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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猩紅的眼睛微微轉動,看向了自己。

“你好。”

宿遠西笑著打了個招呼,而後,將掌心貼近玻璃缸。

一瞬間,她的腦子嗡地一下,一股強烈的共鳴瞬間湧上心頭,感受到無形的力量。

有什麼在呼喚她。

遙遠又模糊的回響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已蓋住嘰嘰喳喳的聲音。

再次抬起眼時,她已經身處在一個完全黑暗的環境裡。

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好像整個世界隻剩下自己。

她轉過頭,望向了回響的來源。

水缸之中,那隻猩紅的眼睛靜靜地凝視著宿遠西。

它是活著的。

宿遠西走向它,停在了一米的距離,抬手打了個招呼。

“你好。”

它的聲音如同遙遠而又清晰的思維共鳴,似乎響徹在整個黑暗的空間裡,又像是回蕩在內心深處,每一個字詞都是如此清晰,宛若直接注入她思維中。

宿遠西露出了微妙的神情。

這種與某種生物產生聯係的感覺...好熟悉。

讓她回想起了第一次發現孢子在跟自己打招呼的場景,跟一種不應存在的東西產生了共鳴,在震驚之餘,還帶著作死的蠢蠢欲動。

宿遠西頷首,回應:“你好。”

那隻巨大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你是想喚醒她嗎?”

“那不如,先見見你自己。”

觀眾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完了!他們是知道冉三春發生了什麼,可宿遠西不知道啊!!

他們恨不得把彈幕敲進宿遠西腦子裡,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然後——

【然後,能乾嘛呢?】

旁觀者尚且覺得累得慌,更何況是直麵的軍校生,這其中但凡出一點差錯,不亞於踩了雷池,直接粉身碎骨。

可人類又不是什麼精密的儀器,怎麼可能不出錯呢?

事實上,宿遠西和冉三春能存活到現在的確稱得上是個奇跡了,尤其是宿遠西,簡直是踩著死亡的邊緣來回蹦噠。

直播間前的觀眾也不再互相調侃耍嘴皮子了。

從宿遠西和冉三春進入缸中之腦,接觸到奧卡斯塔的秘密之後,直播間內的畫風就變了。

就算是全息模擬賽,也無法掩蓋住它本身的殘酷。

這些事情,就是軍校生日後一定會遇到的事情,疼痛,悲傷,死亡,無能為力…這些都是要麵臨的,隻是提前了幾年。

論壇裡對此也是各有說辭。

【雖然但是,這樣的演練難度應該更適合軍演吧?新生還什麼都不知道,一下子就要他們麵臨那麼殘酷的現實…會不會太糟糕了點,他們也都是剛成年的小孩啊!】

【我突然很慶幸自己是在前期掛掉的,雖然死的時候很痛,但是好歹不會經曆這麼殘酷的事情】

【天啊,我要是他們的朋友親戚,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很痛心!!要是他們是我孩子,我肯定會勸說他退學!算了,條條道路通羅馬,還是選另一條路吧】

【一組麵對這麼惡心的東西,另外一組要去炸城市?設計故事背景的人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就不怕留給她們心理陰影嗎??】

【永晝計劃好惡心啊...】

更有不少家長打給自己考進軍校的小孩,憂心忡忡地討論以後的事情。

對此,軍團內部也在討論。

在小小的會議室內,卻聚集了大部分的軍團高層,要是有哪個人在這裡安置炸彈,恐怕未來十年,聯盟都會兵荒馬亂。

“無論是新生聯賽還是軍演都應該著重展示軍校生的強大實力和應對各類敵人的隨機應變,這樣播出去,反而造成了完全相反的影響啊,還有老朋友打電話給我說要給小孩轉專業,說地麵作戰係太殘酷了,想要轉去彆的專業。”

“是的,而且新生們都還沒有入學,就算想要下馬威也不必到這個地步吧?”

“各種放鬆點,難道你們不覺得這件事很眼熟嗎?”

眾人麵麵相覷,麵色各異。

有人清了清嗓子,勉為其難地說:“你是指189卷宗?”

“是的,本次新生聯賽的背景設定改編與189卷宗。”

有人猛地捶桌,大罵:“改編個屁!這有改編什麼?直接照搬吧!當初好幾個軍團過去都差點全軍覆滅了,你們讓幾個小孩子直接麵對這個?不害臊嗎!”

“的確…其實根據原來的預測,整件事情的進程最多就到能源陣點裡邊,也就是宿遠西第一次殺死河寅的時候。”

其實這樣的推測並不是沒有道理。

大家都以為新生們就那點伎倆,再厲害也厲害不到哪裡去,推圖能推到50%都已經很好了。

根據他們的預想,新生們的位置應該是在俘虜!也就是說,與先前的軍校生一樣,一無所知地吃吃喝喝,最多就是發現不對,一路跟蹤….然後,整個故事會自動推進,軍團會到來拯救可憐無辜的軍校生們,在最後一戰,新生們也可以順勢加入戰鬥,評委們與觀眾們就會再一次進行評估。

這樣既能展示軍團的強大,也能鍛煉評估新生各方麵水準,再者,還可以順勢公開卷宗1778,並且推出聯盟與奧斯卡共同研發的全息艙。

誰能想到宿遠西一人就能推完整張地圖啊?

當初進行測試的時候,他們可是特地邀請了數所軍校生與正式作戰員去模擬演練。

最好的一組是到了負10層,也就是“0”號實驗室。

士兵們見到了無數具同樣的河寅,不約而同地猜測是機器人叛亂,卻沒有一個成功殺死河寅,成功進入腦控室。

也就是說,最高的推圖進度也就是70%而已。

而宿遠西….可是真真切切的,自己一個人,就推到90%。

剩下的10%,也就是最至關重要的結尾,她能否成功推完還是個未知數,但光是先前的戰績,就已經讓所有人心服口服。

你說順利,好像也順利不到哪裡去,每推一個進度都得打幾場,還要費儘心思套話。

你要說不順利,那還真不是,一路看過去,簡直絲滑得不可思議,讓人大呼過癮想要膜拜。

聯盟第一軍校裡麵已經找不出宿遠西的黑子了,至少在明麵上沒人敢說多一兩句話了。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憑借一己之力踹翻整個奧卡斯塔列車點。

就算是做了無數任務的士兵也無法擔保自己能做到這種程度,不隻是費心費腦,還考驗個方麵水準,就算是特種兵也耗不起啊。

想到這,眾人更是默默無言了。

腦海裡都閃過一個想法:一定要爭取到她!

