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破碎, 謝溫韋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再次出現的,是城牆上的祿元洲。
以及擋在他麵前的何令希。
長劍貫穿何令希的腹腔, 而她無懼疼痛,抓住了對麵魔族的胳膊。
祿元洲意識到她的動作,儘管同樣重傷在身, 但他還是奮力想要拉住何令希。
後者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她回頭, 一掌將他推開。
就好像當初保證的一樣,她哆嗦著嘴唇扯開笑容,輕聲說:“我會,保護好你……”
轟隆——
自爆的衝擊波,毀滅了天魔族,也將祿元洲震倒在地。
那一掌好像擊散了他的意識,也擊散了他全身的力氣。
他趴在地上,許久沒有動靜。
雷聲湧動, 烏雲彙聚, 傾盆大雨, 一滴滴砸落下來。
他仰頭望著漫天暴雨, 瘦弱的身子,像是隨時都要散架。
將匹躺在身側,嗡鳴不絕,小芳靜立一旁, 看著他流淚慟哭、無聲呐喊。
在那一刻,他心頭隱約浮現一個想法:如果早知道勇敢需要以生命為代價, 那他情願從未教過何令希什麼是勇敢。
很久之後,他動了。
他俯身跪坐在地,靈力翻湧, 元神肆虐。
薑翎睜大雙眼,震驚地看他親手摧毀自己的劍心。
那個純淨無垢,世間最純粹的逍遙劍心。
他蠕動嘴唇,幾不可聞的聲音,說的是:
“一念逍遙去,渡我——”
“入紅塵。”
原來如此。
原來是在這一天,祿元洲拋棄《逍遙劍法》,改修《般若仙法》。
換言之,碎心重塑,走火入魔,永無回頭日。
薑翎渾身冰冷,隻覺這場大雨,同樣無情地澆在了她的身上。
她和謝溫韋那句“我們成功了”的歡呼,突然在這一刻,變得如此諷刺。
他們在這裡待得太久,幾乎已經忘了,過去注定是無法改變的東西。
她想起那一天,祿元洲讓她挑選功法時說的話。
“《逍遙劍法》是玉珂所修之功法,講究的是無欲無妄,但求清淨,以一劍破萬象。”
“《般若仙法》,就是我自己所選的本命功法,修煉有成可抵擋一切傷害,攻防一體,戰無不勝。”
抵擋一切傷害。
師父,這就是你想要的東西嗎?
忽然地,祿元洲側過頭,輕聲說:“對不起,小芳。”
小芳木訥地佇立不動,作為劍靈,她沒有神智,隻能聽從主人號令。
祿元洲緩緩爬起,踉蹌著走向她,口內喃喃:“我需要……力量……”
薑翎彆過臉,不忍再看。
畫麵中,祿元洲撕裂了小芳,融合了她的力量,然後提劍暴起,劍指前方。
更多的天魔族正在湧來。
而他劃出劍圍,寸步不讓,為城裡的百姓,鑄成最後一道防線。
不知不覺,他已七竅流血,骨骼寸斷,單薄的身姿,像一張風中鼓立的白紙。
在他周身,劍圍搖搖欲墜,然,終究屹立不倒。
……
畫麵消散,再下一個,則是穆籬。
他黑衣持劍的身影像一道利刃,劃破暗沉的天色,擊退一批又一批敵人。
名為斬夜的寶劍徹底發揮威力,從廝殺中闖過,劍光之後,唯餘橫屍。
任何看到這一幕的人都不會懷疑,他足以稱為九州最具天賦的劍修,光論劍術,無人可將他擊敗。
然而,穆籬永遠也不會料到,斬夜劈裂黑暗,無往不勝。可最終,劍鋒所指,卻是自己的同門師妹。
他走出屍山血海,麵對的,竟是鹿苑的臉。
她胸口的吊墜已成黑色,天魔族占據了她的身體,穆籬心裡明白,持劍的手卻依舊戰栗。
“鹿苑”的傳音尖利響起:“穆籬!這是你師妹!你真的下得去手?”
