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身軀與靈魂似乎逐漸分離。
宿遠西隻覺得自己的腦子被無數重錘擊中, 每一根神經都要裂開,細細密密的蜘蛛網逐漸蔓延在視網膜中,浩瀚無垠的黑海浮現出白金色的線, 冰冷的空氣吸入肺部, 仿佛要結霜。
“伊爾...伊爾...”
在遙遠的彼方, 有人輕輕地呼喊她的名字。
乾嘔的欲望從胃部躥升上來,藍色的幽絲凝聚成不同的生物, 一會兒是毒蛇,一會兒是小魚, 它環繞著宿遠西, 似依戀般逐漸靠近對方的精神體, 並越縮越緊。
當它觸碰到女孩的肌膚時,迅速散開,成為漂亮的光點, 逐漸沒入其中。
後座上,蜷縮成一團的少女眼睫微微一顫, 蒼白的皮膚冒著汗珠, 沿著額角肆意流淌至後頸處。
呈度停下車,擔心地看著在後座上睡著的宿遠西。
那張還未完全張開的臉龐還帶著一絲稚嫩, 在睡夢中也緊皺眉頭,似乎陷入了著難以承擔的痛苦。
呈度神色一凝, 猜想出對方可能精神力受損了。
幸好帶了好幾瓶精神力修複藥劑。
正打算給宿遠西灌一瓶,一低頭, 瞬間愣住了。
蒼白的臉上, 那雙驟然睜開的黃金瞳似乎燃燒著地火,猶如不滅的熔鑄。
她喃喃道:“你的眼睛...”
宿遠西大夢初醒,整個人還恍惚著, 她捂著額頭起身,聽到呈度的話,一頓。
眼睛?
她想起先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況,做了個夢,然後眼睛就變回原來的金色,該不會這次也是一樣的情形吧?
宿遠西轉過頭,果不其然從玻璃窗中看到浮躍的金光。
第一次或許是巧合,那第二次總不是了吧。
宿遠西從包裡拿出隨身攜帶的眼藥水,乾脆利落地往金瞳裡滴落,很快,她的眸色逐漸轉變為黑色。
將光學影像再次調設成功,因為汙染因子的乾擾,時不時會有模糊的閃花出現,聊勝於無。
呈度還有些遺憾。
那雙金色眼睛實在是太漂亮了,見到被遮住就有種暴殄天物的扼腕歎息。
她將修複藥劑遞過去,問:“要嗎?”
宿遠西搖了搖頭。
她壓根沒精神力,全都是從彆的生物那偷來的,修複劑對她來說一點用處也沒有。
呈度聳肩,直接自己喝了。
在汙染因子如此之高的區域裡呆久了,難免會造成精神力受損,搭檔不要,她需要。
兩人帶上武器,謹慎地下了車。
呈度壓低聲音說:“這裡就是你說的那個研究所地址了,不過現在都被埋了,入口都找不到。”
如她所說的那樣,眼前的樓宇幾乎已經坍塌了大半,沙塵已經覆蓋了厚厚的一層,宿遠西將牌匾上的灰塵拂去,上邊的文字已經隨著歲月流逝變得模糊不清了,但依稀能看清幾個字,宿遠西眯著眼,認出了研究所個字。
的確是這裡。
這家研究所是打著研究精神力的口號的,但看那隻s級寄生種,就知道沒有那麼簡單。
現在她們需要尋找研究所通往地下的入口。
這必定要花費一些時間。
宿遠西打從心底地為接應人祈禱,希望他們能撐久一點,最好把那隻寄生種真的一網打儘了。
她看向呈度,低聲問:“你能堅持多久?”
越靠近中心,可能汙染因子會越來越高,以一般人的精神力強度來說,根本支撐不了那麼久。
呈度的精神力強度為B級,換算為數值是467u,相比較其他的B級高出了一截,就差一點就能摸到A級門檻了。
不過,有時候的“一點”卻難以跨越。
呈度低下頭,點了點端腦。
汙染因子已經上升到了72,這是嚴禁精神力為B級以下前行的汙染度數。
她咧開嘴,狀似輕鬆地回答。
“我還有四瓶修複液,放心,起碼能撐一兩天。”
“好,我們不要走散了,距離彆超過兩米,有事的話趕緊喊。”
呈度神色自若,點頭。
二人穿梭在廢墟之中,十分小心,竭力不發出任何聲響。
宿遠西靜靜地觀察每一個角落,分析信息。
終於,在一個還沒完全崩塌的一角,她們找到了進入一層研究所的入口。
二人分頭,一人躲在牆角,一人用槍則瞄準了內部縫隙。
黃昏僅僅照亮了廢墟外圍,在碎石搭落組成的入口裡十分幽暗,如同深不見底的井口。
宿遠西敲了敲牆壁,湊近仔細傾聽,確認沒有異常後,才給呈度打信號。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入。
出奇的是,研究所內部卻沒有什麼崩塌的痕跡,反而留存得相當好。
幽暗的室內布滿了灰塵,入口處明暗分明。
很冷。
冷空氣仿佛四麵八方地擠壓在肌膚上,赤|裸的皮膚起了點雞皮疙瘩。
宿遠西注意到地麵上還殘留著腳印,腳印前後距離不一致,還有若隱若現的血味。
就像是印證她的想法,不遠處忽然傳出一道細微的聲響。
是人類的呻|吟聲,似乎在努力克製著,隻能隱忍發出地抽痛聲。
呈度警惕地舉起槍,宿遠西麵色沉靜地抓住身後的劍柄,等一有情況就立刻出手。
敵人?還是...?