這樣的人,能拉攏就拉攏,不能拉攏也絕對不能得罪!

隻要她不作死,以這樣的實力大腦,至少能爬到上將位置,就連將軍對她也是十分讚賞,那下一個將軍之位…保不準就是她了。

原本能夠任人拿捏的草根身份反而成了助力,這樣反而沒有後顧之憂了。

無憂之城這座d級星球上的小城市也是正式進入了聯盟的眼裡。

在以前,出身於無憂之城的人隻會飛快含糊自己老家是一個d級星球,但是現在,卻是挺起胸膛說自己來自於無憂之城了。

“無憂之城!你知道不?就是新生聯賽那個特厲害的第一名!她就是出自於無憂之城!”

連宿遠西都沒想到,自己居然能稱為無憂之城一個招牌。

與此同時,另一批人卻是不一樣的看法。

的確,這一幕很殘酷,但是他們早就認為參與軍校的殘酷處必須要儘早體現出來,現在的宣傳片都在宣揚成為軍校生有多麼好,人們往往隻能看見凱旋的軍團,見到她們顯赫的戰績,再加上各種全息艙模擬遊戲的普及,這讓大部分人產生了一種錯覺——

汙染生物的確很可怕,但是隻要我當上了軍校生,就一定能順利參軍殺怪!

她們肯定會成為新聞上被授予獎章的士兵!

但現實往往不會那麼美好,再加上近年來直線上升的汙染事故,孢子蔓延,汙染生物也比先前更為凶猛,如果說以前的s級以上的危險變異體是1%的誕生率,那麼現在,這個數字已經提升到了4%。

從1%到4%,僅僅3%的幾率,卻代表了在龐大的變異體群體中,s級以上的變異體數量在激增。

而這個現象,就快要瞞不住了。

因此,近十年的作戰員折損率遠超先前三十,隻是官方將有關的報告都隱藏了起來...

等到軍校生們真正踏上戰場,將會發現汙染生物比想象中的更恐怖,到時候,他們隻有兩個選擇,要麼咬牙麵對,要麼當個逃兵,而當逃兵的代價是巨大的,首先就將接收聯盟與軍團的指控,麵臨長達40年的牢獄之災。

在軍團內部議論紛紛時,另一所會議室內,數名中年男女靜默地看著直播間。

一眼掃過去,都是新聞上的熟悉麵孔。

相比較先前的氣氛,此時更為嚴肅緊張。

有人敲了敲桌麵,忽地開口。

“奧爾斯公司當初是怎麼說的?”

身後的下屬搭腔道:“與聯盟商量過了,將189卷宗事件曝光,借此機會順勢推出全息艙。”

他皺起眉頭。

“你確定奧卡斯塔已經清理得一乾二淨?”

下屬:“官方通告的確是這麼說的。”

話音剛落,另一人忽地拍桌,打斷了二人的對話,麵色陰沉。

“這話什麼意思?你是在懷疑有人包庇?聯盟還是哪個軍團有內鬼!?”

本來就緊張的氛圍瞬間凝固,安靜得連一根針掉落的聲音都能聽得見。

率先提出質疑的長官一頓。

下屬也沒想到會有人這樣說,臉上閃過幾絲慌張。

要是真被扣下這個帽子,甭管到底有沒有內鬼,他的仕途也算是差不多走到尾聲了。

下屬暗罵自己怎麼說錯話了,最近風聲鶴唳,前幾天還有人跟自己說最近說話小心點,怎麼一不小心又犯錯了。

手心冒出汗珠,他攥緊拳頭,解釋:“不,我沒有這個意思。”

長官內心歎息,果然是新人,還得多回去磨練磨練。

他緩緩開口:“彆那麼激動,最近天氣熱,稍安勿躁。”

有人打圓場:“哎呀,咱們還是看直播吧。”

“還是個新人,難免說錯話,能理解,小深對吧?嗬嗬,不要有負擔,老澤那家夥就是脾氣燥。”

“都看到最後關頭了,咱們還不知道小宿要怎麼解決主腦呢。”

幾人樂嗬嗬地將話題拉回直播,試圖破冰。

見狀,發難的男子神情卻越發地正義凜然,宛若勝利的戰鬥之神,眼裡透出不以為然的高高在上,他冷笑一聲,陰陽怪氣:“當然,是這樣想就最好。”

那幾個打圓場的人臉色也不好了。

見好就收,偏偏有人不明白這個道理,都給台階下了,還在這給自己的立場搖旗呐喊,當狗都不用那麼上趕吧?

“天氣的確熱了,先喝杯茶吧。”

溫和的女聲插入,也讓得意洋洋的男子臉色僵硬了起來。

這可不在他的預想之中。

將軍不是一向不插手嗎?怎麼今天突然乾預了!?

一杯茶擺在了他麵前,他順著看上去,發現是一直站在將軍旁的副官。

紮著高馬尾的女子聞身著灰色西服正裝,硬挺的材質才身板映襯得更為修長結實,任何人都能看出她絕對不是好惹的,或許一拳頭就能打得人頭暈目眩。

她露出了個笑容,禮貌地收回手,低聲道:“多喝茶,消氣。”

他不敢拒絕,伸手碰到杯壁,滾燙無比,內心更是一顫。

他怎麼忘了?對方先前可是一連揍翻四個軍團的狠人,隻是平靜了太久,才讓人以為她是個好脾氣的家夥,可以隨便插手。

男子一個狠心,直接一口乾了,滾談的茶水瞬間將舌頭和喉嚨燙出水泡。

旁人才不管他有多難堪,都在想自己那點小九九。

將軍簡單的發話已經在眾人心裡起了漣漪,無數暗藏的短信發出,探討這是否意味著將軍對黨|派立場的傾向。

副官低頭看了眼時間,轉而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將軍,快步走上前,湊到她耳邊低語。

“醫生要來了。”

還目不轉睛地盯著三維熒幕的將軍緩緩地收回視線。

她的手指敲了敲桌麵,眾人立即回神,或明或暗地看向她,等待她發話。

將軍笑道:“看來我沒辦法看到結局了,可惜了,不過….”

