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霜辰這幾日渾渾噩噩,如同丟了魂兒一樣晝夜顛倒,很少睡眠。
今日他穿好衣服拿著出鑰匙出門,葉菱看他那沒精神的樣兒問道:“你上哪兒去?”
“大姐叫我。”謝霜辰說,“上師父……院兒去,說律師來,處理點家務事兒。”
葉菱聽罷問道:“用我陪你去麼?我看你狀態不是很好。”
謝霜辰本想著家裡的事兒沒必要叫葉菱去,可轉念一想,葉菱也不是外人,他自己又不想獨處,就答應了。
兩人打車去了謝方弼生前所居住的那處小院兒,謝歡以及李霜平師兄弟三人早就到了,李霜平和謝歡坐在客中主坐上,楊霜林鄭霜奇坐在右手邊,左手邊坐了一個穿著正式的男人,正是謝方弼的律師。
“老五,來得夠早的呀。”楊霜林先開口,揶揄謝霜辰耽誤時候,“小葉也跟著來了?”
謝霜辰不想管楊霜林話裡幾個意思,悶頭說道:“我上哪兒葉老師就跟上哪兒去,搭檔之間如影隨形,不對麼?”
楊霜林說:“今天都是家務事兒,你可真是胡鬨。”
“得了。”謝歡開口,“他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你是他爹呀?管他這麼多?”
“歡歡,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楊霜林不悅。
“老五是大人了,咱們就甭操心了。”李霜平出來打圓場,“不過這話說回來,今天確實是家務事兒,家務事兒哪兒有不繁瑣冗雜的?彆叫小葉笑話了。”
說話間謝霜辰早坐下了,他叫葉菱坐在自己身邊兒,說道:“不麻煩,今兒有什麼事兒就快說。”
謝歡朝著律師抬了抬下巴,律師這才從公文包裡取出一打紙來。
“這是老爺子生前的遺囑。”律師說,“既然一切已經塵埃落定,大家都聚齊了,我就當著大家的麵兒公布內容。”
他們都不知道謝方弼早就立好了遺囑,看著律師把紙展開,幾人的表情眼神各有不同。
律師一字一句向他們解釋了裡麵的細則。
彆看謝方弼一代大師,然而他這一輩子的風風浪浪,早就習慣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身邊朋友又多,誰有個困難他都愛幫襯幫襯,所以名下財產並不是特彆的豐厚,隻有這一處小院兒,三百七十餘萬存款,以及一些零碎的遺物。
其中,房產歸女兒謝歡所有,二百萬整人民幣以及謝方弼所留翡翠扳指一枚、金絲楠驚堂木一塊、刻有“詠評社”字樣門牌一塊歸養子謝霜辰所有,剩下一百七十多萬由李霜平、楊霜林、鄭霜奇徒弟三人平分。
“呦嗬,老爺子這一輩子散得夠乾淨的。”鄭霜奇說道,“挺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能花乾淨了最好。”
他是開兩句玩笑,他們誰也不缺這點錢。
但是謝方弼把他那扳指還有“詠評社”的牌子留給謝霜辰,這意思可就太明顯了。
李霜平歎了口氣,心中知曉自己雖然是大徒弟,藝術上雖然紮實,可太過傳統老舊,他無法成為師父心中繼承衣缽的最佳人選,這是他早就看開了的事情。
隻不過事到臨頭,難免略有傷感遺憾罷了。
鄭霜奇就更不在乎這些了,他隻愛財,衣缽這東西就是個名分而已。
他們之中唯有楊霜林表情大變,一拍桌問道:“遺囑裡麵真是這麼寫的?”
