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1 / 2)

裙下臣 從羨 12149 字 3個月前

雖然司家舊宅當年已經被大火燒得麵目全非,但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 司振華又將它重新修築回了原本的模樣。

他並不住在這邊, 隻定期讓人來將房子打掃乾淨, 附近荒無人煙, 是比郊區還要清冷的地方。

外界都說,這是司振華與發妻情深義重,難忘舊情,所以才將舊宅複原, 留下來當個念想。而司振華的所作所為也著實完美印證了這些說法,沒當提起這件事時,總是擺出一副黯然傷神的表情, 正如許久以前酒宴上, 賀從澤親眼所見的那般。

如今看來, 似乎並非如此。

該說他司振華怎麼才好,演技精湛?還是動了真情?總之若不是因為線索越來越多,讓賀從澤確信了這個事實,怕是他都要信了司振華是個念及舊情的好男人。

每每想起江凜無意中透露的, 那些她父親的所作所為, 賀從澤便覺得一陣惡寒。

他本是不信這世上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 可事到如今, 不得不信。

大門未關, 來人可以直接出入。估計也不怕會有小偷盜竊, 畢竟司家舊宅的地址十分隱秘, 而這邊又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在京都本就難找這種荒草叢生的地方,因此平日根本見不到人。

賀從澤記性還算好的,他隱約想起自己小時候,似乎被賀雲鋒帶著來過這邊,當時好像是場宴會,具體為了慶祝什麼他已經記不起來。

他推開鐵欄門,步入花園,腦中倏地閃現江凜曾經說過的話語,他下意識抬眼向上看去,視線定格在大宅二樓的臥室陽台。

那就是她的房間嗎?

……那隻幼犬,就是從那裡被人丟下來的嗎?

尚且年幼的她,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去親手埋葬幼犬的屍體?

賀從澤迫使自己收回視線,深深闔眼,無聲歎息,心底悵然一片。

這根本不是家,就是監獄啊。

想起江如茜早年患有躁鬱症的事情,賀從澤愈發難以想象,江凜是如何在這裡度過整整六年的。

偏執陰鬱的父親,沉默病態的母親,死氣沉沉的生活環境……

十九年前的那場大火,將一個小姑娘靈魂裡最後的純淨燒儘。此後每個深夜裡,都令她倍受夢魘折磨,數次掙紮著向死而活。

而她究竟經曆過多少苦難,才磨礪出了現在這副堅韌的模樣?

賀從澤推門入室,腳步聲響徹在偌大的堂屋,空蕩蕩的,雖然大宅向陽,光線灑滿地板,但還是讓人覺得發冷。

家具還都算乾淨,應該是前不久剛清理過。

其實他今天來司家大宅,不是為了觀光江凜生活過的地方,而是想證實,自己是否真的猜對了。

打開免打擾模式後,他便沒有再看過手機。

賀從澤垂眼,抬起手捏了捏眉骨,承認自己這點小伎倆,實在稱不上光明正大。

——可是其實他更希望,她不會來。

他從未如此情願過,自己是錯的。

-

由於這個地方實在太偏僻,而且路也不好走,大約有一個小時,江凜才成功抵達目的地。

她特意挑了個距離司宅比較遠的位置停下,將車費付清後,她目送司機開車走遠,這才轉過身子,朝著某方向走去。

儘管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但全憑印象,她也能摸到那個地方。

然而儘管江凜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但當她再次看到那棟熟悉的大宅時,心底還是難以抑製地湧現些許悲涼。

和記憶中的模樣,完全重合。

司振華竟然將這棟建築物複原了?

明白這點後,江凜卻隻覺得作嘔,她是完全不能理解,司振華那老狐狸為了經營好他偽善的麵具,真是什麼事都乾得出來,著實虛偽可憎。

她走進花園,現在的時節使得植物凋零,她路過花圃,裡麵枯黃滿目,毫無生氣。花圃旁邊放著澆灌和修剪用的工具,還都是新的,看得出來有傭人在悉心照顧這些花草,但的確沒什麼作用。

其實它們本不至於如此蕭條的,隻是草木需要人氣養,這鬼地方淒清落寞,在如此壓抑的環境之下,又怎麼會有生機。

江凜收回視線,徑直走向宅門,她在門口躊躇數秒,最終做了個深呼吸,伸出手去將門推開,毅然決然到仿佛這是對自己一個巨大的挑戰。

是了,這個推門動作有多麼艱難,也大抵隻有江凜自己心裡清楚了。

時隔十九年啊,她終於,又踏入了這個屬於她的人間地獄。

塵埃落定,物是人非。

賀從澤正站在二樓的樓梯口處,他本是繼續朝前走著的,然而聽聞樓下大廳傳來的聲響,他身子僵住,一時間竟沒有低頭去看的勇氣。

……她,真的來了?