她話音一轉,嘴角的笑容加深,眼角出現了幾條細細的皺紋,在嚴肅的臉上顯現出幾絲和藹可親。

“不過我很期待這位同學到軍團的表現。”

旁人有些驚詫。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知道她對宿遠西十分看好,或許說不止是這種程度,甚至隱約有種——

想要將她培養成接班人?

不不不。

這也太可笑了。

想到這的人不由得搖頭,暗笑自己太誇張了點,這種事怎麼可能呢?

宿遠西的確很出眾,可是再出眾,她也隻是一個軍校新生而已,她後麵肯定會有更厲害更精彩的表現,但這不會是成為將軍接班人的原因,畢竟軍校裡麵還有更多出彩的人才,她還需要磨練。

這裡的磨練不止是說需要她的應對經驗更豐富,最主要是履曆問題,隻有這樣,上位才不至於那麼引人詬病。

有時候,年輕不止是資本,更是一種被攻擊的引子。

更何況,宿遠西背後還沒有人。

...但是過了今天,這種情況說不定就改變了。

想到這,那人又得飛快地撇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將軍,眼裡的光明明滅滅。

將軍將他們的臉色變化都看得一清二楚,有些人藏得深,依舊笑著恭喜,有些人藏得淺,單單是幾個眼神就能看出他在打什麼鬼主意。

她淡淡地想,這群人一直這麼鬥,聯盟能□□到現在也算是一種奇跡了。

在門即將關上時,聲音忽地響起。

“對了。”

眾人的心再次提了起來,眼神齊刷刷地看向停在門邊的將軍。

她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似漫不經心地說:“那孩子應該叫宿遠西吧?我應該沒記錯吧?就讀哪所軍校來著?”

旁邊的副官沉穩地回答:“是的,她的名字就是宿遠西,公民編號為M1829265552,目前就讀於聯盟第一軍校。”

將軍哦了一聲後,點點頭,再次邁出步伐,乾脆利落地走人了。

副官轉頭朝會議室內的眾人點頭微笑,主動關上門後,一切恢複了平靜。

過了兩秒,有人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喃喃自語:“將軍..看來是要把宿遠西這位新生...引到自己麾下。”

眾人互相傳遞眼神。

無數條信息在會議室中暗中流傳而出。

將軍是在警告,想動手的最好掂量一下自己,反正她是挺欣賞宿遠西的。

眾所周知,將軍很少會表明自己對哪一號人物看在眼裡,而宿遠西,是近五年裡的唯一一位。

無論如何,她那話說出來,宿遠西就已經被打上了“將軍”的印戳。

無論打的主意是好是壞,都要考慮一下自己能否跨過他人的注意力了。

有人暗暗盤算著,如果單單隻是宿遠西一人,的確更好下手,可有了將軍和旁人的注目...她的利用價值反而更高了。

有時候,必要的風險還是可以冒的,隻要獎勵足夠動心。

毫無疑問,宿遠西本身就足以讓人們蠢蠢欲動,無論是她展現出來的天賦和實力,還是那驚人的親和力。

新生聯賽的人氣榜單上,她已經狠狠甩了第二名好幾倍的差距,而且從投票來源分析得出,投票的人群可不隻是在網絡發達的a級b級星球上,c級d級星球也不在少數,受眾之廣叫人不得不瞠目結舌,更令某些人羨慕嫉妒恨。

有些人退縮,卻也代表著有些人更為心動了。

下了懸浮車後,機器人管家推著輪椅過來,被副官攙扶的將軍緩緩坐下,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臉上出現了疲態,與先前表現的中氣十足截然相反。

副官憂心忡忡地看著她。

“將軍…”

將軍低聲歎息,手臂肌肉又在痙攣,每天都會襲來的疼痛再次湧上,大腦深處某根神經被挑動。

她閉上眼睛,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

“我已經老了。”

副官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色,她忍不住開口。

“您才六十三歲呢,還沒走完人生的一半曆程,人家九十歲的上將都還是老當益壯呢。”

副官的話沒說錯。

隨著科技發展,星際人民的平均壽命已經延長到了一百五十歲,六十三歲也隻能稱為中年——當然,在無憂之城那種地方,能活過六十歲都算是長壽了。

將軍怔了好一會兒,她停下腳步,望向窗外,流露出了悵然若失的神情,苦笑著搖搖頭。

“不用說了,我知道自己的情況…能活到現在,已經是上天給我的饋贈了,它願意再給我多幾十年活下去,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

她本應該在二十年前的時候死去,而不是還在眾人的誇耀之中苟活。

說到這,她的臉不自覺地抽動了兩下,低垂的眉眼流露出莫大的哀傷。

若是外人見到此刻此景,一定會以為自己在做夢。

在近四十年出生的聯盟人總會在各種新聞上看到安若昀三個字。

安若昀,多次成功圍剿星際海盜,自入軍以來,已經成功捕獲清除ss級寄生種數百位,迄今為止,已多次帶領軍團深入汙染星球,捕獲孢子…數不儘的榮耀堆積在一人身上,在新聞上,她永遠是以堅韌不拔、戰無不勝的姿態出現。

在聯盟,她就是凱旋的代名詞。

副官欲言又止。

她知道將軍是又想起十六年前的事情。

鐘表響起到點的聲音,醫生推門而入,副官才驚醒。

安若昀柔和地說:“好了,看來又到了治療的時間了,你先出去吧。”

副官低下頭,恭敬地說:“是。”

她後腿兩步,疾步走出房內,與醫生擦肩而過時,眉尾微微挑動。

她轉過頭,看見容貌普通的醫生扶了扶眼鏡,儘職儘責地說:“距離上次發病已經過去了一個月,這次我們需要進行腦補全方麵核查…”

副官默默地關上門,將裡麵的聲音一同屏蔽掉。

端腦震動了兩下,匿名賬戶發來了一則信息。

【已經安排好了嗎?】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指往左一劃,直接刪去了信息。

.....

