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本不在發言稿內。
在場好些監生表情微愣,似是陷入了某種思考,一邊皺著眉頭拷問自身,一邊又好奇地看向黎青顏。
想知道,這個問題,他是如何回答的。
黎青顏隻稍頓了一下,忽地眼皮微抬,目光看向孔廟大門內側左邊的一塊瘦長高碑,這是監生們打一進門便會看到的高碑,亦被後世稱為“孔廟第一碑”,上麵隱隱約約有小字題碑。
黎青顏目光追隨高碑而去,久久無法收回。
她忽地想起自己在現代孔廟看到的康熙皇帝題字的匾額,上麵寫著四個字——
萬世師表。
孔聖人,自當是萬世千秋的老師和表率。
為人師,如若能做到孔聖人這般成就,亦算圓滿。
同身為老師的黎青顏忽然就想做些什麼,以一個老師的身份,亦以一個學生的身份。
古之大多學子,終其一生,所學隻圖仕途和黃白之物。
可總有那麼一小撮兒人,會想去追逐更高的理想層次。
黎青顏不過是想提前點醒這批人。
約莫片刻,黎青顏將目光收回,再次投向眼前這群同她一般新監生們,一雙雙好奇的眼睛,恍若初生嬰兒朦朧中第一次睜眼。
然後,她笑了。
眉如彎弓,眼如新月。
在場的監生們身形微滯,心頭微停,有些無法形容眼前翩翩少年的笑容。
而白景書心頭驚愕的同時,卻越發皺緊了眉頭,阿言,真的好像不同了。
可夏謙卻覺得,今日仿佛才是觸及到了真正的黎青顏。
就好似渺無人煙終年落雪的雪山,偶窺見一場熱烈澎湃的白日天光,得以化雪成水,潤澤萬畝良田。
就在眾人心思各起時,台上的黎青顏終是開口。
語調沉實而古遠,有著不同於年紀的穩重。
而眾人聽過,醍醐灌頂。
因為,她說——
“何以求學?”
“不過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爾。”
***
黎青顏講完,一路被人目送而歸,那眼神中,情緒四起,但大多均是仰視崇拜之意。
煙雨先生不由又捋了捋跟前的美須,目色似想到什麼,有些深不可測。
然下了場的黎青顏可沒旁人想得那般瀟灑淡然,風光霽月。
她方才下台之時,似是感受到了一股急迫的滲人視線。
隻是,她輔一恍神,卻不見視線來源。
這讓黎青顏心頭納悶又心悸。
總感覺,不是什麼好兆頭。
這不舒服的感覺,直至幾日後,她在國子監見到“靳相君”才是落了實處。
入監禮之後,國子監正式開學。
監生們也投入忙碌的學習之中,不過,即使是古代,也有同現代一般的流程。
這第一件事,便是選“齋長”,也就是現代的班長。
廣業堂、崇誌堂和正義堂,各選一人為“齋長”。
“廣業堂”中的監生,世家和庶族對半開來,雙方暗自裡,彼此都瞧不上。
所以,選擇的時候,世家全部將票歸給了白景書,而庶族卻因知道世家會把票歸給白景書,而全部把票歸給了黎青顏。
雖然黎家也算是個沒落的新貴世家,但黎青顏是在廣業堂內,唯一能同白景書抗衡的人選。
所以,庶族們也是不得不選她。
這也就導致了平局的局麵。
不過最後,白景書點出了選“新監生發言代表”時,自己輸給了黎青顏,所以自動退位,讓黎青顏當選了“齋長”。
白景書既然開口,再加上黎青顏在“入監禮”上的表現,確實驚豔了眾人,而且,黎青顏也算歸屬在世家子弟中,隻是家世不顯,世家派想了想,怎麼也不算便宜了庶族派,也就同意了。
黎青顏本來沒想當“齋長”,不用想都知道這個活定然累死累活的。
可後來一打聽,齋長偶爾要負責不定期突襲檢查監生住所。
要是她洗澡時,被齋長突襲檢查,可不完蛋。
為了避免不暴露女子身份,黎青顏想想還是應下了這份差事。
可她忘了,這國子監並不是隻有她一位會擔心暴露女子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