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封不雲自然也絕不相信百裡聶有此能耐,他對自己有足夠自信。事已至此,百裡聶又怎能脫身?此刻他這一番言語,自然也是另有用意。
“棺車封後,咱們也瞧不見這魔頭動靜。說不定他有意弄鬼,也是茫然不知。若然誤了大事,豈不是可惜。我瞧需擇一人,與他同封在棺車之中,對他就近監視。若是如此,這件任務,怕也是能安穩一些。”
他這話一說出來,大家夥兒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那可是百裡聶呢,那等絕世凶魔,和他同封車中,同行大半日。以百裡聶之能,誰知曉他能搞出點什麼事?
此魔人狡詐非常,絕不會按牌出牌。
封不雲目光在眾人身上逡巡了一轉,自然落在了楚婉瀅身上:“楚靈主,還勞你同上棺車,與他共處一室,好生監視。”
他一語既出,北離島修士皆露憤色,紛紛指責。
封不雲如此行事,分明也是刻意針對,不免將事情做得太過於明顯了。
楚婉瀅輕輕伸手,止住了北離島修士指責。她微微一笑:“我向來謙虛,卻不知一向敢為人先的封靈主,為何將此等殊榮給了我。你如此抬舉,便是認定你對著我時候,不免生出自愧不如感覺,故而甘願讓賢?”
封不雲大怒,此女果然是利舌。
可他麵色卻是沉沉,有幾分淡漠的說道:“蓋因靈主之中,唯獨楚靈主開了心識。百裡聶心性多詭,唯獨開啟心識的楚靈主可以猜測他的心意。再者此刻百裡聶修為已封,連普通人也是不如,縱然我入內,也沒什麼可懼。隻不過,如今所需,唯獨智謀而已。”
說到智謀,封不雲口氣之中也不覺升起了一股子淡淡的嘲諷之色。
他自認也不缺腦子,卻覺得修士界種種,終究以武為根基。而這沒有武力值上的智謀,就如無根的浮萍,根本沒有任何用處的。
楚婉瀅所炫耀的,也不過是浮雲輕霧,空中樓閣。
封不雲緩緩說道:“百裡聶自從囚於魁都,這一百五十七年間,作妖無數,卻從無展露一點武力。楚靈主雖無修為,可心識已開,那自然也是有著智慧和果敢。魁都功德使所點評,自然也是不假——”
任靈芙冷冰冰的說道:“不錯,自然不假。”
封不雲自然並非誇她,可她乾乾脆脆,將這樣兒的話也是認了。
封不雲也不理睬,他不願意話題被岔開,繼續逼迫:“不錯,功德使點評,自也不加。否則若無智慧和果敢,又怎配成為魁都靈主?”
他雖然咄咄逼人,可似乎也有點道理。封不雲一直野心勃勃,打壓魁都其他靈主,也專門挑痛處踩。
楚淩霜麵露忿色,正欲言語,卻被楚婉瀅阻止。
楚婉瀅傳音入密,和楚淩霜說了幾句話兒,楚淩霜的臉色也頓時不由得變得很複雜。
他和楚婉瀅皆覺得今日玄府使者前來,讓魁都事先解開百裡聶五感,其中似有什麼古怪。至於為何會有次古怪,其實也是說不上來。可能,那是一種直覺,說不上來的感覺。使得人覺得,百裡聶這件事情十分奇怪。
當然若要楚婉瀅挑剔一番,說出封不雲的布置有什麼破綻,她也說不上來。
楚婉瀅輕輕一拂裙擺,抬起頭來時候,眼底已然無所畏懼:“封靈主所言,也頗有道理,既然如此,我入棺車監視又何妨?”
就近觀察百裡聶,也許本就是最好的辦法。
她自然也是對百裡聶生出一絲懼意,可這樣兒的懼意,也並非出於理智的判斷,而是因為傳聞對自己的影響。
封不雲一時間也微微有些訝然,倒未曾想到,楚婉瀅居然還有如斯氣魄。
饒是如此,封不雲內心偏見,並未減少半分。
正因為楚婉瀅實力不佳,所以無可選擇,隻能被激如此。
楚婉瀅本來是準備觀察百裡聶,以解心中之疑。可封不雲那樣兒,看著便是令人覺得十分討厭。她眼波流轉,忽而說著:“隻不過我入棺車,不習慣被人服侍,想挑兩個人陪我一道。”
封不雲似覺得自己懂了楚婉瀅,頓時麵生諷刺,心忖果真如此。
北離島弟子皆向前一步,等待靈主挑選,山秀青鸞更脆生生說道:“我二人願隨靈主入棺車。”
楚婉瀅微笑:“北離島的弟子呢,我可不想用,使喚起來也沒勁兒。”
她妙目一轉,俏生生的手指一指,就正好指中了之前挑釁的萬劍盟弟子高寒和趙潤生。
“萬劍盟既然特意襄助,不如讓二位隨我進棺車,好好的說說話,化解一點誤會。”
兩人被楚婉瀅手指一指,頓時麵色大變,臉色瞧上去十分的難看。
百裡聶凶名在外,能止小兒夜啼。誰願意和這個絕代凶神共關一車?