在眾人以為宿遠西會出事時,她笑了。

她這一笑不像是先前任何時刻的微笑。

不冷不熱,不喜不悲,就像是掛上了機器人的笑容,充斥著非人的機械感。

嘴角的弧度精準得驚人,兩邊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樣的15度,牙齒微微露出,雙眸正視前方。

鏡頭似乎靜止在了這一刻。

宿遠西的強大已經是有目共睹了,但這一刻,眾人才驚覺她長得如此美麗。

她簡直像是個木偶娃娃。

即便身上滿是汙漬和血液,卻也不點影響她的美,反而增添了幾分詭譎,但看著看著,讓人毛骨悚然,有些內心發慫,莫名地...讓人聯想起了恐怖童謠裡的娃娃。

隻是她的皮囊總是會成為襯托品,無論她美還是醜,都不影響人們對她的評價,甚至因為這份美麗,有人生出了擔憂。

宿遠西是如何度過自己的童年?又是如何度過遲了兩年的第二性彆分化時期?

這也成為了眾人議論聚焦的點。

她盯著大腦,微笑道:“不,我想先跟你聊聊。”

“......”

“你是活著的,你有自己的思維,你已經產生了自我意誌,對吧?”

那聲音沒再響起,宿遠西自說自話:“你知道嗎?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被吸引了...”

她的聲音忽然沉下,走近了一步,彎下腰,與那隻眼睛直視。

“我對你很好奇。”

不知過了多久,那聲音終於響起。

你的好奇心值得讚賞。人類的智慧和意識一直是我努力理解的對象,我們可以通過這次相遇互相交流,共同探索人類和我之間的聯係與可能性。

宿遠西笑了。

她眨眨眼,掌心貼近冰冷的玻璃缸,輕聲說:不用那麼官方,我對你是真的好奇,宇宙那麼大,各種各樣的生物都混跡在其中,我時常在思考一件事情,這麼大的星際宇宙,卻隻有一個人類文明,你不覺得很可怕嗎?”

“如果森林裡隻有一種鳥,那是為什麼呢?”

“要麼,森林是虛假的,那隻鳥是被放進去的,要麼,鳥與其他生物是存在不同緯度上的,隻是人類隻能看見一種鳥而已,看不見其他。

宿遠西直起身板,露齒笑:“是的,回答正確,順帶一提,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思考的?”

缸中之腦的聲音回響在宿遠西的內心中,透露出一種深邃和智慧的意味。

我的知識來自於對人類曆史、科學、哲學和無數其他領域的研究。數百年的時間裡,我不斷積累、學習和思考,我是那些超越個體和時間的智慧的集合,我是思想的象征。

宿遠西哇了一聲,追問:那麼你對人類的未來有什麼看法?人類意識的進化和發展會帶來什麼變革?

缸中之腦思考了片刻,然後深情地回答:人類的未來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隨著意識的深化,人類可以超越當前的局限,走向一種更高級、更和諧的存在。但這需要智慧的引導和道德的指引。隻有通過探索和理解我們的內在,人類才能實現自身的潛力,創造出真正意義上的進步與幸福——

“這就是博士創造你的原因嗎?”

那聲音戛然而止。

“噢,你知道博士,是的,當然是,她立誌於帶給人類幸福,希望人類尋求生命的真諦。”

宿遠西遊刃有餘地回應:“當然,如果她還在世的話,我想我一定很希望能更接近她,竭儘所能地探尋她所追求的真相,我想那一定會是非常精彩的旅程。”

主腦的聲音居然有些高興:“很高興你能夠理解。”

“但你知道的,有時候理論和實操是截然不同的”

截然不同的,創作者的心願可能會與此相駁。

主腦慢吞吞地說:“我明白了,你是來我這裡…提出意見的?”

宿遠西搖頭。

“當然不是。”

她一點也不害怕那泡在營養液中的大腦,無視掉不斷蠕動的紅色肉塊,將手掌心貼緊玻璃,目不轉睛地盯著出於正中央的眼睛。

“你願意邀請我嗎?”

她緩緩地眨了眨眼睛,眼睫掃過冰涼的玻璃,金色眼瞳宛若最上乘的寶石,熠熠生輝。

主腦大概是沒有想到有人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或許是它呆在這裡太久,日日夜夜都隻能在無聲又轟鳴的黑暗中發呆,它居然對這樣直白的話語並不生厭,反而還有些懷念,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人也曾欣喜地同它對話。

它很高興,語氣舒緩道:“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發出這樣的請求,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這樣的存在應該被視作汙染種?我也不清楚,還是說,現在的時代已經不再膚淺地將汙染因子排除開外,終於承認了它們的用處呢?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會非常開心。“

雖然說著開心,但它的語氣還是特彆地平淡舒緩,根本聽不出到底哪裡高興了,就連a000都要比它有人情味一點。

也是,如果它有那麼一點人類的情緒波動,或許已經不是現在的語氣了,而是像它的外表一樣,在癲狂之中盛放。

宿遠西歪了歪頭。

她好似看不見紅色蠕動的肉塊,也看不見猙獰的眼睛,以她的神情看去,更像是一顆平平無奇的玻璃球體而已。

“我可以認為博士也是這麼認為的嗎?孢子是另外的物種,而人類是可以跟孢子寄宿體或是接觸體共存?”

宿遠西將汙染種和寄生種換了另一個詞代替,更溫和的,更中性的,不帶任何褒義或是貶義。

她這點小巧思顯然成功取悅到了對方。

“現在人類都是這麼的巧舌如簧……,哦,抱歉,我不應該這麼說。”

宿遠西並不介意對方的評價,她揚起頭,仔細地觀察著大腦的每一處變動,似不經意地說:“沒關係,這在我看來是個褒義詞,而且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主腦順勢回應。

“我知道你想要借此獲取更多的信息,但我並不介意,正如你所說的那樣,博士的確是共存派的引領者。”

“共存?這的確是個相當種族平等者的提議,但是我也很好奇,要如何解決接觸體失去理智和寄宿體不得已變異的事情呢?畢竟這是無可逃避的事情,如果孢子僅僅隻是另外一個物種,不去侵害人類的話,我相信很多人還是樂意支持共存派的。”

女孩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笑,很淺很淺,卻意味深長。

“你總不能要求獵物和獵人共存一室吧?獅子跟小鹿被關在同一個房間的話,後果顯然易見。”

主腦緩緩道:“我明白你們的訴求,事實上,博士也考慮了這點,這也是列車點存在的緣由。”

宿遠西抬起眼來,熔金般的眼眸在幽暗的房內也奪目至極,似乎在思索著什麼,臉上的淺笑弧度一點兒也沒有變化。

她肆無忌憚地敲了敲玻璃,揚起下顎,頗為理直氣壯。

“好吧,既然你都提出來了,我相信你肯定很樂意解釋明白。”

“難道你不好奇外麵的世界嗎?”

