰已是滿頭大汗,手還是舉著,動也不動。

“師父打你,你得記住了。”謝方弼說,“咱們做藝的,不能糊弄自己,也不能糊弄觀眾。你覺得你這次糊弄過去了,以後再犯,人家就覺得你沒本事。本事是飯碗,沒人捧場,還怎麼吃飯?我天天檢查你的基本功,就是要讓你把這些都牢記於心,以後師父不在了,就沒人再教你了。”

謝霜辰垂著頭說:“謝師父教誨!”

謝方弼把尺子扔在了桌子上,說:“下去上藥去,休息兩天,閉門思過。”

“謝師父!”謝霜辰又喊了一聲,動了動身體,雙手都被打成豬蹄了,不太好站起來。葉菱看著這一出有點發愣,這會兒才想起來,連忙去扶謝霜辰。

謝霜辰回了他原本住的那個屋子,裡麵的東西還是他原來用的。

一進門,謝霜辰就瘋了一樣的大喊大叫:“我靠疼死我了!疼疼疼疼!葉老師救命啊!”

“啊?”葉菱有點懵。

“那個櫃子裡第二層有一個藥箱!”謝霜辰用胳膊肘指,“裡麵有止疼藥和紗布!我要疼死了!”

葉菱利索的取出藥箱替謝霜辰包紮,他不太會弄這個,包紮都非常醜,謝霜辰齜牙咧嘴地哭喪說:“您要弄死我啊!”

“你閉嘴!煩死了!”葉菱說,“剛才挨打的時候不是挺爺們兒的麼?現在哭什麼哭!”

“能一樣麼!”謝霜辰說,“我當時要是敢多一句話,我師父能打死我。”

葉菱不解:“我一直以為謝先生對你是溺愛,沒想到他竟然會因為你在台上說錯了一個字而動手打你。

“這都算輕的。”謝霜辰說,“小時候挨打更多。”

“……”葉菱一直是個很優秀的人,從小到大沒讓爹媽操心過,自然也沒被打過,所以他很不能理解這種靠打罵去教育孩子的行為,“你不反抗麼?我覺得你沒錯到太離譜啊。”

“哎,這得分怎麼說。”謝霜辰歎了口氣,“你知道舊社會拜師學藝得跟師父簽一個文書麼?上麵約定五年學藝效力半年,學藝期間,徒弟有天災病業,車前馬後,投河覓井,師父概不負責。”

葉菱說:“聽人說過。”

謝霜辰說:“後麵還有一句,打死無論。”

“……”葉菱沉默。這些他都是聽說過沒見過,畢竟都是舊社會的玩意,舊社會離他很遠很遠,他隻能從書本和文獻資料中看到那些簡短的文字。

可是今天,他似乎對此有了一些實際上的感受。

“師父打我,其實是為了我好。”謝霜辰說。

葉菱說:“……我以為他舍不得。”

謝霜辰說:“舍不得就不會叫我學藝了。學藝是最苦的,早上天沒亮就得起來練功,忙忙叨叨的一直到很晚才能睡覺,每天都這樣,不論三九三伏。這中間還不算打罵……”

“那你為什麼要學?”葉菱問,“謝先生為什麼要讓你學?”

謝霜辰垂著眼睛想了想,說:“師父總說我是祖師爺賞飯吃。其實一開始我也不愛學,太苦了,真的,說出去也不好聽。可後來長大了才明白他的苦心。師父年紀大了,他知道我不學無術,怕以後我一個人活不下去,教我一門手藝,好歹不會餓死。”

師徒如父子,何況是像謝霜辰這樣從小被謝方弼養大的兒徒。一邊是寵愛一邊是嚴苛,這是一種很難平衡的感情。謝霜辰是老爺子的心頭肉,怎麼舍得打呢?

可真正的舍不得其實就是舍得,打他,叫他記住,以後不犯錯,這一路才能走得順,不再跌大跟頭。

“您是不是覺得挺封建的?”謝霜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是特沒人權?”

葉菱搖了搖頭,他隻是內中波瀾起伏難以平靜罷了。眼前這個光鮮亮麗恃寵而驕的小五爺原來也有如此一麵,沒有一貫任性驕縱的嘴臉,反而被打的快要疼死了,還會念師父一句好。換做其他這個年齡的普通男孩子,怕不是早就上房揭瓦離家出走了。

葉菱從來沒想到過謝霜辰也會有這麼隱忍克製的一麵,從來沒有。

他似乎從這一刻開始才真的有那麼一點認識謝霜辰這個人,以及這個極具名望的世家背後的辛酸苦辣。

而相聲就是這麼一個掙紮矛盾的存在,永遠是帶給彆人歡樂,把痛苦留給自己。

沒有人是容易的。

葉菱低頭看了看謝霜辰那雙被自己捆成粽子的手,輕輕碰了碰,柔聲問:“還疼麼?”

謝霜辰連續點頭,然後把手舉在葉菱麵前。

“乾嘛?”葉菱疑惑問道。

“疼。”謝霜辰可憐地說,“您給吹吹。”

作者有話說:

學藝這塊的啦啦參考是的紀錄片裡蘇文茂等老先生等回憶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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