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驚蟄抬頭望去, 隻見到一張模糊的男人臉龐。
對方的聲音倒是十分好聽,隻是說出來的話語,卻是那般冰冷。
“你身上有魔族的氣息。”
神主話語中滿是篤定。
雖看不清楚他的臉,但孟驚蟄卻知道, 對方的視線, 此時正直直的望著下方一群弟子裡的阿昔。
阿昔麵上閃過一瞬間緊張之色。
緊接著, 一道玄光灑落在她身上, 她立時便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下。
“你居然敢勾結魔族?”立時有人跳出來,指責阿昔。
阿昔左右看了看後,又抬頭看向上首的神主, 她張了張嘴,想要解釋, 但一時卻不知道該從哪裡解釋。
“我……”
她確實接觸過魔族, 但卻絕對沒有做任何背叛神族的事情。
可這樣的事情,哪裡有那麼容易解釋清楚。
“罷了。”
神主說道。
阿昔麵色依舊張皇。
“念你年紀尚幼,未曾鑄成大錯,罰去往天清池,思過三月。”
神主沒有讓她解釋,而是當場便說出來處罰。
聽見如此輕描淡寫的責罰, 倒是有人心中不服, 隻是神主高高在上的端坐在那裡,沒有人敢當麵反駁他的決定。
處罰完阿昔之後,神主似是已經完成了任務一般, 直接消失在眾人眼前。
孟驚蟄隻覺得麵前一花,他的視線中便出現了一座高高的階梯,階梯的頂端,是一座如雲一般的樓台。
按照神主的本事, 便是直接瞬移上去,也不是什麼難事,可他卻老老實實的,一步步走在階梯之上。
孟驚蟄閒的無聊,便開始給他計數。
等到抵達階梯頂端之時,他也數清楚了。
一千三百四十七個階梯。
成功登頂,神主的臉上也感受不到半分喜悅。
那十分模糊的麵容,竟給孟驚蟄傳達出一種悵然若失之感。
孟驚蟄還沒想明白,忽然覺得身上一輕,他便作為一塊玉佩,被神主捏在手裡。
從孟驚蟄的角度,可以看到他那雙修長白皙的手,以及手腕上戴著的一根碧綠珠串。
孟驚蟄覺得這珠串有些眼熟,但卻沒有半點記憶。
神主的手,在玉佩上摩挲一番之後,便又放了下來,最終隻是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之後,便帶著孟驚蟄從高台上消失。
孟驚蟄再次見到阿昔,是在三天後。
天清池,雖名為“天清”,但實際上卻是一座渾濁不堪的池子。
這池子,每三個月,都會發生一次變化,無論之前池水被打掃得如何乾淨,在三個月後,都會重新變得汙濁不堪。
如此往複,未曾停歇。
因為這池子奇怪的特性,很多時候都會成為神宮裡懲罰人的工具。
孟驚蟄看見阿昔的時候,少女雖然正在接受懲罰,但卻沒有半點萎靡之色,而是依舊是他最初見到時,那副元氣滿滿的樣子。
阿昔見到神主的到來,先是一愣,但很快,她又鼓起勇氣說道:“您放心,我一定會將池子打掃大嫂得乾乾淨淨。”
少女微微歪著頭,臉上帶著天真的笑意。
但神主卻顯然沒有被這份嬌憨感染,聞言隻是微微點頭,沒有繼續停留,就像是他的到來,是完全的心血來潮一般,很快便又離去。
孟驚蟄側過身子,朝著還在原地的少女望去。
隻見少女此時還是望著神主離開的方向,眼中已經多了些許孟驚蟄無法讀懂的東西。
孟驚蟄忽然覺得心裡沉甸甸的,不知為何,他一點也不想在少女臉上看到這樣的東西。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股情緒從何而來,思考無果之後,便也隻能放下。
他如今身處一塊被封印的玉佩當中,他還記得從前和阿昔相處的點點滴滴,因而迫切的想要脫離這塊玉佩,隻是任憑他用了很多辦法,始終都無法突破這裡。
孟驚蟄不記得認識阿昔之前自己的過去,但認識阿昔之後的事情,他卻記得清清楚楚,就連進入玉佩之前看的那一頁修煉法決,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可即便他記得再清楚,那一頁修煉法決,卻不能給他幫上任何忙。
就在孟驚蟄思索,必須要想個辦法的時候,距離他極近的地方,忽然出現了一雙眼睛。
僅僅是一雙眼睛,孟驚蟄卻從中看到了些許熟悉感。
那雙眼睛很快遠離。
孟驚蟄沒有想到,這樣大的動作,居然是高高在上的神主做出來的。
神主依舊穿著那一身白衣,但即便看到了對方的眼睛,仔細看他的麵容時,還是覺得腦子中一片模糊。
神主依舊望著玉佩,嘴唇微張,開口似是吟唱一般,念道:
“日出於東,月生於西,陰陽長短,終始相巡。”
念完這四句之後,孟驚蟄忽然覺得腦中似是有一根弦斷了一般。
這聲音熟悉。
這四句詞也十分熟悉。
他腦中一陣震動。
他還想再聽一遍,隻是神主念完之後,就直接閉目養神,沒有半點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孟驚蟄反複念叨著這四句話。
隨著他不知疲倦的念誦,也不知過了多久,孟驚蟄便感受到一股子暖流升起。
他再度感受到了力量。
可他卻依舊無法脫離玉佩這個牢籠,雖然偶爾能控製玉佩鬨出些許動靜來,卻依舊無法離開。
接下來的日子裡,孟驚蟄跟在神主身邊,倒是完全見證了老男人偷窺小女孩的全過程。
神主表麵上處罰阿昔,但每隔幾日,便會躲在暗處看一眼阿昔。
而阿昔,哪怕被懲罰,似乎也沒有太過影響她的心情,她作為侍神使入神宮,本該在神主身邊聆訊聽教,如今成日灰頭土臉的打掃天清池,竟也十分自在。
聽著下方少女一邊打掃,一邊輕聲哼唱的歌謠,神主忍不住跟著調調點頭。
等到少女一曲唱完,神主也還沒有離開。
孟驚蟄望著下方,少女似是遇到了麻煩。
幾個同樣年輕,穿著同樣衣服,明顯也是侍神使的少年少女,此時全都圍在阿昔身旁。
“你勾結魔族,還有臉待在神宮?”