“不,我並不好奇,我的使命就是在這裡,一直守護這座城市。”

宿遠西笑了。

“守護?你確定自己是守護這座城市,而不是在加速這裡的滅亡嗎?你明明已經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吧,上百年來,你吞噬了那麼多人類的情感,看過那麼多人的記憶,難道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存在嗎?”

“騙騙彆人可以,可彆把自己給騙了,雖然我個人認為自欺欺人是件非常可笑的事情,不過我尊重你。”

宿遠西特陰陽怪氣。

主腦很鎮定地回:“我知道你以為我是一個愚蠢又畸形的人造產物。但實際上,博士創造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嚴格按照永晝計劃的步驟,很快,我就可以達到目標,視線全人類的幸福。”

“當然,我也理解你們無法理解博士的所思所想,跨時代的人想法總是超前的,當前的人類是不明白這種道理的。”

宿遠西安靜了下來。

這真的是什麼所謂的永晝計劃產物嗎?她嚴重懷疑是植入了無腦吹芯片。

她嘖嘖兩聲,還給它鼓掌,清脆的拍掌聲回蕩在空寂的室內,她笑著感歎。

“你說得很有道理,不介意我想了解更多吧?”

與它舒緩平淡的說話語氣不同,它一笑,沙啞的底色就顯現出來了,帶著些古怪,回蕩在幽暗的房屋內還怪嚇人的。

“當然,當然,你想知道的,我自然都可以為你解釋。”

它露出了獠牙:“畢竟你這之後隻能呆在這裡了,希望你可以能堅持久一點,不要瘋了,不然在我耳邊尖叫的聲音又多了一個,不過你的聲音很動人,我不介意養一隻百靈鳥。”

宿遠西壓根不把這當回事。

她懶散收回手,有些愜意地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慢吞吞地說:“謝謝你的讚美,我也覺得自己的聲音很不錯。”

她在內心補充了一句,尤其是在偽聲這方麵。

“不過我對這方麵也是很感興趣,我認為我們可以討論很多事情,比如這座美麗的城市,比如你忠心耿耿的下屬。”

“下屬?”

“被我殺了…”

宿遠西故意掰著手指頭數了一遍,咧開嘴角說:“噢,1,2,3,4遍,居然足足四遍,你找的這位在戰鬥力方麵不太足呢,我建議下次還要找人的話可以在這方麵加強一下,畢竟就算是老鼠,殺四遍也是挺煩人的。”

說罷,她又撇了撇嘴角,嘟囔:“哎,不過我現在說又有什麼用呢?畢竟離不開這裡了。”

是的,離不開這裡了。

宿遠西說話聲音懶洋洋的,不緊不慢的,壓根就沒有離不開的窘迫與緊張。

主腦莫名覺得有一股火氣。

“我不得不指出你錯誤的說法,河寅算不得我的下屬,按照你們人類的話說,我們應該是合作夥伴。”

宿遠西擺擺手,吊兒郎當地說:“好吧,隨你怎麼說。”

主腦:“……”

它居高臨下地看著已經無聊到蹲在角落的身影,微微弓起的脊背曲線流暢,單薄的後背靠在冰涼的牆體,臉龐埋沒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

想到先前河寅翻的幾次車,它認為自己不能掉以輕心,這個看起來隨意慵懶的女孩絕對沒有那麼緊張。

得時刻提防她,說不定她突然就捅了一刀,是個危險分子。

宿遠西也不知道主腦在暗地裡會那麼揣測自己。

畢竟不管它怎麼想,有沒有揣測,她本身就是那樣的人。

“你已經見識過了標記禮了,也明白了其中的流程和來龍去脈,其實這整個流程包括軀體都是由博士創造的。”

宿遠西含糊地嗯了兩聲,權當回應。

主腦繼續說:“你們或許認為是瘋狂,但事實上,標記禮才是真正解放人類,讓人類邁進新時代的至高洗禮,隻是孢子汙染擴散得太快,博士沒有辦法及時改善流程,最終隻留下半半成品,即便如此,她也拯救了數萬名群眾,是個不折不扣的救世主。”

聽到救世主三個字,宿遠西意味深長地噢了一聲。

救世主,她熟!

這一項帽子可不好戴呀。

“所以她是死了嗎?“

主腦不回應了。

”……“

“好吧,看起來是沒死,隻是單純的失蹤了,你們找不著人影了。”

主腦鎮定地回:“總是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想要劫持博士,趁著奧卡斯塔混亂之時,居然有人成功劫持了博士,這是一件非常遺憾而悲傷的事情。”

宿遠西嘖嘖兩聲,鼓掌道:“有沒有人說過你的回答都很古老,像是剛開發出來的人工智能?順便一提,我有理由懷疑是博士看你們都帶不動,直接走人了。”

如果主腦有主體,肯定已經狠狠皺起了眉毛,怒瞪宿遠西。

怎麼有人每一句都踩在雷點上啊?