高寒方才本來已經受傷,驀然悶悶咳嗽一聲,又咳嗽出幾口鮮血。仿佛在昭示,他的虛弱與無奈。
“我等,我等也不是魁都弟子,何須聽你差遣?”趙潤生麵色大變,竭力反對。
楚婉瀅微笑:“結丹修士,萬劍盟九品客卿,看來也不過如此。百裡聶修為被封,而我尚未結丹。二位這樣子的大修,竟如此害怕。既然如此,我也是不必勉強了。”
兩人臉麵又落了一層,仿佛之前說的話兒,如今都化為譏諷,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們麵色紅一陣白一陣,欲要說幾句硬氣的話,又恐被楚婉瀅抓住了話柄,被逼上馬車和百裡聶好好說話。如此一來,他們唇瓣動動,終究沒有說話。
一時兩人耳邊,多了許多譏諷之語,就連封不雲也心生不滿。
這一代的萬劍盟弟子,當真無能怯弱。
楚婉瀅踐踏兩人刷了一把自己英勇無畏之後,就輕盈的掠上了棺車。她驀然輕輕側身,對著楚淩霜冉冉一笑:“若然我真有什麼事,隻盼兄長——”
楚淩霜眼中火光一閃而沒,淡淡說道:“你若死了,我定為你報仇。”
楚婉瀅含笑搖搖頭:“那也不必要,我隻盼兄長,大局為重,不必將我放在心上。”
楚淩霜微微一愕,忽而明白了楚婉瀅的意思。
當年,鳳凰花被百裡聶活生生殺死,就在自己麵前。那個女孩子,其實和楚淩霜並不相熟,可楚淩霜已然動了殺機,心生狠意。
若然死的是楚婉瀅呢?
這個妹妹,雖然不是以前的妹妹,可漸漸的,在他心裡也變得重要了。如若楚婉瀅出事,縱然百裡聶涉及火地脈安危,隻怕他一時也沒能控製住自己。而如今,楚婉瀅便如此的囑咐。
一股子悲傷,頓時也是湧上了楚淩霜的心頭。
這樣子的楚婉瀅,和從前的楚婉瀅一樣,都是有一顆大愛仁心,將天下蒼生都放在自己麵前。
他眼睜睜的瞧著楚婉瀅入棺車,然後楚婉瀅輕輕拔去了百裡聶額頭上的黑色梅花,那魔已然睜開雙眸,一雙眸子亮得駭然。然而旋即,棺車就這樣子的給封住了。
百裡聶雖然是人身,其實卻比魔人還要邪惡。
那些南明島的修士紛紛飛上半空,口中念念有詞,然後那些漆黑的咒文漸漸便攀附上了整個棺車。如此一來,層層防禦,將這口巨大的棺材就此封住。如此,裡麵如若出了什麼事情,自己也是救之不及。
這樣子想著時候,楚淩霜不覺死死的捏緊了自己的手掌。
沒人留意到,那位玄府的天玄修士牧柯,眼底浮起了一絲笑意。在他聽聞要放楚婉瀅進去時,他麵色浮起了一層詭異,似乎有什麼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可是很快,他麵色變得和緩起來。
牧柯涼絲絲的想,縱然楚婉瀅發現了什麼,也都是來不及說了。
也許,事情發展得比想象都好。
此刻南明島修士已然催動骨哨,使得那骨鳥拉車。那棺車雖然巨大,可在骨鳥的拉動下,卻也是呼呼行駛飛快,並不遜色這些禦器飛行的修士。
想來很快,他們就能送百裡聶去玄府放血了。
期間,那些北離島弟子,都是大聲嘲諷萬劍盟,言語十分刻薄尖酸,極儘嘲諷之能事。
萬劍盟今日丟儘臉麵,一時也不好回答。這麼一副模樣,連帶封不雲也很是丟臉,他都有些召喚萬劍盟的外援了。
而被封的棺車之中,已然是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兒光線。
楚婉瀅想,很好。
楚婉瀅,你今天表現得很好。她將自己踏入棺車得舉動,儘最大力氣刷了聲望。因為一個修為低微的女修,若然要坐穩靈主之位,就要刷夠彆人對你的尊敬。
特彆是勸說楚淩霜不要報仇那一段,她瞧到了那些北離島弟子眼裡麵的崇拜。這些北離島弟子,也許一開始,願意依順她,甚至幫助她,可這其中卻並沒有足夠的敬仰。縱然有敬仰,也是對著千年前那位東海公主的。
