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蕊仙子一向護短,如今粗粗一掃,發覺少了十數位弟子不見,不覺也是憤怒之極。
這其中,還是有楚玉薇。一時間,洛蕊仙子不覺生出了種種不大好的聯想。
她本來深受重傷,此刻哇的一聲,嘔出了一口鮮血。
洛蕊仙子麵色一變,迅速掏出了藥丹送入了唇中。花府善於醫術,正因如此,她吞下的藥丹也是極有效的。
然而饒是如此,洛蕊仙子念及弟子,也沒能讓她難看的麵色稍稍好看一些。
此刻她已然服藥,心思稍稍通透了幾分。事已至此,料想楚婉瀅亦不會做得那樣兒的明顯。
待洛蕊稍稍靜靜,楚婉瀅方才緩緩說道:“此事如何,不如讓花府弟子敘述。”
洛蕊仙子咳嗽了兩聲,終於落在了自家弟子身上。
她目光在這些活著的弟子身上溜了一圈,最後落在了貝鈴身上。
自己麾下徒兒是什麼脾氣,洛蕊仙子亦是心中有數。貝鈴為人謹慎,處事也很妥帖,平時話不多,膽子不大。可因為這樣子,貝鈴也不敢說謊。想來她一番言語,也應當是最為真實。
貝鈴為人小心,被師尊一指,頓時也是心裡砰砰一跳。
她將發生了的事情,娓娓道來,並不敢如何的增減枝節。
至於楚婉瀅離去時候,喚過玄府弟子,她亦是提了一嘴:“那時候楚靈主喚師妹離開,師妹,一時不肯走。隻覺得,剩下煉器師甚是可憐。”
言下之意,花府對這些劍村煉器師,也是極夠意思的。
她也要將花府的大仁大義,說得清清楚楚。
可洛蕊仙子終究是通透的,一瞬間,她忽而也明白了。
洛蕊仙子心裡歎了口氣,驀然也是閉上了眸子,心中也是不覺添了幾分酸意。
聯想到楚玉薇的性情,此刻楚玉薇為何會做這樣子的決斷,她的心裡忽而也是有數了。
玉薇那樣子,雖然不是不好。可是,也太柔弱多情——
洛蕊仙子畢竟是道魔大戰的戰火中熬過來的,可能因為如此,其實,她不是很讚同。
當然,終究也沒辦法責備。
楚玉薇,畢竟也是個善良的小女孩兒。
她幽幽說到:“天邊,竟有如此光華,這是為何?”
那樣子的光芒,如此閃爍,閃動著令人心悸的光芒。
洛蕊仙子亦隱隱覺得,此陣必定亦是不凡。
楚婉瀅緩緩開口:“陳蕊啟動了萬劍之陣,如此一來,所有金鐵之物便被萬劍之陣操縱吸納。如此,村中煉器師,便是會有可趁之機。隻不過,不知曉那顆幻珠,能支持多久。”
洛蕊仙子悲聲:“如此為何不可一搏?”
楚婉瀅緩緩說道:“何須問我,洛蕊仙子何不說給在場的煉器師聽。這些煉器師,個個皆是知曉。人在其中,根本無能為力,隻靠那顆幻珠之力。多留一些人,無非是多死一些人。”
沒人加以反駁,這萬劍之陣究竟是何人締造,功效如何,他們皆是心中有數。
陳蕊心思精巧,善於設計,當年得此幻珠,做了這萬劍之陣。
正因為如此,劍村不可冒犯,這些煉器師方才有了尊嚴。
故而這萬劍之陣,其實並非靠人力驅動,而是靠幻珠借用那金氣玄力。
隻不過此陣雖然冠絕人族,終究不過是人力所為,而是靠那幻珠之能。
在場煉器師,亦並未曾如何反駁,個個麵若死灰,容色十分難看。
洛蕊仙子目光掃過了這些煉器師,在場除了古鋒露出十分悲切之色,其他修士大抵神色黯然。乃至於,瞧著甚至有幾分的頹廢。此等大劫,如此之後,隻怕從此中州之劍,也再無往日的輝煌。
一股子酸意湧來,使得洛蕊仙子內心輕輕的歎了口氣。
古鋒吃力說道:“仙子,仙子,那些玄府魁都修士可能救蕊娘,能不能救蕊娘?”
