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代祥再次有了吐血的衝動!
他有那麼不堪嗎?
他怎麼說也提榮府代掌家業三十年, 跟著賈代善也拜見過金陵的府台大人、縣太爺。
縣太爺下鄉巡查,接見鄉老, 也有他一席之位。
怎麼到了這母子們嘴裡,竟是潑皮無賴了?
這也太埋汰人了!
這是什麼母子啊?
小的明目張膽仗勢欺人,老的卻不問青紅皂白,就知道護犢子!
然則, 賈代祥氣得行將吐血,卻不敢稍稍齜牙。
誰讓賈赦捏著他長子的把柄呢!
此刻, 賈代祥對以親情打動他母子,僥幸過關, 已經不再抱有幻想了。
這三母子都是一夥子,全不是好人!
可是,他卻不得不求著這些人!
賈代祥噗通一聲就跪下了,哭道:“他嬸子啊,不是兄弟不識抬舉,不知好歹,八十萬兩, 兄弟委實拿不出啊……”
石梅這裡忙著嗬斥賴大:“你們都是死人啊,沒看見五老爺跌倒了, 還不快點攙扶起來!”
石梅也很奇怪, 賈赦為什麼一定要咬死了八十萬呢?
石梅抽空瞅了賈赦一眼, 又挑眉詢問端倪。
石梅交代他收繳五房四十萬的資財,給五房留下十萬作為安家費用。
怎麼就咬死了八十萬了?
賈赦甚是聰明,石梅這一瞅, 他就知道母親在想什麼,遂將賈代祥帶來的賬簿子遞給了石梅。
石梅接手一扒拉,頓時明白賈赦為何發飆。
賈代祥帶來的房契地契,都是東省地的貧瘠所在。
江南吳縣與梅縣的膏腴之地,一點沒有。
東省地隻有一千二百畝的老林子與山窪地,外加一座農莊,一座酒莊,一座養殖場,值不得十萬銀。
吳縣與梅縣卻有八千畝上等良田,十座華宅。
這是把人當成傻子,還是打發叫花子呢!
這人既然這人肥臉不要臉,石梅也不需再顧什麼情麵。
“請教五老爺,我們公爺臨終囑托我,說是曾經囑咐五老爺,每年拿出一半的土地出息,逐年增買良田,置辦農莊,未知五哥辦的如何了?我怎麼這些年來從未見過地契呢?”
石梅這麼說還是給賈代祥留了最後的遮羞布。
不然,她可以直接拿帖子請動族中長老開祠堂,當著族裡叔伯們跟五房算賬,問一問五房:幾十萬家財從何而來?
賈代祥聞聽石梅之言,驚駭的嘴巴大張,賈代善什麼時候說過要置辦田莊,購買良田了?
他想斥責,這是趁火打劫!
卻是嘴巴裡除了‘哦哦哦,那個,那個……’就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畢竟,他家裡的夾牆裡正躺著萬畝良田的地契,十幾座華宅的房契。
這些良田華宅,有些是從榮府克扣二來,然而,有一半卻是他自己賣命掙來的血汗錢啊。
這幾個活土匪,這是想要一網打儘啊!
憑什麼啊?
石梅將賈代祥帶來的賬簿子丟在賈代祥懷裡:“既然五叔上門討教,我就提供兩條方案。
第一條,賈敾不除族。但是,賈敾胡作非為,魚肉相鄰,影響極壞,不嚴懲不足以平民憤。
不嚴懲也不足以正家規。
所以,賈敾可以不除族,但是必須接受族規懲罰,當眾杖責四十,以示警惕。
子不教父之過,賈敾為害一方,讓賈氏的名譽受損,威望降到塵埃。五哥身為父親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所以,你們五房從此脫離金陵賈氏,去東省地做開山鼻祖吧。
若是五哥接受,我做主,這些東西就是五房今後賴以生存壯大的根基。
今後,東省賈氏與金陵賈氏,京都兩府,依然還是親眷。
大家同氣連枝,守望相顧。
這條五叔若是不滿意,我還有第二條路。
首先按照祖宗家法,把害群之馬賈敾除族。
然後,把他交給官府,任憑官府依律發落。
不說從前,隻說眼下強占良家婦女,該當何罪?
再者,你們五房信譽儘失,無顏再替榮府掌管祖業。五房即刻交出我榮府的庶務印信。
老太爺手裡的事情我暫且不管,從嘉和元年開始,是我主管中饋,我們就把這之後的二十年賬務整理清楚,可否?”
賈代祥頓時如遭雷擊,盯著石梅如見鬼魅。
無他,東省地的東西就是他在賈源手裡貪汙的東西。
江南的良田,卻是在賈代善接受庶務之後的二十五年間斂財所得。
賈代祥沒想到他藏著捂著的財富,竟被石梅一眼看了個通透。
賈代祥渾身顫栗的厲害,瞬間老了十歲不止。
賈代祥的夫人頓時哭起來:“有這麼欺負人的嗎?我們辛辛苦苦幾十年啊,一朝……”
石梅溫溫柔柔的打斷了她:“十萬家私還嫌少?金陵祖籍十二房,各家各戶搜一搜,看看哪一房攢下十萬家私?”
