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祀推門進來時, 趙雅原還沒有離開。
陸執宏的書房原本很是寬敞, 兩麵放著大部分用來做裝點的書本,一張深紅的實木辦公桌,窗簾半籠, 冬季暗暗的陽光落入, 顯得整個書房都似被餘暉抹滿。
原本趙雅原坐在陸執宏對麵, 此刻, 容下三人, 這房間卻莫名的顯得有些狹小。
少年背脊筆直, 沒有看趙雅原。
他眉目生得涼薄內斂, 一向不顯露情緒,此時也不例外。
“小秦。”陸執宏笑, “這幾天正好想抽空給你打電話, 沒想到, 你今天就自己上門來了。”
“你們認識一下?”陸執宏示意, “這位是雅原,趙雅原,這是……”
“我認識他。”趙雅原說。
他還坐著, 揚眉淡淡看向進來的少年。
怎麼會不認識呢。
這就是鹿念看上的那個?
他和秦祀並沒有直接碰過麵, 這一次,他看一番,覺得鹿念可能無非也是小女生心思,因為皮囊就對人產生的朦朧好感。
陸執宏說,“你們應該都是一個學校畢業的, 我倒是忘了。”
趙雅原一攤手,“對,秦學長成績實在太好,想不認識也難。”
秦祀聲音淡淡的,“路上碰到過幾次。”
顯然,他並沒有讓陸執宏產生他們很熟的錯覺。
“叔叔,我今天也沒什麼事情了。”趙雅原說,“那我就先走了,就不打擾你們談話了。”
陸執宏頷首,“去吧,我和小秦聊聊。”
“聽原現在在家?”趙雅原起身前,陸執宏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般,似隨口問了一聲。
交際前,互相叫小輩上門拜年,在他們這一圈裡見怪不怪,但是,之前年節時,代表趙家過來拜訪陸家的,一般都是趙聽原,這一年,卻換成了趙雅原。
“我哥暫時回海城了。”趙雅原說,“去招呼我家在那邊的親戚,我先回來了。”
畢竟趙雅原現在就讀高三,時間緊,又是小兒子,有些場合不出席也沒有大礙。
他說,“本來我家是想讓我哥哥過來的,但是他實在抽不開身,我那邊爺爺奶奶太久沒看見過大孫子,怎麼也不放人。”
陸執宏神態未改,笑道,“沒關係,我看念念也更喜歡你,你們關係好,你替你哥哥過來,她說不定更高興。”
一旁的少年全程沉默,容色平淡,聽到這句話時,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
似乎這一切都和他無關,隻是在聽完全不相乾的議論。
他安靜的等他們說完。
倆人擦肩而過,趙雅原在門口停住,再確定了一次,“對了,叔叔,念念現在應該確實在家吧?”
他這次來陸家,刻意留意了,卻全程沒有見到鹿念露麵。
陸執宏說,“她畏寒,這幾天昏昏沉沉的,精神頭一直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學習太累。”
“你去看看她吧,她現在應該在書房看書。”陸執宏說,“看她能不能打起一點精神。”
門終於被闔上。
室內再度恢複了安靜。
陸執宏端起茶杯,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
黑茶初味有些苦澀,他喜歡品茗。
他桌上有個專門的小爐,專門用來烹茶,茶香被慢烘出來,逐漸飄散在整個書房。
書房裡沉默著。
少年背脊依舊筆挺,好看的眉眼間,沒有浮現出半分急躁。
小時候那層凶狠的倔強與戾氣,似乎都已經被圓融的收斂起,隻是越發顯得眉眼清雋逼人,氣質有如雪鬆。
“念念這次成績進步很大。”陸執宏終於說,“尤其是數學。”
他說,“這都要多虧你了。”
“很榮幸。”少年垂著長睫,“是她自己努力的結果。”
陸執宏問,“章秘書說,給你打的工資,被你原封不動退回來了?”
他回得不卑不亢,語氣淡淡,“已經提前說好過,不需要報酬。”
確實,他最開始來找陸執宏時,就是這麼說的,說好了不要報酬,如果可以,想要一個在陸氏實習的機會。
陸執宏笑笑。
眼界倒是不淺,比起一些小錢,長遠來看,自然在陸氏的實習機會更加寶貴。
“我答應過。”陸執宏說,“那就肯定會做到。”
“上了半年大學。”他卻忽然改了話頭問,“你感覺如何?”