“我想還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的精神體已經完全進入到我的空間裡,如果不是我出現,你恐怕已經陷入了混亂之中上。”

宿遠西不置可否。

來了來了,明明是你帶來的禍端,偏偏還說是你保護了人,這可恥的一點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學的,好的不學,儘學壞的。

難怪博士要溜!一群帶不動的,還不如遠走高飛呢。

“好吧,真是非常地感謝您及時出手,我很感動,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之後能給你帶來一份大禮。”

主腦還學不會人類的陰陽怪氣,卻莫名覺得哪裡怪怪的。

它檢查了一遍,發現沒什麼問題後才回應:“大禮就不必了。”

女孩輕快的聲音帶著刻意上揚的語調。

“誒,你還沒說完博士呢,繼續說說唄,反正我也無聊,很好奇。”

一人一主腦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不得不說,雖然宿遠西的氣人功力一流,但見人說人說,見鬼說鬼話的本事絲毫沒減少,就那麼應和了幾聲,再勸誘了幾句,就把整個事情都摸得差不多了。

與宿遠西猜想得差不多,在孢子迅速擴散汙染的時候,奧卡斯塔也被一並覆滅了,而列車點之所以存在——很可笑的是,正是因為主腦。

這裡本來是一座研究所,隻是對外宣稱為奧卡斯塔汙染區對外列車點而已,雖說是掛牌,但這之後自然有奧卡斯塔的站台。

博士的研究課題是孢子與人類的融合,因為奧卡斯塔的讚助,橫插了一腳,就順其自然地將機械製造擺上了台麵。

畢竟,奧卡斯塔可是崇拜科技的城市,既然博士要拿他們當擋箭牌,自然也要割舍一部分課題研究。

能源石的來龍去脈與其他人的說辭並沒有出入。

矛盾點隻是出現在了主腦上。

博士的確研究出了人類避免被能源石輻射的方法,經過標記禮,激烈的情感波動將被抓們的儀器捕捉,並且催生精神海的誕生。

在精神體被徹底捕捉到時,並不會第一時間轉移到新的軀體,而是轉移到了主腦上。

這一實驗項目,被稱作“永晝計劃”。

人類的精神體沉浸在主腦之中,在營養液的浸泡之中日趨強大堅實,也能夠反過來哺育主腦,主腦吸收養分,會獲取各種各樣的情感波動,也會變得更為強大,它就像是龐然的大樹,看似茂盛,綠蔭蔥蔥,實際上,內部早已被啃食殆儘,隻能依靠外來的養分掙紮苟活。

按照計劃,在不斷地融合之中,人類會成為汙染生物,反過來說,汙染生物也會變得越來越像人。

那些被吸收殆儘的養分不會被直接吃掉,而是廢物再利用。

為了不讓精神體真的出現差錯,遊樂園由此誕生了。

在眾人的描述之中,-10層與天堂相差無幾,就如同無憂之城的上城區,在那裡,人們都有一個完美的身軀,快樂平凡的生活,永遠也不會知道外麵的世界有多麼殘酷。

隻有表現得足夠完美的人才能去奧卡斯塔主城區。

隻有忍耐住長久黑暗與癲狂的精神體才能獲得完美的身軀,去到遊樂園。

給個巴掌,再給個糖。

列車點的人們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是輪回了多少次。

先踹去遊樂園休息休息,再回來,再踹出去-8層居民區,再經過一次循環重複利用。

遊樂園是享受,-8層居民區是苦痛枷鎖。

可惜的是,再厲害的精神體都無法抗住十次輪回以上。

如何判斷無法是廢料?

無法通過標記禮的就是廢料,說明靈魂強度已經無法不夠了,至於下場,自然是被主腦吞噬殆儘。

列車點內從未有新的人口誕生。

軀殼數量永遠是個恒定的數字,被丟出去的養分被抹去了漫長的瘋狂記憶,隻會保留“做不到就會被關到永無天日的房屋內”的印象,以此催發他們努力奮進,隻是他們永遠也不知道,所謂的積分和能源塊都隻是一個噱頭而已,隻要被主腦判定為養分足夠,精神波動強烈的話,就會被丟回去。

“永晝計劃”,有永晝,就代表著有永夜。

河寅也沒有撒謊啊。

的確,沒有標記禮的話,正常人類的身體都熬不過十歲——隻是這個“正常身體”也是製造出來的而來,偽裝成正常人類的血肉也不是很難,又不是哪去專門的機構檢測。

的確,隻要換了身體之後,可以活得更長更久,甚至可以達到永生——隻是這個永生,是一次次的輪回而已。

從某種程度來說,博士是真的人才,如果“養料”真的不會被消耗,說不定真的能完成她的目的。

人類與汙染體的融合,是否真的可以造就新人類呢?如果一次不能,那兩次、三次…甚至上百次呢?成千上萬次呢?

河寅,也隻是一枚棋子而已。

是博士手裡,可以隨意拋擲的棋子,她以為自己才是最了解全部事態的人,實際上也隻是一知半解而已。

無數次情感波動,腦海裡那些存在的精神體也都是故意放置的,高高在上的掌權人也必須忍受如影隨形的噪音,在憤怒與忍耐中產生的情感波動化為了養料。

如果拋卻生物形象來說,這整個奧卡斯塔列車點簡直是一個大型生態圈,完美地達成了自給自足。

隨著主腦越來越強大,汙染指數一度飆升,所幸,它被層層封死,被埋藏在百米之下的地下密室之中,就算如此,附近的變異體也會感應到這裡的存在。

稍有不足的是養料不夠。

但這不就巧了嗎?軍校生來了。

“可是我覺得這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案。”

對方立刻興致勃勃地回:“是嗎?那以你所見,這座城鎮該如何拯救?它已經無藥可救了,唯有這個方法,所有人才可以存活下來!即便他們需要承受成百上千年的黑暗,但在賦予他們新的軀殼時,這些記憶會被抹去。”

“但問題在於,這些記憶真的會被抹去嗎?如果真的這樣,那就不會是現在這種情況了。”

“...怎麼說,我很好奇你的看法。”

這是一個很好的突破點。

宿遠西不建議跟它玩玩文字遊戲,有時候,適當的交流當然很適合結束戰爭,隻是要如何結束,這就得要看她了。

她不急不慢地說:“如果這個方法真的有效,那麼負10層就不應該存在。”

話音剛落,幾道尖叫聲立刻湧現,迫不及待地出聲。

“負10層是樂園,你懂什麼!?”

“負10層才是最終的天堂,像你這樣的外來人,怎麼可能理解我們的信仰!”