賈敾這時候已經被嚇瘋了,抱著他爹腿杆子亂撞:“爹啊,爹啊,救命啊,孩兒不想坐牢,那些狗東西肯定會咬死我,會讓我坐牢的,我不想坐監牢,我還年輕啊,我是長子,我要繼承家業,我還要孝敬您們二老……”
從來不肯動賈敾一個手指頭的賈代祥,踹了兒子一腳:“喪德敗家的玩意兒,拖累父母兄弟至此,你還有臉哭?”
賈代祥終於理解賈代祿所言,賈氏宗族隻怕從此不會安寧了!
石梅的意思很清楚了,賈代祥交出從榮府偷盜的東西,榮府情留一線,不除族不驅逐。而後,賈代祥自己請命,闔家搬遷去東省地安家落戶。
同時得到東省地的地契房契作為根基,從此成為賈氏在東省地的分支。
若是不同意,五房即刻家破人亡,顏麵掃地!
賈代祥最終咬牙吐出兩個字:“五房願意分支搬遷,另立祖祠!”
石梅頷首:“既然五叔一再要求分支,我們雖然不忍心,也隻好同意。老大,你親自去告訴你八叔一聲,讓他準備相關的手續。趁著衙門還沒封印,備辦妥帖!”
賈代祥敢怒不敢言:榮府竟然這樣亟不可待要驅逐他們!
這是有多麼憎恨五房?
他這些年沒有功勞總有苦勞吧?
榮府這起子白眼狼,竟然絕情至此!
石梅自然不知道賈代祥的腹誹,不然必定要笑掉大牙。
貪汙主家的錢財,利用主家的名譽賺取銀錢,卻讓主家背鍋,這是哪門子的功勞與苦勞?
賈敾得知自己要挨家法,嚇得攤倒在地哭嚎:爹啊,四十大板會打死人的呀!
榮禧堂的地麵瞬間濕了一大塊。
石梅心中厭惡極了,吩咐道:“賴大,金大,你們帶人駕車,把五老爺五太太送回家去,然後,把咱們家的東西搬回來。”
賈代祥看了石梅一眼就搭下眼皮:心道這個女人賊精啊,這是怕他回家轉移家財吧!
賈代祥此刻已經明白,榮父母子們惹不起!
他拱手告辭:“多謝榮公夫人寬宥,我們告辭了!”
石梅知道他心存怨恨,卻是不懼不悔,吩咐道:“賴大,吩咐下去,隻接收五老爺書齋庫房的東西,內宅女眷不許驚擾,女眷的東西不許沾手,若有違者,家法不容!”
賈代祥腳步一頓,知道這話的含義,這是賈母給五房女眷的體麵。
也是警告奴才,五房犯了錯也是主子,不得辱沒!
賈代祥心裡五味雜陳,這些年來,他竟然沒有看懂這個女人。
卻是躬身作揖:“多謝國公夫人成全!”
賴嬤嬤可是知道女人身上的潛力,然而,她數次欲言又止。
石梅也不想贅述。
她要懲罰五房,要立威,卻不會給族人留下一個刻薄寡恩的印象。
一個好漢三個幫!
有時候,還是血親最可靠!
畢竟大家有共榮的祖先,有共同的利益。
水至清無魚,人至察無徒!
石梅的目的是成為賈氏宗族的龍頭,帶領賈氏欣欣向榮,做個受人尊敬,受人愛戴,幸福快樂的老太太。
而不是讓人恐懼,敬而遠之的孤家寡人!
這次返鄉,本來隻準備栽培兒子,收攏人心,拔掉了五房已經是意外之喜。
過猶不及,很不必趕狗入窮巷!
今後,石梅會製定一套管理監督相結合的管理製度,不妨在府裡組建一個小朝廷,將榮府資產的管理集團化,製度化。
王氏再想偷賣祖產就甭想了。
賴大陪著賈代祥回家收取房契房契印信。
石梅讓賈赦去見了代理族長賈代祿,替五房講情,賈敾不除族,隻嚴懲。
至於五房要搬遷去東省,則有五房自己去說。
反正石梅有言在先,五房不履行諾言,榮府即刻把賈敾送進衙門。
搶占□□就不是四十大板的事情了。
賈代祿答應次日開祠堂處罰賈敾。心裡卻在猜測,五房拿出了多少銀子收買榮府。
五房的資產可是不少。
五更天,賴大終於跟五房交割完畢。
賴大帶回來十二張華宅房契,良田九千八百畝,現銀二十八萬兩。
加上東省地的資產,五房的資產高達五十萬兩。
石梅感歎,怪得人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一個小小的側枝,不過仗著嫡枝的勢力,就能斂財至此!
