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這出乎意料的氛圍,黑發青年似乎並不意外,隻是有些疲倦地望著眾人,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越發沉鬱,透著濃濃的厭世之感。
織田作之助忽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想法,如果自己現在把槍掏出來,黑發青年一定會對他說——
“就這樣殺掉我吧。”
仿佛能夠這樣見到織田作之助,和他說上話,黑發青年覺得就死掉也無所謂了。
他盯著被織田作之助喝空了的那杯酒,玻璃杯晶瑩剔透,在燈光下泛著溫暖的光澤,然而那些光亮卻一點也沒能照進他的眼裡。
他的眼神漆黑無光,披著黑色大衣的瘦弱身體也仿佛浸潤在黑暗中,絕望而孤獨,仿佛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把他從深淵中救贖出來。
織田作之助無端地覺得難受起來。
他對黑發青年口中的已經不在意了,更讓他在意的是青年搖搖欲墜的狀態。
如果不說點什麼,說不定他真的就會這麼倒下去了。
織田作之助忽然意識到,這個地方對黑發青年來說,並不是什麼好地方。
他之所以願意到這裡來,其實是因為這裡承載了他太多的回憶。
美好的,痛苦的,像他這樣聰明的頭腦,不可能會忘記。
然而越是無法忘記,就越是會像在泥潭之中掙紮,看著眼前臉色蒼白又虛弱的黑發青年,織田作之助心裡驀地浮現出一絲悲哀。
——他現在這樣,已經到極限了。
必須說點什麼,如果不說點什麼的話,說不定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織田作之助急切地望著黑發青年,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吐出接下來那一句話。
“是誰死了?”
他的語氣平靜,極其順其自然地,像是本來就打算這麼問似的開口了:“那個人是誰?”
黑發青年之前說他要找一個朋友,那個朋友找不到了。
他的態度讓織田作之助覺得自己很有可能就是那個朋友,然而現在的話卻推翻了那種想法。
因為他沒有死。
黑發青年也沒有死。
如果黑發青年隻是把他當成另一個人,想要在他麵前就這麼死掉的話——織田作之助會狠狠把他打醒的。
要救贖彆人之前,必須先救贖自己。
織田作之助曾經讀到過一本書,他對那本書的下半部分念念不忘,然而當他真正拿到那本書下卷的時候,卻發現最後幾頁被人剪掉了,隻留下了那麼一句像是過渡的話。
人就是為了救贖自己而活著的。
那本書不像送給他看的那個人說的那麼糟糕,反而相當精彩,精彩到織田作之助覺得書裡的角色就是自己。
他唯一不明白的就是,那個角色為什麼不再殺人了。
明明是一個相當優秀的殺手。
他為此苦惱了很久。
因為缺失了幾頁,裡麵還是重要的情節,憑借他的想象力,他怎麼也想不出那個角色為什麼不做殺手的原因。
最後他決定自己來寫。
自己書寫一個像樣的結局出來。
「寫書就等於寫人」
送給他那本書的人是這麼說的。
織田作之助覺得,如果他繼續奪走彆人的性命,就無法書寫彆人的人生。
那樣寫出來的書,也不可能得到認可,光是想象讀者們讀到那本書的表情,織田作之助就無法得到救贖。
所以織田作之助放棄了殺手的工作。
後來加入港.黑,又因為頻繁請假和不願動手殺人而被辭退。
織田作之助從來沒有後悔過。
可看著眼前的黑發青年,織田作之助覺得,如果不阻止他的話,自己一定會後悔的。
就因為這樣,他才開口問了。
那個對黑發青年很重要的人到底是誰?他是死掉的那個人嗎?和織田作之助有關係嗎?
如果不是他對自己一點敵意都沒有,織田作之助說不定會以為,那個對黑發青年很重要的人就是自己曾經殺掉的人之一。
然而並不是。
黑發青年的眼中沒有殺意,隻有濃鬱到無論怎麼做都驅散不了的憂鬱。
可織田作之助還是問出來了,那個人到底是誰。
——他這麼問,都是為了他自己。
他的眼神向黑發青年傳遞著這樣的想法,沉浸在陰鬱和黑暗中的青年愣了愣,而後像是無法理解他的意思那樣,望著他呆呆地眨了一下眼睛。
其他人大氣也不敢出,都被織田作之助的問題給驚到了。
織田作之助前麵的問話明顯觸及到了黑發青年的傷口,讓他變得這麼痛苦,這時候最應該做的難道不是馬上收手嗎?為什麼還要繼續問下去?
阪口安吾張了張嘴,然而看到對麵的黑發青年呆愣愣地眨著眼睛,鳶色的眼眸忽明忽滅,比起之前的絕望,更像是變成了一種還沒反應過來的,有點呆滯的可愛。
阪口安吾趕緊閉上嘴,剛提起來的心也落回了原來的位置。
織田作之助是個坦誠得可怕的人,他常常覺得,哪怕是誰的話也不想信的太宰治,聽到織田作之助說話都不會產生任何懷疑。
眼前的黑發青年也一樣。
他能感受到,織田作之助隻是順從本心這麼問的而已。
黑發青年時不時會提到的那個朋友讓他很困擾,還把他常來的酒吧氣氛變得這麼糟糕,所以他忍不住問出來了。
他也沒有要把話收回的意思,反而眼睛定定地望著黑發青年,等著他的答案。
儘管他的神色還是和之前一樣的平靜,清藍色的眼中卻透著力量感,成熟而堅定的氣場讓他一下子變得與眾不同起來了。
看到這樣的織田作之助,沒有人會再以為他是什麼不起眼的小角色。
黑發青年愣了幾秒,忽然噗嗤一下笑出來了。
“根本就沒有那個人。”
他笑著說:“我剛才就說了,是啊,你們不會真的信了吧?”
他的語氣帶著惡作劇式的誇張,沒被繃帶遮住的鳶色眼眸也略微睜大了,不可思議地望著其他人。
阪口安吾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騙、騙我們的?”中原中也也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比記憶中的搭檔更成熟一些的黑發青年。
看到他們的表現,黑發青年的笑容越發燦爛。
“不然你以為呢?”他笑眯眯地對中原中也說,“你覺得我會讓朋友死掉嗎?”
他臉上嘲弄似的笑容讓中原中也怒氣迅速上湧,然而從他眼裡流露出的自信卻把中原中也死死地釘在了原地。
不一樣。
這個人跟太宰治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的氣場,完全不一樣。
絕望又深沉,強大又傲慢。
太宰治本來就很難搞定了,然而他比太宰治更難搞。
如果不是看到他那張臉,隻是看到黑色風衣和長圍巾的話,說不定中原中也會覺得是首領來到他的麵前了。
那條紅色圍巾,就是首領的象征。
中原中也終於意識到了這點,臉色微微一變,看向黑發青年的視線變得警惕。
看到他沒有在朋友這個問題上糾纏,黑發青年唇邊的笑意越發深了,阪口安吾後知後覺地想起了他的危險,也避開了他的目光。
隻有織田作之助還在盯著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