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 這個時候, 追究當初誰是誰非,已經沒有意義, 得先把事情弄清楚。
這般境地,石梅覺得, 但凡有點血性之人,僅憑毓秀嘴上的疤痕, 這婚肯定離定了。
何況白凡瞳發配原配,迎娶二房或者說是貴妾,根本沒跟榮府打過招呼。
他不是停妻再娶之罪,也是個寵妾滅妻之罪。
哪一宗罪責,都能讓他丟官罷職, 再發配三千裡。
發配到哪裡不過隨手一指, 指到嶺南, 就乖乖等死吧。
但是, 這個疤痕為何留下,得弄清楚。
若毓秀犯錯……
這個社會, 對女子很苛責。
女子稍有差錯,娘家也沒臉出頭。
如此,就隻能暗地裡摁住白家和解。
隻怕那一萬的嫁妝, 也要不回來了。
那些反水的丫頭婆子, 也還能寄希望老天爺收取他們了。
翌日。
賈赦下衙,帶回了王太醫,陪同診脈之後到了榮慶堂。
賈赦這時方才大聲說話:“王太醫請有話直言, 無需避諱,我們要知道大妹真正的病情。”
王太醫拱手道:“這位大姑奶奶因兩年前的舊傷,沒有得到及時治療調理,身如敗絮,心肝脾肺腎,腸胃都不大好。
尤其是腸胃,兩年多不能正常進食,功能已經退化。
即便噎病好了,吃東西也不能克化。
姑奶奶的身體如今虛不受補。
想要痊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必須長期調養。“
石梅道:“請開方吧,十年八年,有希望就好。”
王太醫歎息:“府上這位姑奶奶心思太重,恐怕不利病症,要多多開解才是。”
一時開了方子,王太醫臨彆又道:“大姑奶奶這病症調理或者能好,隻是這回虧了根本,壽歲隻怕受損。”
石梅一愣。
昨日看毓秀氣色雖不好,精神還行,怎麼一夜時間這麼嚴重了?
送走了王太醫,石梅賈赦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賈赦怒道:“白家這些狗東西,虧得當初父親那樣提拔他,把他一個偏將提拔成甘肅副將,他們竟然這樣報答父親!”
石梅歎息:“珣兒也語焉不詳,婆子丫頭一個沒有回來,兩個孩子幼小,不知道毓秀倒是受了什麼磋磨呢?”
正在此刻,外麵丫頭通報:“老太太,白家表少爺求見。”
白家表少爺?
石梅一聽這話,心裡有所猜測。
三年前,白錦堂已經五歲,應該對父母家庭的糾結有所了解。
昨日,石梅想著,這種事不好詢問孩子,若是孩子知道,就是對孩子的二次傷害。
若是不知道,就會把孩子拖入父母的仇恨之中。
雖然白凡瞳不是東西。
但是,稚子何辜?
毓秀的事情打聽起來雖然有些麻煩。
但是,隻要打聽,就一定能夠打聽得出來。
隻是相隔太遠,費時費力罷了。
這會子孩子主動上門,又另當彆論了。
昨日,石梅就看清了。
這個孩子雖然禮儀謙謙,但是,麵色嚴肅,眼眸清冷,不是一個八歲孩子應該有的神情。
隻怕白家做下了什麼讓這孩子憎恨之事。
石梅便道:“請進來吧。”
白錦堂進門,先向石梅躬身大禮,轉身又給賈赦張氏行禮,口稱給舅舅救母請安。
這個孩子就很有意思了。
他沒見過賈赦,卻能猜出賈赦的身份。
畢竟家裡還有賈政賈敬呢。
這個孩子要麼細心,一直盯著榮慶堂。
要麼聰明,看出了賈赦與張氏之間的親昵。
總之,這個小子不簡單。
與賈珠相比,有過之無不及。
石梅思忖,或者這兩年,白家就是他拿主意也不定。
石梅與張氏之前都送了表禮去榴園。
賈赦頭回見外甥,從身上摸了一塊玉佩。
這可是好東西。
榮府的主子如今佩戴的都是靈玉,外頭縱然有,那也是價格昂貴。
一般人買不起。
白錦堂畢竟是個孩子,也看見過好東西。
這一塊玉佩,比他家裡那個趾高氣揚的瘦馬的玉佩,還要高出幾個檔次,肯定是好東西。
白錦堂伸出雙手接了玉佩,再次躬身道謝。
這孩子的禮儀沒有丁點問題。
然後,白錦堂將玉佩小心的收入隨身的荷包裡,忽然間就跪在地毯上了。
石梅忙著道:“這是做什麼,快些攙起來……”
白錦堂卻道:“外祖母,舅舅、舅母,求您們救我母親一命,千萬不能再讓母親回白家,母親會死的……”
石梅賈赦張氏齊齊吃驚: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這就沒有和解的可能,必須是你死我活了。
石梅抬手:“你起來好好說話,我們與你做主就是。”
賈赦伸手把白錦堂拽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彆……”
白錦堂卻固執的跪著:“男兒膝下有黃金,今日外甥要舍棄這膝下黃金,但求能救母親一命。
求外祖母舅舅答應,隻要外祖母舅舅答應救母親一命,我白錦堂這條命,從此就歸外祖母舅舅了。”
石梅動容。
她親手攙扶白錦堂:“這是什麼話嗎,好孩子,快起來,不至於此。
關於你母親的病症我有所了解了,已經請了太醫過府診治開方。
隻是,隻是,你為何要說救命呢?