洛蕊仙子心裡輕輕歎了口氣,卻也是不好將話說得太死了。
“希靈主修為蓋世,已然是仙人之境,他之劍鋒所至,隻怕天下草木儘數皆枯。我等人族修士,自然也是儘力而為。”
希光的劍,乃是天外異鐵所鑄,可是這樣兒的異鐵,卻又不是真正的鐵,並不受金地脈所影響。
如此神兵,可謂是出現得十分的及時了。
畢竟,此時此刻,這些人族大修兵器皆是十分不順手。
譬如類似封不雲炎陽刀,此刻已然需要換之,以免被這兵戈之氣所影響。好似楚淩霜這般幸運的,能保存趁手兵刃的,十中無一。楚淩霜的枯骨刀,乃是以一根異獸靈骨所鍛造,故而並不具備金屬之力。
此時此刻,有天狂劍這樣子的絕世神兵,似乎也是人族之幸。
眾人提及希光,皆是一派仰慕之色。
這位希家少主出魁都沒有多久,儼然是正道之光,十分招人矚目。
楚婉瀅聽到了耳裡,忽而心尖掠動了幾分異樣。這般風華絕代的人物,原本應該出現在傳說中的。沒想到,他居然當真就在自己的眼前。那樣兒的感覺,也當真是難以形容。
百裡聶仍然懶洋洋的和楚婉瀅背對背,驀然麵具下的唇角,浮起了一絲淺淺的笑容。
劍村之中,光華閃爍,幻珠啟動的萬劍之陣凝聚了全部的兵戈之氣。
如此盛景,也不覺令人目眩神迷。隻不過這樣的眩目光華之下,卻也是隱匿著萬千殺機,令人不覺不寒而栗。
陳蕊瞧著陣法頂端的幻珠,耳邊聽著那些流鐵嗖嗖飛過的聲音,一時間仿佛是癡了一般。
那些流鐵飛金,於陳蕊而言,曾經熟悉如自己的手指。一塊鐵石,她手指輕輕一探,頓時也能知曉其中內部構造,知曉應當如何的淬煉。隻因為,陳蕊乃是這個世間頂尖的煉器師。
然而此時此刻,那些金屬變得如此的凶殘,這般不可控。
片刻之前,陳蕊開啟了萬劍之陣,為村中的煉器師爭取了喘息之機。
然而不過稍稍耽擱,劍村之中,已然添了若乾具屍首。餘下幸存中,不過百餘人。至於十多位花府女弟子,也隻剩下小貓兩三隻,聚集一角瑟瑟發抖。
陣外景色,都已然是混沌不清。如此隱隱約約間,似也還能窺見一具具的屍首。那些煉器師,皆是陳蕊熟悉之人。
熟悉得,隻聽腳步聲,都能認出這個人是誰。
可是陣外這些人,都已經死了。
有吳先生,尹家小郎,一個個的,那些人樣子都是極為熟悉的。陳蕊記得自己開啟萬劍之陣時,和自己相熟的花娘子朝著自己跑過來。
花娘子是個爽快大方的人,和陳蕊關係也不錯。每次陳蕊和古鋒鬨情緒,都會去花娘子的小酒館飲一杯酒。
那時節,花娘子眼底流轉了希翼的光彩,如此匆匆的跑過來。
那時節,陳蕊隻盼望她跑快一些,再快一些。
隻差一點,花娘子也許就安全了,她就將要掠入了這萬劍之陣了。
女郎的唇角,本來亦是溢出了一絲笑容。然而就在這時,一道鋒銳的金屬之氣就此切去,那流質般的金屬,卻蘊含著不遜色於任何神兵的切割力。
嗖的一下,花娘子的身軀就已然被硬生生的斬成了兩截。
一聲悲呼凝結於陳蕊喉頭,還沒等陳蕊叫出聲,若乾道宛如流質的細銳流鐵,頓時嗖嗖嗖將花娘子給活活的釘在了地上。
那具屍首,乃是陳蕊所窺見的最後一眼。
然後,萬劍之陣掠起,將幸存者皆罩在了其中。
外邊呼呼的金屬之聲,仿若奪人性命的惡魔。
花府的弟子還餘四人,楚玉薇自然還活著。十多位花朵兒般的女修,如今隻剩下四個。若論氣運,楚玉薇確實也是天選之子。
曾藍這位炮灰臉的大師姐也還活著,她不覺惡狠狠的盯著楚玉薇,仿佛這一切的災難,就是楚玉薇來帶的。
而楚玉薇呢,卻也是渾然未覺,似並沒有什麼知覺。
幽藍死在她麵前時候,她內心亦是一空,隻有無儘的絕望。
那時候她跪在了地上,扯開嗓子嚎叫,隻覺得自己宛如置身地獄。本來握於楚玉薇手中的百花綾,也漸漸拿不穩。
這個真正善良的女子,在真正的危險麵前,是如此的渺小、脆弱。
此刻楚玉薇已然沒有再繼續叫了,一旁嫉妒她的惡毒女配大師姐投來的仇恨目光,也不能觸動楚玉薇的心湖。
楚玉薇雙眸空洞,雙手死死的攬住了自己的雙膝,以一副防禦的姿態。
若說此刻她內心最最真切的感覺,那就是,怕——
很怕很怕,怕得要死。
因為金屬快速流傳,空氣之中有一股子古怪的、燒焦的味兒,就這樣子的薰進了鼻子裡。
天呐,那股子味兒簡直令人快要瘋了。
劍村的萬劍之陣,使得整個人籠罩在仿佛飛劍穿梭的罩子裡,宛如待宰的羔羊。
那些聲音,啊,嗖嗖嗖的,如此輕輕吹拂過耳垂。若然閉上眼珠子,倒有些像風拂過柳葉的嗖嗖聲。然而這其中,偏生又夾雜著嗤嗤戳指聲。一開始,楚玉薇還有點兒不明白。可是她很快就懂了起來。那是兵戈之氣夾雜流質化的金屬,一下下的戳在了屍首上的聲音。
這樣子的嗤嗤聲,如此的透入耳中,顯得可怕極了。
這是什麼地方,地獄嗎?