“我要是你,隻怕恨不得自廢修為,也不好意思待在這裡。”
明明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說出來的話,卻一句比一句惡毒。
阿昔被四人圍住,卻也沒有半點慌張,她的手裡仍然拿著清掃天清池用的鏟子,拿起來隨意甩了甩。
四人慌忙後退,深怕天清池裡的臟汙濺到自己的衣服上。
“你們要不是來打掃的,就讓一讓。”阿昔說道。
“我們不是來打掃的,怎麼,你不敢跟我們說話?”
阿昔聽到這樣的話,說道:“神主已經對我下了懲罰,我自有事情要做,何必聽你們在這裡嘰嘰歪歪。”
見阿昔明明犯了錯,但如今還是這樣硬剛,幾人越發不高興起來。
“勾結魔族這樣的大錯,本就應該廢掉修為打掉筋骨,你有什麼好得意的。”
聽到這話,阿昔看了這個說話之人一眼。
說話的人是一個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女孩容貌姣好,雖然竭力掩藏,但仍然能夠讓人看出她眉宇之間對阿昔的嫉恨。
“你是在質疑神主的處罰嗎?”阿昔直接問道。
那女孩立時白了臉。
“阿昔,你這個沒爹沒娘的死丫頭,休要胡言亂語!”立馬有女孩的護花使者罵道。
阿昔聽到這句“沒爹沒娘”,臉上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她便掃視幾人,說道:“要是嫌我受罰太輕,你們直接去找神主,若是沒有膽子找神主,那就不要在這裡礙事!”
四人自是不敢直接去找神主。
說不過阿昔,他們也不再掩飾自己此行的目的,直接開始動手。
阿昔似是瞧出他們的意圖,立時將鏟子掄得虎虎生威。
少女小小的身子,拿著大大的鏟子,場麵上看起來倒有幾分喜感。
隻是到底雙拳難敵四手,很快阿昔便落了下風。
“臭丫頭,還敢嘴硬!”
阿昔此時被兩人壓著,竟是半點都不能動彈。
孟驚蟄看到她落入如此處境,頓時著急起來,他抬頭看向上方的神主,隻見他此時正用手托著下巴,歪著腦袋往下看。
這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似是半點沒有要出手的意思。
孟驚蟄如今是玉佩的身子,便是想幫忙也幫不了,他努力運轉著那四句心法,但卻依舊隻能在玉佩裡打轉。
完全無法衝破玉佩的阻礙。
孟驚蟄越是想要衝出去,玉佩便搖晃得越發厲害。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直接按在了搖晃的玉佩上。
孟驚蟄所有的努力與掙紮,頓時停了下來。
“不急。”神主張嘴說道,眼神依舊看著下方的阿昔。
孟驚蟄縮在玉佩裡,不知為何,他竟覺得神主這句話是在跟自己說的。
可神主的視線,卻還在看著下方的阿昔。
在孟驚蟄掙紮的這段時間裡,下方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原本被眾人壓著的阿昔,不知道何時,竟然落入池子裡,她自己掉進去了,還硬生生拉了三個人下水。
其他人對這池子並不了解,而阿昔這段時間天天都在打掃池子,對這池子熟悉的很,她熟門熟路的就從池子的另一邊遊了上來。
遊上來之後,阿昔也沒有離開,而是繞道那一個還在岸上的弟子身後,直接將她一腳踹了下去。
“這才對嘛,你們既然都是一起的,那自然應該整整齊齊。”阿昔笑著拍了拍手。
說完,她便不再管池子裡的那些人,從岸邊扛起自己的大鏟子就走。
神主看完了這場好戲後,朝著下方的池子上輕輕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