或者,你舅舅可以壓服你父親,讓你一家團員?”
白錦堂頓時激動起來,圓溜溜的眼睛裡滿是驚懼與厭憎。
“不要!外孫不要一家團圓!
我隻求母親妹妹不要喪命,白家人都不是好人……”
石梅頓時蹙眉:“堂兒,據我所知,你祖父去了漠北,但是你祖母卻留在甘肅。
你是白家嫡長孫,你父親糊塗,你祖母難道不護著你?怎麼說白家無好人?”
白錦堂嘴巴狠狠抿了幾次,開始講述一段慘烈的故事。
他說:從前祖母是護著外孫的。’
可是,自從三年前,祖父受到連累下獄,家裡到處求人,最終祖父發配漠北。
家裡已經花費了許多銀錢,剩餘的錢財也給祖父帶去了。
家裡的出息隻有父親做百戶的的俸祿,不足的部分,就由母親私下補貼。
可是,祖母覺得母親應該把嫁妝交給自己保管。
母親沒答應,答應會安排家裡的花銷。祖母因此翻臉,咒罵母親是喪門星。
說祖父丟官發配,都是母親禍害。
那時候,母親不時向父親哭訴,希望父親能夠勸說祖母。
父親開始還敷衍,後來一天天的不耐煩,後來索性夜不歸宿。
祖母一再索要嫁妝不得手,惱怒之下,讓父親休妻。
父親沒答應,說怕舅舅襲爵,找他算賬。
起初,隻是祖母咒罵母親,日子還能忍受。
那一年的四月,母親接到京都的書信,頓時嚎啕痛哭,想要上京奔喪。
結果,被祖母攔住了。
說是外祖父家馬上就要抄家發配。
這一去隻怕就要連累父親,連累全家倒黴,讓母親自請下堂,留下嫁妝,也不許帶著我和妹妹,不然不許奔喪。
母親舍不得外孫與妹妹,隻得屈服。
隻是母親從那日起,就改穿孝服,也給我與妹妹穿了孝服。
說是京都的外公仙逝,我與妹妹要穿戴半年的孝服。
祖母就咒罵母親,也咒罵我與妹妹,說我們是喪門星。
但是吃穿不愁。
五月份,家裡就多了個姨娘。
父親要母親脫下孝服,穿上喜服出去招待客人。
母親不願意,父親那次動手打了母親的耳光,動手撕了母親與我們的孝服。
母親發了瘋,跟父親廝打。
父親動了馬鞭子,抽得母親渾身是傷。
那一次把母親嘴巴都打破了,如今還有疤痕。
這之後,祖母越發苛責,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甚至連外孫與妹妹也成了祖母的眼中釘肉中刺。
從此之後,母親幾乎是三天一頓打,兩天一頓罵。
那年十月,那個女人跌倒了,說是早產,生了個兒子。
父親逼迫母親照顧那女人和那個兒子。
結果,有一次那兒子發熱,那女人就誣陷是母親故意謀害。
祖母父親,還有那個女人不由分說上來就打母親。
我與妹妹護著母親,也被抽了耳光。
那天晚上,我們已經睡了,父親忽然來了,見母親依然穿著孝服,就用母親的圍巾勒母親的脖子。
還說,你想穿白,老子成全你,你跟你那個逆賊老爹作伴去。
我見母親眼睛突出,嘴角流血,似乎就要絕氣。
我就撲上去咬了父親的手,父親把我甩出去,還要再掐母親。
我就說,要麼把大家都掐死,不然,我會上京告狀的。
父親甩了我兩個耳刮子,搶了母親的梳妝盒走了。
往回母親都護著梳妝盒。
那一次,母親暈厥了,被父親把所有的金銀首飾都搶走了,給了那個瘦馬。
那女人是個瘦馬,這是我後來聽衛所的丘八說的。
我不知道什麼是瘦馬,那些丘八就說,瘦馬就是妖怪,專門挑唆人家爺們謀殺原配嫡子的妖怪。
我嚇著了,就告訴了母親,說我們逃命去吧,不然會被妖精害死。
可是那時候,母親已經不能說話。母親就寫字,讓我去求祖母,就說我們願意回祖宅,不會妨礙父親的前程。
母親暈厥之前又告訴我,若是父親要趕我們走,不要吵鬨,乖乖的上車。
東西都不要了,隻要逃出一條性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