僅憑著兩萬畝良田,五房不可能在二十年斂聚如此龐大的錢財。
五房必定還有歪門邪財!
“我讓你注意的鹽茶私賣證據可有?”
賴大道:“奴婢仔細搜尋了,不僅賬麵不曾記載,密室暗房奴婢也仔細查找了,並不曾發現。“
石梅道:“可曾問過五老爺?”
“奴婢詢問過五老爺,五老爺矢口否認,說是不敢違法亂紀!”
石梅卻知道,賈玫提供的消息絕對可靠,五房肯定參加了販賣私鹽私茶的買賣,隻是不知道他們如何操作,竟然能夠瞞天過海。
石梅喚來賈赦賈政兄弟兩個吩咐:“雖說你們將來不必親自打理庶務,但是,你們必須要懂得個中關隘,這對你們將來進入官場大有裨益。不然,你們將來做官就是聾子瞎子,憑人忽弄。
你們兄弟明天就跟著賴大去清點店鋪,賬實核對,務必要弄清楚,這些年,這些鋪子做什麼營生,都是誰在經手。”
石梅猜測的不錯,賈代祥果然利用榮府的鋪麵走私鹽茶。
榮府的鋪子買賣鹽茶,賈代善每年都購買了正經的官方鹽引茶引。
但是,賈代祥卻是一份鹽引,十倍的出貨。
這是拿著榮府的前程,換取他自己的錢財啊!
石梅這下氣狠了:“我們對五房太過仁慈了。”
賈赦大怒,即刻就要去收拾五房:“這些可惡的東西,應該把賈敾那狗東西腿子打折了才好。我這就把賈代祥那老小子送官查辦。”
石梅擺手:“走私鹽茶,罪莫大焉。一旦走漏風聲,我們榮府就會被人攻訐。你將來襲爵也要受到影響。“
賈赦恨得咬牙切齒:“就這麼放過他們?我就說母親您太過仁慈了,送了那樣大注家私,他們也配?”
石梅歎息:“這個五房的確是禍根,遲早一日會拖累我們。可是,眼下最好不要動。這樣,你去親自安排,借口過節,明日把我們在金陵的十二家鋪麵全部歇業清點。然後放出風聲,就說這些年鋪麵虧損的厲害,開不下去了。”
賈赦心疼不已:“鹽茶鋪子我知道,每年都有□□千銀子的進賬,差不多是府裡入息的三成,就這麼關了,多可惜啊?這鹽茶鋪子父親可是在陛下哪裡過了明路的生意,眼下關張,今後再要開起來就難了。”
石梅道:“鹽茶鐵乃是朝廷賦稅的重頭,曆來都是朝廷統管。隻有極少數的皇親國戚能夠沾染些許。你也說了,這是你父親的麵子,如今你父親可是不在了,人走茶涼,見好就收吧。
我們自我反省,將來這事兒即便鬨出來,陛下或許會看在你父親網開一麵。
若是我們貪得無厭,遲早一日要被陛下清算!
再者,你父親弄這鹽茶鋪子,所得利潤,又有多少納入了公中?”
這話賈政糊塗,賈赦卻入耳則明。
太子需要金錢招攬人才,收買人心。
父親身為太子師傅,每年都要給太子進貢,甚至不惜舉債。
據賈赦所知,父親曾經幫助太子舉債四十萬兩,這些銀錢不知道在戶部是如何了消。
賈赦頷首:“母親安心,兒子知道怎麼做。”
賈赦手腳麻利。
第二天起,就開始大張旗鼓的關張鋪麵,不到一天,金陵街麵上就傳開了,榮府的鋪麵虧損嚴重,要關門停業了。
至於為何虧損,榮府的奴婢多是欲言又止:“主子不許亂講,我們說不好!”
這般越是藏掖,越是被人演繹出許多的版本。
最後竟然演繹出賈氏宗族欺負孤兒寡母。
臘月十五這天,這些眾說紛紜戛然而止。
卻是這天,賈氏五房賈代祥,忽然帶領闔家老小,頂風冒雪離開了祖居之地。
五房走的時機雖然不對,然而,五房上下的王八氣勢卻十足。
全家老小一色穿著貂皮大氅,華蓋馬車四駕,坐著五房的十幾個主子。
拉東西的青騾馬車也有十二掛。
石梅原本跟族裡商議,讓五房開春之後天氣暖和了,再去東省地安家落戶。
誰知,賈代祥為了給榮府母子們扣上刻薄的名聲,竟然選擇在臘月搬家。
這一下子,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嚼舌了:到底誰欺負誰啊?
石梅把玩著五房送來的藥匙房契,心裡冷笑:你要誹謗榮府,你就穿得破破爛爛些,那才是受欺負的模樣。
如今這般華服寶車,比人家衣錦返鄉還要榮耀,算什麼呢?
再者說,雇傭水軍傳謠,誰還不會呢?
石梅叫來賴大金大,細細吩咐一番。
兩人領命而去。
賈代祥提前搬家,並未知會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