他說,“很忙,我多修了一些學分。”
“你們學校我以前研修時去過。”陸執宏似有懷念,“確實是個學習的好地方。”
“可惜我家女兒不如你,考進去基本不可能了。”陸執宏說,“不過,我對她也沒有太高要求,她身體從小不好,我這做爸爸的,也不忍心逼迫什麼。”
秦祀沒有多大反應,隻是安靜的聽陸執宏說起。
他分寸態度都掌握得太好。
是一種微妙而禮貌的態度,在聽一個普通,自己教過幾天,但是依舊不太熟悉的高中學妹的事情。
或者是,在聽一個行業前輩,談論起起自己體弱女兒的事情。
陸執宏吹開一片茶葉。
夕陽的餘暉已經逐漸顯現。
他很欣賞這年輕人,陸執宏站起身,“你明年再來陸氏本部實習吧。”
再大一點,現在他年齡還太小。
雖然陸執宏有時候和他談話時,自己也會忘掉,麵前站著的還隻是個不到二十的少年。
他又說,“陸氏有在帝都也有分公司,你去找這一位,丁凱華,他會給你對接合適的職位,你如果願意去的話,早點開始也好。”
秦祀接過那張名片,“承蒙照顧。”
“不用客氣。”陸執宏笑。
“我喜歡你們這種充滿生氣的年輕人。”他目光看向遠方。
如果,當年阿琢活了下來。
不過,阿琢脾氣太柔,能力有餘,魄力與狠勁卻都不足,明顯不如眼前站著的這位。
至於鹿念……他就更加不做考慮。
陸執宏手機微微振動,他拿起手機,掃了一眼,“我要馬上回去公司一趟。”
“你難得來一次。”陸執宏說,“叫他們招待一下你,休息會兒再走吧。”
他說,“你畢竟也曾經在這宅子裡住過,隨意一點,不要拘謹。”
……
趙雅原在陸宅逛著。
他家也很大,但是比起陸宅,還是尚小。
這隻是主屋,外頭還有大片寬廣精美的園子,側屋環繞著主人家,裡麵已經星星點點點起了燈火。
螺旋階梯旁掛著大幅的風景畫,都很有品味,隻是有些過於老氣。
陸家也實在是沒有什麼好玩的,傭人都像是機器人一般,陳言寡語,拿了工資,做自己的事情,對主人家彆的事情都不置一詞。
如果秋瀝要回來。
他有些難以想象,他被困在這宅邸裡的模樣,畢竟習慣了外頭青山綠水,自由自在的世界,與這壓抑昏暗,沉悶的大宅,不啻於兩個世界。
陸氏夫妻的房間在一樓,而鹿念的房間在二樓。
他腳步停下,看向了三樓的方向,樓梯的儘頭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光亮。
他記得,秋瀝說過。
他們姐弟二人的兒童房,以前就是在三樓,他小時候,和姐姐住在一起,一起吃一起睡,雙生姐弟,自然比一般兄弟姐妹還要親近。
秋瀝小時候說過很多。
姐姐愛護他的事情。
趙雅原很難具體把這豪華,莫名顯得陰森的宅邸,和他描摹出的姐弟和和美美,過得快樂幸福的回憶聯係起來。
秋瀝總說,姐姐如何對他好。
趙雅原那時候小,脾氣差,聽煩了,隨便說了句,“你姐姐對你那麼好,那個時候,為什麼不要你了?還想害你?你哪句話是騙人的?”
秋瀝很久都沒有回答。
往後,他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少說起他的往事。
趙雅原長大後,想起來這件事情也很後悔。
秋瀝特彆在乎親人。
就像現在,他把他和秋蘭當做他的親人,就竭儘全力對他們好,而那個時候,他身邊真正剩下的親人,也就隻有姐姐一個。
反正也快了。
趙雅原想,如果鹿念真的發現了秋瀝的身份。
秋瀝估計就可以得到夢寐以求的了,以他認識的那個鹿念的性格,隻要她知道了真相,無論是出於愧疚想要彌補,還是出於發自本心的親情,都隻會對秋瀝好。
轉了一圈後,他準備去書房找鹿念。
但是不料,陸家這宅子,光是書房就有五六個,他也不熟悉陸家。
隻在最後,終於見到了個眼熟的,鹿念最親近的保姆,看著二十五六歲的模樣。
“鹿念現在在哪?”他上前問,“說是在書房,我看了好幾個,她都不在,打電話也沒接。”
苗苗認識他,知道是需要厚待的客人。
她說,“剛在書房呢。”是在那個小書房,平時基本不讓人進的。
“現在呢?”趙雅原脾氣有點上來了。
都跑人家裡了,找個人還這麼困難。
苗苗說,“念念小姐回房間了。”
她說,“應該是睡了。”
趙雅原說,“她沒事吧,怎麼一天到晚都在睡覺,早上明明也沒起多早。”
“就過個冬,還要冬眠的?”他想拉開門把手,進去看看鹿念情況。
苗苗忙阻止。
趙雅原說,“我不能進去?”
他一雙桃花眼微微眯著,似笑非笑的模樣,在外頭,趙家小少爺也是出了名,而且是胡來,跋扈囂張的名頭。
苗苗知道趙家和陸家這層關係,也是左右為難。
正僵持著,走廊儘頭,出現了另一個少年頎長的身影。
苗苗明顯鬆了口氣。
“我還有些事情沒做完。”她匆匆忙忙,“你們兩位先聊著,我叫廚房去準備晚飯,有什麼需要,隨時叫我們。”
她如釋重負,走得很快,一下消失在走廊儘頭。
秦祀話很少,他比趙雅原要高,骨骼舒展,肩寬腿長,依舊開始逐漸有了少年向青年跨越的模樣,雖然眉目間神情依舊淡淡的。
“你們聊完了?”趙雅原似笑非笑,“也有空出來逛了?”
“陸執宏出門了。”他說。
趙雅原沒多意外,“嗯,那你來這兒乾嗎?也是來找鹿念。”
趙雅原挑眉,“還是,來著管我閒事兒?”
秦祀淡漠道,“不關我的事。”
“隻是,畢竟,陸執宏現在更中意的是你哥。”少年眉目淡淡的,似乎在陳述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事實,“你現在這種行為,隻會給你減分。”
他眸光掃向了趙雅原還握在門把手上的手指,淡淡的,冰冰涼涼。
趙雅原緩緩鬆手,“陸叔叔不是已經走了?”
少年唇角掛上了一絲譏誚冷薄的笑,“你覺得他會不知道?”
趙雅原這下倒是饒有興趣,“我以為,你對她有意思?”
這麼看來,鹿念傻乎乎的。
還沒開竅,就喜歡上一個人,可惜戀愛還沒開始,就失戀了。
少年語氣冷冰冰的,“在什麼位置,想什麼事情。”
“我隻是他家撿回來做事的一條狗。”他眉目如冰雪,一雙鳳眼更加顯得漆黑,“我小時候在陸家的事情,你會不知道?”
趙雅原確實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