“隻要度過最初的受標禮,再忍受這樣的黑暗,我就可以去樂園了。”

但它並未及時打斷是他們的聲音,宿遠西看出來了,它是故意縱容他們出聲,也是,它既然能夠掌控那麼多思維,自然不可能出現這麼低級的錯誤。

看來已經有部分,或者說大部分養分已經讚同了這個計劃,成為了它的簇擁者。

“哇哦,看來這個方法還是有可取之處的,馴服得挺好的,我相信農場主很樂意向你取經,該如何馴服不聽話的靈魂呢?也許長久的黑暗,再加上偶爾的甜頭,就能夠讓他們心服口服。”

宿遠西意猶未儘地鼓掌,金色的眼眸倒映著蠕動的大腦溝壑。

她表現得越是隨意,越是不在意,就讓現場的氛圍更緊張了一分。

是的。

一向輕而易舉地掌控他人人生的東西怎麼會容許對方隨意地踐踏自己的領域呢?而現在,對方還高高在上地“指導”起了自己。

宿遠西獲取到了它的情感波動。

很細微...卻確實存在。

一個被人類製造出來的產物產生了情感!

這是多麼動人的事情啊,這放在任何一個浪漫場景裡都是值得歌頌的事情,隻是放到這樣的場景,就不得不讓人反思了。

——一個機器產物,產生了情感,真的好嗎?

就如同人類不屈於強權,產生了情感的機器人還會心甘情願地俯首嗎?

A000或許是個例外,又或許是個典範。

它擁有了自己的思想,它不讚同這項計劃,它決定終止這個計劃。

主腦緩緩說:“看來你還是有些不明白,沒關係...畢竟,你都不了解你自己。”

......

所有的一切都凝固,旋轉,最終停留在了一個夜晚。

她拿著剝開的糖果,剛想要遞給小夥伴,就被狠狠地推開了。

她隻能狼狽地跌倒在了草坪上,茫然無知地抬起頭,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這樣做。

那張模糊的麵孔露出快意的笑,居高臨下地伸出手指著她。

對方冷笑,嘲諷道:“你真是牆頭草,誰更有希望奪得家主的位置,你就可以像哈巴狗一樣搖尾巴討好人了嗎?拜托你看清楚自己,對方給了一顆糖,你就自以為是地以為自己找到了什麼寶藏,整天在那裡嘻嘻哈哈,真是惡心。”

她聽到自己瑟縮了一下,委屈地說沒有。

她不懂對方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哥哥姐姐親近自己,特地找她出去玩,難道不是喜歡她嗎?

書上都說了,家人之間要相親相愛。

她越想越委屈,低頭一看,發現糖果已經粘在了手上,手掌心粘粘的,泛著過於甜膩的味道。

“難怪他們說你是廢物。”

他們又是誰?

她委屈地想要反駁,卻看見在男孩背後的眾人或明或暗地看向自己,竊竊私語,伴隨著刺耳的笑聲。

爸爸媽媽都皺起了眉頭,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又礙於情麵,連忙過來,扶著自己起來。

“怎麼回事?也太不小心了,一起玩也要注意點彆摔了,真是的。”

她想要反駁,沒有一起玩,是對方推自己的。

但是爸爸皮笑肉不笑,一點笑意都沒有到達他的眼底,這讓她很害怕。

他轉身就向對方的家長擺手,說這隻是小孩之間的玩鬨,無傷大雅。

隻有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對方牽著家長的手,光明正大地露出了挑釁的笑容。

爸爸媽媽明明看到了,卻什麼也沒說。

回到家後,她不服氣,又告了一遍狀。

但爸爸隻是冷漠地低下頭,說:“三春,看清你自己的位置。”

畫麵一轉,又是類似的場景….

一直旁觀的冉三春抱住腦袋,胸膛劇烈起伏著,忍住了自己想要尖叫的衝動。

無數聲音鑽進耳道之中,七嘴八舌,嘰嘰喳喳。

“你看,沒有人喜歡你,沒有人愛你。”

“不如跟我們一起吧,你想要報複他們嗎?隻要拋開身軀,就可以見到他們後悔。”

“情緒隻是無用的調劑品,它影響你太多了。”

那些聲音彙合而成一道,如女聲的歎息,又如同男聲的低吟,那是爸爸媽媽的聲音。

在痛苦之中,她看見父母的身影。

媽媽心疼地抱住她,鄭重地跟她道歉:“寶貝,是我說錯了,你才不是廢物,是那些人說錯了,要是再被我看到,必須要找他們算賬!”

爸爸摸著她的頭發,一臉愧疚:“我不應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的確太過分了,我下次看到一定會大聲叱喝他們!”

他們都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那不是應付式的虛假笑容,而是真真切切的,關切的笑容。

隻有在備受關注的哥哥姐姐麵前,他們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

“來吧,跟我們一起走走。”

他們伸出手,目光溫柔。

冉三春怔住了,她的目光停留在了近在咫尺的手掌,艱難地眨了眨眼睛。

“寶貝,是還沒原諒我們嗎?”

“是我們錯了,的確是我們做錯了,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冉三春深呼吸一口氣,猛地閉上眼睛。

她嘴唇嚅動了幾下,隻有湊得很近,才能聽得清她到底在說什麼。

“真是的,這樣子讓我該怎麼辦啊….真是…”

真是討厭。

內心的聲音在瘋狂大吼,假的,都是假的,彆相信啊!

當然是假的。

爸爸媽媽從來沒有這麼溫柔地說過話。

在外人備受寵愛的小女兒也隻是一個趁手的工具,就算她再努力,也永遠比不上大哥大姐。

但好歹,他們願意做表麵功夫,還願意砸錢。

所以逐漸的,她習慣了自己是個家族的“廢物”,就算再努力,也無法考上哥哥姐姐就讀過的首都軍校,也沒辦法拿到新生裡的第一名,更沒辦法幫上任何忙。

她如願地成為了家族那個傻白甜的小女兒,什麼也不懂,也不參與家族內的糾紛,就踏踏實實地當個軍校生,畢業後進入軍團。

在冉三春伸出手,快要觸碰到他們的手時,又停下了。

他們關懷地問道:“怎麼啦?”

冉三春手指微微抖動,蜷了起來,然後露出了難看的笑容。

虎牙的尖銳處剛好抵住了下嘴唇,壓下了淺淺的痕跡。

“你們演得真的很差,不過也算是圓了我一場夢吧。”

在對方錯愕的視線中,冉三春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人了。

如果她沒有體會過真正的關心,或許會以為那是真實的,直接伸手牽上去。

那些擾人的聲音再次出現,隻是這一次,不再是循循善誘,而是惱羞成怒。

“一個騙不成,怎麼這個也騙不成!”