穆籬麵部抽搐,神色恍惚。
“奪舍……”
他顫抖的手蓋住臉,從喉嚨裡溢出的,卻是沙啞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猛然收手,抬頭盯向“鹿苑”,那雙黯淡黑沉的眼眸裡,溢滿了癲狂的殺意。
“你敢奪舍一個,我就殺一個!”
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
那柄流光溢彩的寶劍,像閃電一般,刺向了眼前的身軀!
噗呲——
紅刃貫穿,血濺三尺。
鹿苑的身子踉蹌一下,僵在原地,她張嘴,卻隻能發出嘰裡咕嚕的聲音。
沒了傳音,還有誰能聽見一個啞巴的痛苦呢?
穆籬反手抽出長劍,任憑血水迸濺臉上,木然看她倒地。
鹿苑吊著最後一口氣,手指拽住他一角衣袍。
她的嘴角微動,挑起一個難以察覺的弧度,竟是個和她平常一樣,帶著點無奈的微笑。
穆籬見狀大怒。
“魔族!”他粗聲喘息,雙目猩紅,“事到如今,還想用她扮可憐!該死!”
他霍然後撤一步,避開她的手指。
黑色的焰火憑空燃起,燒儘鹿苑的身軀,天魔族就算奪舍,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他攥緊劍柄,轉身大步離去。
他遇到的第二個被奪舍的人,是蘇禦。
看到她胸口黑色吊墜的一刹,他眼裡的光暗了下去,陡然生出無儘戾氣。
和麵對鹿苑一樣,穆籬的劍毫不留情,貫穿了她的胸膛!
“蘇禦”平靜地站在原地,任由長劍襲來,像一尊麻木的人偶。
她的眼珠緩緩轉動,空洞的目光停留在穆籬臉上,那雙漂亮的眼睛失去神采,從眼角墜下一滴滾燙的淚珠。
這淚珠轉瞬即逝,混入大雨消失不見。
穆籬咬牙拔出仙劍,血流如注,蘇禦的身子如落葉飄墜,仰倒在地,迅速變得冰冷。
穆籬失聲滑跪,伏在她身側,一遍遍地重複:“對不起,蘇禦,對不起……”
蘇禦動了動嘴,卻沒有發出聲音。片刻後,她閉上雙眼,從此就再也沒有睜開。
穆籬抬頭,隻見到她蒼白的臉頰被雨水衝刷,她的表情那樣安寧,好像隻是陷入一場漫長的沉眠。
黑色的火焰燃起,將她和魔族一起燃燒成灰。
穆籬搖晃站起,像行屍走肉一般,一步步朝遠處走去,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天黑之前,他成功找到祿元洲,將對方從瀕死之境拯救出來。
祿元洲躺在他懷裡,奄奄一息,強撐著問:“穆籬,蘇禦呢?”
穆籬說:“死了。”
“鹿苑呢?”
“也死了。”
祿元洲的手掌握緊,試圖安慰他一句。
穆籬卻陡然崩潰,捂著臉絕望地哽咽:“彆問了……全都死了。”
“我……親手殺了她們!”
祿元洲閉上雙眼,長長地歎息。
……
倏忽之間,場景再次變換。
這一次,三個人來到了一間破廟裡,見到了應之槐。
她身上的傷並不算多,慘烈的是她懷裡的易修陽,麵無人色,氣息微弱。
“我這、輩子…都在、倒黴……”易修陽枕在她手臂上,斷斷續續地說,“這一次、總算…來得及……”
“師姐,請你,帶我走吧……”
應之槐渾身緊繃,雙唇幾次張合,半晌,才找回自己聲音:“好。”
易修陽微微一笑,安詳地合上雙目,再無半點聲息。
人人都知混沌靈根,卻無人知曉,它還有另一個用法。
應之槐咬緊牙關,忍住悲痛,把手伸向他的玉府。
她掏出了易修陽的靈根。
混沌靈根包羅萬象,自然也包括,吸收他人靈根。
靈根離去,□□消融,易修陽的身體,迅速變為一灘血水。
應之槐緩緩起身,帶上他的劍,步伐沉重地走出破廟。
幾步之後,她眯起眼睛,恍惚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