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歡說:“道理上講,咱們都得在這兒,可是兩位哥哥歲數也都不小了,還是我們小輩兒的在這裡。”
“師哥,你倆上旁邊兒的屋睡會兒,明天還有一堆事兒呢。”謝霜辰說,“夜裡我看著,我年輕,少睡幾宿都沒事兒。”
他們爭來爭去,隻有鄭霜奇爽快說道:“老五,那這兒交給你了,我去睡了。”
謝霜辰“嗯”了一聲,又和謝歡把李霜平攆走,靈堂裡剩下了他們倆和葉菱。
“葉老師,您也去睡。”謝霜辰說話都有氣無力的,不似往常那般生龍活虎。
“不用。”葉菱簡單說,“我就在這兒。”
謝霜辰說:“您沒這個必要……”
葉菱說:“我也尊稱老爺子一聲‘老師’,老爺子給我說過活,我怎麼沒這個必要?”
“算了,就在這兒。”謝歡說話了,謝霜辰才不跟葉菱爭了。
三個人就這麼安靜的待著,雖是暮春初夏,但門窗都敞開著,還是會覺得有些寒意。謝霜辰去找了條薄毯子給謝歡披著,謝歡攏了攏,忽然問道:“老五,我和老頭子多久沒說過話了?”
“光我記得的就有好些年了。”謝霜辰回憶說,“這兩年愈演愈烈,也不回來。”
謝歡苦笑:“不回來還能有個惦念,回來一次,沒成想以後再也見不到了,哎……可能老天爺都不想讓我倆的關係能緩一緩。”
謝霜辰乖乖聽謝歡講話,葉菱則是悄然無聲地注視著這姐弟二人,他們三個人各自的眼睛之中都是一個世界,一場故事。
葉菱不知道謝歡跟謝方弼到底有怎樣的隔閡,但是她既然能想到來這裡看看,那麼必然也是抱著緩和的心態。
一個久未歸家的女兒打開家門時沒有父親的親切迎接,也沒有嫌棄痛罵,什麼都沒有,隻是安靜地倒在地上的模樣。
葉菱也許無法對其他情感有很明顯的共情,可是他也有父母,就算現在關係僵持,但那也隻是生活中的一點點坎坷。
他一想到此處,便不敢再想下去了。
“哎。”謝歡輕歎,“我正經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好像是‘憑什麼我的自由要被乾涉,憑什麼我是你的女兒,我恨你’。得啦,現在恨也恨不著了,人都沒了。”
謝霜辰說:“師父嘴上不說,其實他心裡一直很牽掛您。這麼多年了,哪怕是您給我打電話說他不好,他都想聽。您倆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脾氣都是一模一樣的。”
“不提當初了。”謝歡眼眶有些濕潤,連忙打斷了謝霜辰,吸了一口氣,朝葉菱說,“小葉,明兒早上吃飯麼?姐去做點?”
“不用了,姐。”葉菱回答。
謝歡問他:“你在北京說相聲,家裡人不著急?”
“著急也沒用。”葉菱知道謝歡就是想找他聊聊天,說說話,緩解緩解情緒,總是陷入悲傷之中並不是一件好事。他看了看謝霜辰,謝霜辰雖然年輕,但是打擊太大,都蔫兒了,一雙原本漂亮的眼睛又紅又腫。今日他不知道哭了多少回,葉菱都怕他哭到脫水。
謝霜辰失去了師父、父親、前半生最大的依靠,對他最好的人。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我當初就是跟老頭子大吵一架才離了家。你看他那麼喜歡相聲,但是卻不準我入行。”謝歡徑自說道,“他總說女人入不了這樣,容易討人嫌。我不信,他就四處阻攔。雙方爭執不下,就鬨到了現在。”
葉菱本以為謝歡要說點後悔的話,沒想到謝歡繼續說:“但我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堅持自己的路,反倒堅持跟老頭子冷戰。顧此失彼,最後什麼都沒得到。”
葉菱張了張嘴,可那一瞬間也不知道能說出來什麼,他隱約知道謝家父女的隔閡也是由相聲而起。見到謝歡如今模樣,葉菱忽然想到過年時自己衝動離家之後就再也沒跟家裡聯係過,他心裡起了漣漪,不過很快的,他就靜了下來。
變得更為堅定。
謝方弼的遺體告彆儀式在三天後的八寶山舉行,遵從老爺子的遺願,一切都很簡單。
早在訃告發出的當天,網上就有很多人討論。大師的離去是一個時代的結束,大家同他告彆,何嘗不是同一段記憶,一段時光告彆呢?
謝霜辰熬了三天覺得自己的情緒已經穩定了,第一天時連口水都喝不下去,現在還能跟人聊上兩句。可是當他進到裡麵,看到水晶棺材裡的安詳如睡著的謝方弼時,忽然地就沒有辦法再控製自己了。
儀式的過程很快,家人站在一側,葉菱站在後麵的人堆裡。前麵有許多領導前輩各界名人,老爺子生前為人謙和,在藝術上有著卓越的成就,也愛提攜後輩,幫助他人。漫長的一生就化為最後的幾個字,先生千古。
葉菱越過人群,看了一眼一直在哭的謝霜辰。
待一切結束,家人不願離開,楊霜林更是崩潰地撲向棺材,口中喊著“我要師父”。
這是幾近失態的表現,但在這樣的場合與情感催動之下,失態又如何呢?
葉菱站在謝霜辰身邊給他遞了一張紙巾,哽咽說道:“去看看,以後再也見不著了。”
謝霜辰背著身,哭道:“我不敢。”
“那就遠遠地看一眼。”
裡麵不宜久留,葉菱拉著謝霜辰往外走,直到門口的時候謝霜辰才回頭,其實已經看不太真切了。他趕緊把頭扭了過來,害怕停留的太久,他心裡就又開始變得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大清早的踹開他的房門檢查他的功課了;再也沒有人任由他擦破打滾地任性了;再也沒有人笑嗬嗬地趕他去喂貓喂鳥,再等他回來吃飯了。
什麼都沒有了。
人死如燈滅,靜默如斯。
出了這道生死門,謝方弼輕巧拂袖而去,卻不知身後一切由他而起,暗潮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