宿遠西和呈度互相傳遞視線,無聲交流。
呈度擠了擠左眼,抬起下巴,去?
宿遠西猶豫了半晌。
她向來是多疑的人,這會兒腦海裡的劇情已經發展到有寄生種學會模仿人類,發出□□聲引起注意,讓人們誤以為裡邊有傷員,如果她們進去的話,又是送一波人頭...
宿遠西很冷靜地在思考。
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在一個區域內,也不可能同時存在兩個寄生種,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往往會以一方吞噬另一方落下帷幕。
汙染種可以存在多個,但寄生種不行。
從某種程度來說,寄生種就是站在汙染基因鏈中的頂端,絕不容許第二個的存在。
而這隻寄生種之所以能成長得那麼快,作為罕見的進化性寄生種,必須要有營養汲取,在最開始沒有獵人的時候,它又是怎麼長大的?
按照資料和她們先前觀察的情況,這個區域裡什麼也沒有,根本不存在遊蕩在外的汙染種和變異獸,多半是被這隻寄生種吃了。
而這個聲音的來源...
要麼是真正的人類,要麼是...那隻寄生種的...崽?
宿遠西頓了一下。
寄生種哪會生崽,最多就是將生物汙染了,這真的涉及到她的盲區了。
但無論如何,對方的實力肯定沒有那隻S級寄生種那麼強大。
想完團滅的結局,宿遠西眨了眨眼睛,點頭,去!
是敵是友,總得去一趟探探路子。
她們沿著聲音走近一間房間。
沒有窗戶,房門緊閉著,裡邊依舊傳出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宿遠西給呈度打手勢,讓她躲在一側,躲遠點,假裝不存在,對方退到另一邊角落。
她暗自深呼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開門聲回蕩在空寂的研究所內,微弱的光從門縫中泄入,宿遠西的身影長長地落在地板上。
往前踏入第一步時,一道刀光瞬間閃過。
那刀快如閃電,宿遠西猛地從身後抽出劍,抵住那泛著寒光的刀,與此同時,子彈從身後飛快旋轉。
對方察覺到有人開槍,立刻閃身,但傷勢太重,隻能堪堪躲過,子彈擦過肌膚,飆出血液。
宿遠西立即抓住機會反擊。
過招了好幾回,都沒從對方手上討到好處。
宿遠西暗暗皺起了眉毛。
這就是星獵人的水準嗎?就算受了那麼重的傷,居然還能和她打平。
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原本毫無波瀾的黑色眼眸越來越亮,就像是燃燒著一團猛烈的火焰。
噌——
那淩烈的刀猛然劈下,就像是一座山落下,讓人心生寒顫。
宿遠西咬牙接住了這一刀,劍刀互抵,劍身似乎發出悲鳴的聲音。
兩人的距離挨得極為相近,對方的體格比她壯碩了許多,星獵人的氣場全麵鋪開,無論是力氣還是速度,都是宿遠西目前無法抵達的境界。
黑色頭盔完全罩住了對方的臉龐,隻能從微微凸起的喉結判斷出是名男性。
星獵人,男性,善於用刀。
後邊的呈度神色一凜,正打算再次開槍,卻聽見宿遠西忽然出聲。
“宮遠?”
對方沉聲問:“EN10982?你們是接應人?”
他說話語速很快,但吐字清晰,從頭盔中傳出的聲音沙啞而低沉。
宿遠西在背後給呈度打手勢,一邊緊緊盯著他,問:“對,其他人呢?那隻寄生種是怎麼回事?”
她的目光與她的劍一樣,極具攻擊性。
宮遠忽然悶哼了一聲,可拿著刀的手一點也沒有顫抖,相反,力氣越來越大。
窮途末路了。
再多過兩秒,對方估計就撐不下去要暈過去了。
從剛剛的幾招內,就判斷出對方情況的宿遠西猛然收起了劍。
眼見著淩厲的刀鋒即將落下,對方倏然停住。
“你不躲?”
“你不敢。”
宿遠西全程麵色不改,眼睫毛都沒有顫動一下,麵對近在咫尺的刀鋒,依舊是平淡的語氣。
如果宮遠想活著,他就下不了刀。
能躲著寄生種活下來的人會那麼容易想死嗎?顯然不可能。
宿遠西剛剛就看透這一點了,除了最開始互相摸底的那幾招,她一點也不想浪費力氣跟自己人鬥。
誰知道那隻寄生種什麼時候會回來。
宮遠深深地看了宿遠西一眼,驀然收回了刀。
他往後退了兩步,靠在牆上緩緩滑落而下。
她給呈度打了個安全的手勢,對方收起了槍,從陰影走了出來。
呈度環著手臂,麵色不善地看向坐在牆邊的宮遠。
她上下打量了下對方,摸了摸下巴,忽然開口。
“宮遠,是你頂替了從利?”