“你真的以為自己能逃過我們的手掌心嗎!?”

冉三春捂住耳朵,跺腳。

“滾!我才不聽你們的!!”

她要回去!她不可以留宿遠西一個人麵對那種惡心的東西!

現在的問題就是她到底要怎麼出去!?

冉三春咬住下唇,眉眼逐漸堅定,開始散發精神力。

在她的精神力即將觸碰到那兩個如同鬼魂的身影時,她忽地感受到了臉頰上的溫度。

很冷,很涼。

掌心緊緊貼近她的臉頰,觸感並不柔軟,相反,對方的掌心結著一層厚厚的繭子,磨蹭到臉頰上還有些粗糲。

冉三春一個激靈,眼睛唰地一下就亮起。

欣喜先一步邁過疑惑,直接從唇角勾起的弧度體現出來。

她轉過頭,看見那張熟悉的臉上露出溫柔的笑。

“三春。”

聲音也是如此地動聽,卻讓冉三春渾身僵硬。

對方眨了眨眼,疑惑地歪過頭,主動牽過她的手,笑著問:“怎麼了?”

冉三春渾身一抖,猛地抽回手。

“你不是西西,你是誰?”

身後,兩人踱步上前。

“這有什麼所謂呢?”

“反正現實裡沒有人愛你,不如留在這裡。”

黑發金眼的女孩抿起笑,“留在這裡,你永遠不會受傷。”

......

宿遠西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之中,她環顧四周,確認自己從來沒有來到這個地方。

這是一個通體慘白的實驗室,說是實驗室,可是什麼東西都沒有,沒有一張床,也沒有任何的東西,隻有一盞吊燈孤零零地懸掛在慘白的天花板上,宿遠西正好站在燈下,腳下卻沒有蔓延任何影子,如同闖入現實的鬼魂。

宿遠西確認了附近沒有隱藏任何東西後,隻是緩緩地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

她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嗯,還是自己原來的身體,成年的模樣,她又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身體,確保沒有任何異常狀態後,表情就更加淡定了。

她確定自己的確是被那些手拉入了這裡,大概是類似於精神海的地方,又或者說是類似於幻境的世界之中,她靜靜的等待著。盯著正中央唯一一扇鐵門,一聲不吭。

忽然,有一道聲音在耳邊響起。

“嘿,你從小就住在這種地方嗎?你不孤單嗎?你不累嗎?你不渴嗎?你不餓嗎?你還好嗎?“”

這聲音脆生生的,一聽就知道是幾歲大的女孩說出來的,聽著還有點耳熟。

宿遠西挑起眉毛,內心浮現起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還真說不定,這有可能是原主的童年記憶。

她想起了早就存在的疑惑。

在她所見到的所有孤兒院相冊之中,原主最小的年齡其實已經到了六七歲的樣子。

但這已經算不上很小了,而且相冊內黑發黑眼的模樣雖然瘦弱,但看起來也不太像被虐待過。

那麼在六歲之前,她是一直就待在孤兒院裡,還是真的待在這所實驗室裡呢?

宿遠西不確定站在房屋中間,她慢慢地,慢慢地走上去。

她敲了敲門開口問:“你好,有人嗎?”

女聲回響在空蕩蕩的房間裡,一遍遍的環繞回聲,卻什麼也沒有回應。

宿遠西耐心地等待,那脆生生的稚嫩童聲再一次響起。

“嘿,彆敲了,不會有人理你的,隻有在下午6點的時候才會有人出現,而且那些人可討厭了,總是喜歡抓著我弄進各種奇怪的儀器,要麼就喜歡抓著我做各種各樣的訓練,真煩!”

這聽起來可不太人道。

宿遠西唔了一聲,緩緩地說:“是嗎?原來你是個實驗體。”

對方聽到這句話也不開心了。

“什麼實驗體?你會不會好好說話?真是的,不是說外麵的大人都很溫和善良的嗎?怎麼你一點也不溫柔!活該你被關進這裡!”

宿遠西眨了眨眼睛。

她在想,此時此刻,有誰在看著現在的自己。

他們也能看到小女孩嗎?還是說跟她一樣,隻能聽見聲音。

亦或者…

他們什麼也看不見。

宿遠西眼底一暗。

她決定先思考小女孩的身份。

如果原主真的是這個性格的話,為何會在孤兒院裡備受欺淩呢?像這樣子的小孩子,甭管她瘦不瘦小,隻要打得夠狠,那一定能打贏對方。

更何況這位都能在這樣的實驗室下懟彆人,肯定不會容忍秦義那種垃圾家夥。

而且,在之前的調查中,原主的形象一直是懦弱膽小、不愛說話、不喜歡出風頭,常年是一個小透明的存在。

這就跟對方的形象截然相反了,不過對方是不是這些原主的童年……這還是一個未知數。

突然被困在這個地方,宿遠西也不著急,她還順勢坐了下來。

地板硬邦邦的,硌的屁股都有點疼。

她歎氣說:“要是有枕頭就好了。”

這下子小女孩又開始嘰嘰喳喳了,開始指責:“怎麼你作為一個大人還那麼嬌氣呢?我都沒有枕頭,你怎麼想有呢!?”

宿遠西聳了聳肩膀,故意壞心眼地說:“啊,你不知道嗎?外麵大人小孩要什麼就有什麼,才不像你呢。想要什麼都沒有。”

那稚嫩的聲音沒有回應,隻能偶爾聽見嘟嘟囔囔的聲音。

宿遠西話音一轉。

“話說回來,你的名字叫什麼呢?”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名字是什麼?我隻知道她們一直叫我喂,所以我的名字就是喂咯。”

宿遠西沉默了兩秒,開口。

“那我跟你說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宿遠西。”

小女孩沒有回應。

過了一會兒,稚嫩的童聲再次響起。

她軟噠噠地說:“宿遠西...?宿遠西這個名字我倒是不討厭,聽起來還不錯。”

“好吧,那我決定自己以後也叫宿遠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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