司宅大門被再次推開的瞬間,仿佛是擊碎了此處塵封的歲月,渙散開來,空氣中的塵埃也都是陳舊的。

江凜站在樓下,賀從澤佇於樓上,二人之間仿佛隔了無數道透明的牆。

賀從澤緩緩低下頭,二人遙遙對上視線,他怔住,心頭微動。

許久,江凜出聲問他,神色瞧不分明,語氣聽不出異樣:“賀從澤,你來這做什麼?”

由於室內空曠寂靜,所以即便二人之間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也能聽清楚對方說的話。

能說會道如賀從澤,此時卻仿佛詞窮,啞然道:“……我想確認一些東西。”

江凜望著他,麵上情緒未曾展現半分異常,她嗓音極其平淡,連疑問語氣也風輕雲淡:“那現在呢?”

賀從澤回答她:“確認了。”

所有被掩埋的往事都翩然飛出,二人之間的牆,在此時儘數坍塌了。

不用看賀從澤都知道,自己手機裡此時定是躺著幾條江凜的未接來電。

聰明如江凜,她肯定迅速便察覺到他的意圖,然後第一時間打車前來舊宅,她如此熟知這個地方,這點說明了什麼,不言而喻。

真相終於浮現水麵,可賀從澤卻一點都不覺得輕鬆,反而整顆心沉重無比,他煩躁不堪。

他沒有再繼續前進,而是一語不發地走下樓梯,來到江凜麵前,眼神複雜而深沉。

江凜見他過來了,便若無其事地回過身子,背對這棟舊宅,“那就走吧。”

離開司宅後,直到走出花園,二人仍舊靜默無話。

上車後,賀從澤看了一眼坐在副駕的江凜,她望著窗外的大宅,眼神平淡,不知在想著什麼。

天知道賀從澤有多想問她,當年那場大火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不知怎的,他竟覺得如此難以開口。

直到房屋的輪廓徹底消失在視野中,江凜才揉了揉額頭,開口道:“不論你猜到了什麼,或者查到了什麼,都當做不知道吧。”

賀從澤沒答應也沒拒絕,隻正色問她:“你希望我不知道嗎?”

“跟我的意願無關,隻是因為即使你知道這些事,也沒有任何意義。”江凜目視前方,聲線平緩而沉穩:“不論是司夫人還是她的女兒司悅,在十九年前就已經被大火燒死了。”

賀從澤稍稍凝眉,沉聲:“雖然司振華將當年的事情壓了下去,但隻要我想,重新翻出來還是沒問題的。”

對話進行到這裡,已經相當於是敞開天窗說亮話。

他直截了當,問她要不要複仇,而他一定會無條件幫助她,將當年的真相發掘出來,公之於眾。

江凜聞言,恍惚了一瞬。

她突然回想起從火災中死裡逃生後的那幾年,她和母親好不容易才尋到了個不錯的住處。她那時候還小,卻幾乎沒有一天晚上能睡個好覺,夢裡的她無數次縮在櫥櫃中,透過縫隙看見火苗乍起,迅速蔓延。

可那又如何呢,時間太久了,相關證據怕是早就被罪魁禍首銷毀了。

“不用了。”她低聲,“早就不用了。”

賀從澤緘默半晌,才道:“我希望你不是在跟我客氣。”

“如果是我剛從司宅逃出來的時候,哪怕你隻給我一把水果刀,我都願意跑回去和他們兩個人同歸於儘。”

說著,江凜無謂地笑了笑,仿佛已經真的不再將此事放在心上:“但後來我不想和他們鬥了。我不想讓自己越來越冷血,成天靠著仇恨活下去,如果隻能以喪失自我來作為後果,我更願意把司家當做是坨爛泥。”

“我媽和司振華的婚姻悲劇,就是因為商業聯姻。雖然我媽最初是真喜歡那個男人,但司振華從一開始就對她很反感,自從我出生後,這份反感變成了厭惡,他很少對我們倆有好臉色。”

她本就不是喜歡說太多話的人,能解釋說明這麼多已經不錯,便乾脆做了總結:“我恨他,是有彆的原因。總之我現在想從我的人生裡,徹底把那段過去刪除,所以不論你知道與否,都沒有任何意義。”

話已至此,賀從澤全憑她意願,便頷首,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