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死者年齡十五歲,女性,身高約一米五八,體重在四十一到四十四公斤之間。考慮到案發時下暴雨、屍體存放環境悶熱、周邊土壤濕潤等因素,初步推斷死亡時間應在三十四五個小時左右,也就是前天夜晚十點半到十一點半之間,與報案人供述相符。”
才英區派出所的幾輛金杯警車停在河堤上,警戒帶拉出了一大片雜草叢生的空地。技術大隊的刑事攝像員已經拍過一輪照了,刑大隊長老鄭蹲在鋪好的勘察板上,同樣大馬猴狀蹲著的法醫用筆尖重重點了點記錄板:
“屍表可見的明顯損傷隻有左胸肋骨上端一處,深度約七點五厘米,足以穿透胸壁、傷及心包,造成外傷性心臟破裂,從而引發急性心包填塞導致死亡。當然這隻是初步推斷,真正的致死原因和凶器特征還需要進一步解剖,隻是說從目前來看這是可能性最大的推論……”
鄭大隊長頂著乾淨錚亮的地中海,已經被老婆警告過很多次不準撓頭了,但此情此景還是讓他忍不住手癢:“沒有其他線索了嗎?行凶者腳印,指紋,血跡,殘留dna?”
“現場被暴雨破壞得非常嚴重,根本沒有血跡凝結,腳印早被澆沒了;被害者衣著完整且未見製約傷,強|奸可能性不大,通過陰|道擦拭物發現線索估計也夠嗆。”法醫搖頭歎了口氣:“其他屍表殘留細胞提取得等南城支隊,話說他們怎麼還沒——”
“鄭哥!”遠處民警變調的吼聲響起:“南城支隊來了!”
警笛從盤坡公路儘頭閃現,五六輛警車在黑色吉普的帶領下猝然衝進了視野。幾輛行車慌忙閃避卻來不及,警車瞬時加速聲過留影,手術刀般從車流中精準穿過,下一刻齊刷刷衝上河堤,引擎轟鳴轉眼當頭而至!
轟——
車身側滑過彎,橡膠車胎與地麵尖銳摩擦,泥土被甩出巨大的扇形飛向四麵八方。一排裝備精良的警車齊齊停住,紅藍警燈急促閃爍,將派出所麵包車瞬間秒成了渣渣。
全場一片安靜,法醫的筆啪嗒掉在了腳邊上,喃喃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媽的,姓支就是有錢……”
“真讓人不爽……”
鄭大隊長一溜煙迎上前:“哎!步支隊!”
步重華推門下車,一腳踩在泥濘的地麵上。他身高將近一米九,麵孔俊美但線條利落,壓緊的劍眉清清楚楚散發出令人心寒的壓力,身後十多名精乾刑警緊追其上,周遭派出所民警下意識退讓,給這幫人讓開了一條通向現場的路。
“警戒線沿河岸外拉五百米,沿途拍照、提取檢材,每隔兩米取一份泥土樣本,通知水文局、檢察院、水上派出所,廖剛!”
“在!”
“打電話給市局,準備申請蛙人隊!”
廖剛一個立正:“是!”然後掉頭疾步而去。
步重華在津海市公安係統裡大名鼎鼎,在場派出所的沒一個人敢說話,個個都低著頭恨不得裝消失。隻有鄭大隊長硬著頭皮,一溜小跑緊跟在他身後,上氣不接下氣:“步……步支隊,初步的屍檢筆記和現場情況已經在這裡了,這是報案人筆錄。技術隊對周邊做了第一遍篩查,沒有血跡、沒有凶器、沒有可供分析的腳印,案發那天持續一整晚的暴雨對現場造成了毀滅性的破壞,目前為止沒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步重華邊聽邊戴上鞋套手套,鄭大隊長急忙上前想為他拉開警戒帶,但隻見他自己一低頭就鑽了過去,頭也不回問:“能否斷定這裡是第一現場?”
“這個……可能性極大但不能百分百肯定。雖然從屍體表征看來暫時沒發現拖拽捆綁的痕跡,但那天晚上雨確實太大了,這附近又是泥又是水的,要麼再等等解剖結果……”
鄭隊長拚命向法醫使眼色求助,但被步重華打斷了:“監控調全了嗎?”
“啊?”鄭隊長一愣。
“現場以北一點八公裡處的公交車站、東南方向二點五公裡處的橋頭繳費站、盤坡公路上下及十公裡範圍內的兩個測速鏡頭,另外以發現屍體處為圓心直徑兩千米範圍內的一座私人倉庫、兩個連鎖便利店和那家取締了四次都沒取締掉的黑診所,這些地方的監控錄像都去調取了嗎?”
空氣突然變得非常安靜。
“那……那個,”鄭隊長結結巴巴道:“車、車站跟繳費站已經去了,但那個什麼便利店……黑診所……”
轄區內這些有可能被居民私設監控鏡頭的地方,彆說去調錄像了,他們派出所根本連毛都不知道,步重華是怎麼做到心裡一本清賬的?
步重華合上屍檢筆記本,塞還給法醫,抬頭簡單道:“去調。”
“是是是!”鄭隊長立刻跳起來,忙不迭跑了。
曠野荒涼,雜草叢生,河灘上遍地是茂密的蘆葦,湍急的水聲從河堤下傳來。不遠處泥地上,黑色塑料布蓋出了一個小小的人形隆起,風一吹就傳來**的臭味。
那曾是個花季年華的小姑娘。
步重華沒理會其他人,他穿過雜草叢生的泥地,蹲在屍體邊輕輕揭開黑布,一雙睜大到極致的、渾濁灰白的眼珠陡然跳了出來,直勾勾瞪向他。
嘩啦一聲輕響,步重華覓聲回頭,隻見吳雩猝然頓住了腳步。
“怎麼了你,”步重華眯起眼睛,“這種程度的**都看不了?”
吳雩臉色本來就白,可能是陰天光線的原因,側頰更加冷浸浸地,顯得頭發和眼珠愈加烏黑,不太自然地垂下眼睛:“哦,沒有。”
步重華沒放過他:“我聽許局說你之前在刑大,怎麼,連命案現場都沒出過?”
周遭不少派出所民警都眼睜睜看著,吳雩避不開,隻得含混道:“……不太習慣看這些東西。”
“沒人喜歡看。但如果人人都不看,誰來為‘這些東西’伸冤?”
步重華天生有種銳利逼人的氣勢,吳雩被周圍多少雙眼睛盯著,實在無法推托,隻得閉上眼睛吸了口氣,略微挪回視線。
草地上的小姑娘臉色青灰,嘴巴張開,隱約露出森白牙齒,蛆蟲從鼻孔和耳洞中進進出出;她眼珠裡瀕死那一刻的驚懼已化作了深深的怨恨,帶著淋漓黃水與血色,猙獰無比地撞進了吳雩的腦海。
這一幕仿佛在刹那間被分割、重疊出無數畫麵,無數雙同樣死不瞑目的眼睛從四麵八方瞪過來,累累屍骨張大著嘴,頂著全身燃燒蔓延的炮火,紛紛向他竭力伸出腐爛的手。
噠噠噠噠噠噠——機關槍又在吞吐,遠處穿迷彩服的人影一排排飛炸成殘肢斷臂,轟一聲連著土溝與村落化為齏粉。
“救命呀——”硝煙中有人在絕望哭嚎。
“救救我們呀——”滿地腐屍們抓著他的衣角齊聲尖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