宮遠聽到熟悉的聲音,抬起頭,頓了一下。
“呈度,原來是你。”
他轉而看向一旁的宿遠西,對她的身份也有了答案,最近大出風頭的一星獵人伊爾。
“看來這份接應的活是醫生應下的。”
呈度嗬嗬一笑,“原來打不過寄生種的星獵人是你啊。”
原來兩人認識,這倒是一件好事。
宿遠西眼眸微微一轉,開口。
“你還沒告訴我,其他人呢?你們不應該是要圍獵那隻寄生種嗎?為什麼被它逃了?”
她的語氣極其冷靜,甚至到了咄咄逼人的程度。
呈度在一旁嘲諷,“五個還打不過寄生種,真是沒救了。”
雖然她也打不過,但這不妨礙她放嘲諷技能。
宮遠並沒有回答問題,還反客為主了。
隱藏在頭盔下的雙眼警惕地看著她們。
“不對,你們是怎麼進來這個研究所的?它沒發現你們?”
呈度嗬嗬一笑,還有些自傲。
“我搭檔有腦子有實力,我呢,百中百發,咱倆配合默契,直接把那隻寄生種溜過去丟給了接應的組織。”
那隻寄生種...走了?
聽到這歌消息,宮遠心裡倏然一鬆,一直緊繃的肌肉終於得以放鬆,也許是大腦接收到了信息,好不容易的疼痛再一次地襲來。
他捂著傷口忍不住呻|吟出聲。
低沉的呻|吟聲伴隨著急促的呼吸聲,掠過了兩人的耳畔。
等他的手挪開,宿遠西和呈度才看到他的腹部被狠狠撕裂,像是被大直徑子彈貫穿的傷口十分猙獰,讓人忍不住懷疑他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黑色的作戰服被血液浸濕了一大片。
這樣的傷勢,在沒有任何醫療裝置的情況下,根本活不了多久。
最多一個鐘,他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去。
宿遠西判斷出這個結果後,垂下眼瞼。
呈度自覺沒什麼善心,這會兒也忍不住開口了。
“有什麼遺言?我可以幫忙帶過去。”
宮遠胸膛上下起伏著,黑色的作戰服被撕裂了大半,他陰沉地抬起頭,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
“滾。”
呈度無所謂地聳肩,誰會跟一個死人計較呢?
宿遠西卻是若有所思。
宮遠將頭盔摘下來,被汗水打濕的黑發粘在臉側,劍眉星目,五官深邃,宛若一座被精心雕刻的雕像。
他深呼吸了好幾口,才緩緩開口。
“其他人都死了,我是逃進這裡才活下來的。”
陰鬱的臉上明顯閃過一絲自嘲。
無法正麵對決,隻能逃跑苟活下來,這讓他感到羞恥,一邊為自己這樣的行為作嘔,一邊又掙紮著想要活下來。
宿遠西問:“你什麼時候逃過來的?”
宮遠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問這個,但還是冷聲迅速回答。
那時候他躲進來有看端腦,剛好記住了這個時間。
“點五十一分。”
宿遠西轉頭瞥了一眼呈度。
對方疑惑地看向她,問:“怎麼突然看我?”
“你還記得我們開車過來的時間嗎?”
呈度沉吟了一會兒,不確定的說:“四點半左右吧。”
“嗯,我們到的時候是四點二十八分,這中間過了有半個鐘。”
宿遠西的聲音很冷淡,可聽進這個話的兩人神色卻是越來越驚訝。
呈度喃喃道:“果然,這個研究所有鬼。”
這中間的半個鐘,足以讓寄生種解決掉宮遠,這裡是它的地盤,不可能存在半個鐘了還找不到一個傷者的情況,更何況,宮遠時不時還發生出聲音,它聽覺那麼靈敏,肯定能察覺到這裡有人。
宿遠西抬起頭,看著陳舊的天花板,眼底的光浮浮沉沉。
這裡一定有它不肯靠近的存在。
在這種前方未知的地方,最好還是拉多一個戰力,一個星獵人能夠彌補很多短板。
隻是...得先處理他的傷口。
宿遠西想完這些,她沉吟了一會兒,開口。
“這裡是研究所,應該會有醫護間,我們去找找,得先治好你的傷勢。”
呈度皺起眉頭,“你確定治療儀還能用?”
“隻要找到止痛針和修複劑就可以了,熬過這段時間。”
宮遠深呼吸一口氣,搖頭。
“我已經找過了,上邊都沒有。”
“地下室呢?”
宮遠一愣,腦筋也轉動了起來。
“地下室...沒找到。”
......
下城F區。
Z看著監控錄像,嘴角露出了一絲滿意又自得的笑意。
果然,他和X的計劃成功了。
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