律師說:“是這麼寫的,而且是公正過的,還有公證處的章呢。”
他指給楊霜林看,楊霜林逐字逐行看清楚之後,忽然變得無法鎮定,說道:“師父從來沒提過遺囑的事情,這……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謝歡說,“白紙黑字,您可是看清了的。”
“白紙黑字又如何?”楊霜林說道,“你離家多少年了?這些年裡你可曾儘到過子女孝道?還不是我們哥兒幾個伺候老爺子?到頭來老爺子還不是把這最值錢的房子給了你?你拿著心裡就不虧?退一萬步講,錢是身外之物,咱們誰都不差,爭這些也沒意思,可是老爺子那扳指和牌子……”他轉向謝霜辰,“老五,你拿得起麼?”
簡單幾個字,擲地有聲,愣是把謝霜辰給問住了。
“二師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李霜平不是問句,而是提醒楊霜林分寸。
“我的意思很明白。”楊霜林說,“錢,我一分不要。但是東西,你們誰也沒資格跟我搶!”
“瘋了!”謝歡何止拍桌子,她甚至想踹桌子,“這是爸遺囑裡麵寫清楚了的,你多大歲數了還給自己加戲?我是親生的,老五是爸養的,怎麼?我倆論資排輩兒都得在您老人家後頭?大哥還沒說話呢,您表演給誰看?也不怕叫人看笑話!”
律師心想這場麵我見多了。隻不過他麵上冷漠,把自己當做隱形人,不摻和事兒。
同樣把自己當隱形人的還有葉菱。
謝歡是個火爆脾氣,隻不過隨著年紀的增長收斂了一些。方才楊霜林數落她時她就已經非常不高興了,現在倒好,這一畝三分地兒都快盛不下楊霜林了。
“女流之輩,我們師門的事兒,哪兒輪的到你插嘴?”楊霜林說。
“放屁!”謝歡手裡的茶杯一下就摔在了地上,鬨騰騰的大廳瞬間就安靜了下來。謝歡氣地發抖,待幾秒之後,她臉上又露出陰惻惻的笑容,雙手抱臂,走到楊霜林麵前。她穿著高跟鞋也不及楊霜林身高,可那股隱隱氣勢卻不輸在場所有男人。
楊霜林冷冷笑道:“怎麼,大小姐要發脾氣了?”
“師門?我在這兒混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呢?我打小兒就聽我爸說活,你們那點本事在我這裡未必夠看。”謝歡說,“我隻不過就是沒你們那些虛頭巴腦的名分,怎麼,有個‘霜’字就想欺負到我頭上了?”
“您還彆說。”楊霜林說,“這是祖師爺傳下來的規矩,甭說差一個字了,差一點都不行!當初師父不讓你入這行當是為了你好!是你自己不依不饒不死不休,最後跟師父置氣跑了出去!如今回來,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麼?師父最後一麵我沒見著,可年前的時候,他老人家明確跟我說過謝家這門得由我傳下去。這中間有了什麼岔子誰也不知道,如今遺囑裡全都給了老五,我看師父若不是老眼昏花,那這遺囑……我看也是胡造的!”
“這……”律師連忙強調,“楊先生,這可是公正過的……”
楊霜林此時全然不顧自己的身份,大叫道:“我管你什麼公正不公正!老五,我就要你一句話,你擔不擔得起?擔不起不如讓賢!”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到謝霜辰身上,葉菱一手扣著謝霜辰的手,能感覺到謝霜辰的指尖都是涼的。
楊霜林跟謝歡的激烈對話他們都聽在耳朵裡,李霜平想管可是又沒有威信,鄭霜奇一副看好戲的樣子。葉菱知道謝霜辰很緊張,他清楚謝霜辰在緊張什麼,一個成天到晚沒譜沒六的年輕人,肩膀上忽然壓了一副重擔,謝霜辰也會產生懷疑,也會不由得跟著楊霜林一起質問自己。
你謝霜辰何德何能?
他想,若是四師哥還活著就好了,今日便不會有這麼多紛爭。
忽然,他感覺自己的手背被碰了碰,轉頭一看,是葉菱。
葉菱低聲說:“叫你說話呢。”
“說什麼?”謝霜辰小聲問,“我還能說什麼?”
葉菱想了想,淡然說道:“說……你有這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