而如今,楚婉瀅要做的,就是鞏固和發揚。要讓彆人覺得,自己的高潔大方和一千年前並沒有什麼不同。她楚婉瀅仍然是大義凜然,以天下為重。加上萬劍盟兩個蠢貨做對比,那兩個蠢物還已然結丹還不是醜態畢露,似乎更能襯托自己縱然沒有什麼高深修為卻十分高潔。
刷望,是以後楚婉瀅無時無刻需要做的事情。她之所以張口不必報仇,是因為這樣子有益自己的形象。至於自己,倘若死了的話,就算將百裡聶剁成了零碎,又有什麼卵用?這方麵,楚婉瀅還是十分坦然的。
然後,她才從自己法寶囊裡麵取出一盞燈。那燈並不是燃的燈油,而是放了一顆夜明珠,柔潤的冷光就從那小小的燈盞裡麵透出來,讓楚婉瀅那捧燈的手如一朵蘭花吐蕊。
明珠光輝輕輕的撒在了楚婉瀅的麵頰之上,使得她姣好的麵容增添了幾分瑩潤,更加美麗了幾分。那樣子的光輝映入了楚婉瀅的雙眸,使得她那雙美麗的眼,好似兩隻小小的燈盞。
一雙眸子,就這樣子凝視著楚婉瀅。
楚婉瀅盤膝而坐,輕輕的將這枚小燈輕輕的放在地上,她知曉百裡聶離自己並不遠。
對方伸出了蒼白的手,似漫不經心的輕輕攏順發絲。
他那片臉頰沾染了光輝,棺車裡麵光影交織,使得一股奇幻又迷離的氛圍就這樣兒的彌漫。和這樣子的壞蛋,共同處於封閉的空間,縱然知曉對方已然被封修為,內心也還是有一點壓力的。
每一個修士皆會選擇一個自己喜歡的歲數,使得自己容貌固定在那個年齡。
百裡聶看上去二十五六樣子,模樣十分俊美。
他做了許多令人發指的惡毒事情,卻將自己臉蛋定義為最具價值的東西。仿佛世間人命,種種規則,和他那張臉一比,可謂什麼也不是。
他懶洋洋的躺坐,總之姿勢十分之宅,他還用手掌輕輕托起了下顎,笑眯眯的說道:“楚靈主,你心腸真好,還陪我說說話兒,和我解解悶。”
楚婉瀅輕輕嗯了一聲。
百裡聶還等著楚婉瀅有下文,沒想到楚婉瀅並沒有再說什麼,和他搭搭話兒。
百裡聶嗯了一聲:“你嗯一聲,又是什麼意思?”
楚婉瀅溫柔又客氣:“嗯,是你說的話兒,我已經聽到了。不過,我不大愛說話,抱歉,不能陪你聊天了。”
百裡聶微微一笑:“一個人,如果不愛說話,通常是因為她心裡麵算計太多了。一個人太聰明,就不會說很多的話,也不想讓人知曉自己的想法。楚靈主,你總是這樣子不坦誠,會顯得不夠真誠的。一個不夠坦誠的人,活著也是會很累,也沒什麼知心好友。”
楚婉瀅:“嗯。”
百裡聶沉默了一陣子,漸漸臉上浮起一絲糾結、遲疑。他麵部表情十分的豐富,縱然一個字都沒有說,卻能靠表演讓人感受到他內心之中的情緒。
他微微苦笑:“我也不知曉,能不能信任你,隻不過你初來魁都,想來也不至於淪為他們的人。楚靈主,你可知曉,我從前也是仰慕於你的。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再見到你,還如此之近。”
奉承的話語,總是容易讓人愉悅,百裡聶也是毫不吝嗇。
楚婉瀅:“嗯。”
百裡聶:“你我皆開心識,能留意到許多彆人沒留到事。比如那日寒冰之獄,封不雲種種要挾,要將我毀去容貌嗓子,卻沒提毀我神智。隻因為他並不願意我變得癡傻不記事,這乃是因為他對我有所求,涉及一個很大很大的秘密。”
如若楚婉瀅自認是個聰明人,自然也會容易下意識以為自己留意到什麼,順著他言語加以思索。
百裡聶歎息:“故而他絕不允許我到達玄府,說什麼不中聽的話,他不在意什麼火地脈,畢竟隔著一片海。楚靈主,你可知曉他的陰謀,也涉及無妄城乃至於北離島安慰?”
話題聳人聽聞,大部分麵對這樣子的震驚標題,縱然不信,也會想聽一聽。
可楚婉瀅沒有詢問意思。
百裡聶一副無奈的樣子:“你如今不在意,你可覺得我說的是真話?”
楚婉瀅漠然臉:“你說的是真話嗎?”
百裡聶微笑:“當然不是,我隨便說說的,我隻是想和人說說話兒,我都被關了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