楚玉薇唇角輕輕抽搐,其實她從來沒想過,善良的代價是這個。
至少故事裡的善良,不是這樣子的。那些故事裡,大家手牽著手,靠著愛與真誠,度過難關。
她唇瓣一陣子的乾澀,可是為什麼不是這樣子呢?
楚玉薇本來想哭的,可如今眼眶一陣子的乾澀,卻也終究一滴淚水也流淌不出來。她心裡空蕩蕩的,眼眶似也因為如此的乾澀了。
這些花府女弟子,心裡隻有懼,再無其他。
而陣法中的陳蕊,卻也是一陣子的心頭絞痛,懊惱、後悔?
如此種種,這般許多念頭浮起在陳蕊的心尖兒,使得陳蕊幾乎將要瘋了。
她手掌的抖動,也好似遏製不住,那雙手一直抖一直抖,抖得非常的厲害。
想她,六歲便能識鐵斷金,一雙小小手掌能摸透金鐵之中結構。十三歲,她已經製作一品神兵。若論煉器之技,陳蕊可謂是天才。她沉醉於煉器之術,喜愛此道,投入了全部的熱情。而她的造詣,也比許多人要深。
兩百歲時,陳蕊尋得這顆幻珠,締造了這萬劍之陣,使得結丹劍修也不敢在此地放肆。
也因為如此,她在這些煉器師之中,實是聲望極濃。
或許因為太優秀,使得陳蕊有一種錯覺,那就是自己的決定一定是對的。如果有人違逆自己的意思,陳蕊一定會爭到底。
她沒想到,那位楚靈主說的是真的。原來這樣子的兵戈之禍,當真能害死許多人。
而這些人,都是因為自己的固執、愚蠢而隕落。
死在這裡的人,本來是整個人族最最優秀的煉器師。
是她的親朋、好友。
是因為她的保證,所以他們才遲疑,沒有走。
片刻之前,她信誓旦旦,言猶在耳,隻說絕不能隨楚婉瀅離去。她拿自己威望,拍著胸口保證,不會有事,當真不會有事。隻不過事已至此,這些言語忽而變得十分可笑。那些自信的言語,仿佛是回手扇在陳蕊臉上的許多下耳光。那些陣外的屍首,就是對陳蕊血淋淋的嘲諷。
楚玉薇哭不出來,陳蕊雙眸卻忽而蓄滿了淚水。
熱淚一滴滴的,順著陳蕊麵頰淌落。
熱的淚,糊住了她的雙眸。此時此刻,陳蕊竟覺得仿佛是一樁好事。若然如此,便不必再去瞧那些人臉上的表情。
萬劍之陣沒有人說話,隻時不時夾雜幾聲女子的悲泣。陳蕊卻不敢去瞧彆人的眼神,她生怕瞧上一眼,就窺見了彆人眼中的怨毒和仇恨。
她一直以自己受尊敬為榮。
隻不過饒是如此,陳蕊擦去了眼角淚水。
陳蕊沒去瞧人,而是盯著頭頂那枚幻珠。
伴隨一聲清脆低吟,那顆明潤珠子之上,忽而便哢擦一聲生出了裂痕。
恐懼染滿了劍陣之中所有人,有人終於嗚嗚嗚的哭得好大聲。
一旦那顆珠碎,他們就好似落入了屠宰場,被那些流質的金鐵咚咚咚的刺個通透。
然而他們可悲的願望,似乎也並不能被上蒼所體恤。
也許上蒼,本來就是極無情的。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