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可以說是最奸詐的老實人。
而現在,這篇文還隻是在短範圍內流傳,故而司馬徽還對此一無所知,他所驚訝的實則是兗州民眾對於曹操政權的信任。
以及曹孟德對於帳下退役兵士的安置方式。
司馬徽是聰明人,他從曹操的這一布置下看出了他的野心。
若是曹軍是這樣一支能夠對已經沒了用的退役兵士還照顧有加的軍閥,日後誰能不願意加入這樣的一支部隊?哪個城民又能不歡迎這樣的一支部隊呢?
名聲之所以好用便是在這裡。
曹操現在的名聲是一個大忠臣,又是一個仁善之軍,就司馬徽看來,曹軍的行軍尚且有些過於柔軟,或可說,頗有些隨波逐流的意思。
隻是如今看來……
倒是有些意思。
這樣想這,他便也跟著點了一碗炒麵,隻是因為沒有帶碗,便沒了那兩片胡瓜。
他年紀大,那個招呼他的郎君便引他先坐下等,東漢末年,雖然沒有凳子,但是有幾,這幾的高度差不多需要人用蹲坐的姿勢,這是一種相當不雅也不算舒服的姿勢……當然,比起跪坐來說要舒服的多。
然而因為其來源是胡人,所以雖然有了靈帝親力代言,但是大家還是覺得這實在有些不太雅觀。
司馬徽看著這木幾稍稍猶豫,便坐了上去,他猶豫的原因,是因為這幾比之如今尋常的要高了不少。
但是如今這幾被抬高至膝蓋……這……
嗯……舒坦。
膝蓋不再受到力道之後完全放鬆了下來,老人這一坐使得他眉目都舒展了開,隻是這姿態便讓他的手有些沒地方搭,隻能頗有些不自在得放在了膝蓋上,他不過燈了片刻,就見他要的麵條被端了上來,因他不知此處人的口味,便點了最尋常的配置,這一嘗便覺得味美。
尤其這景熙醬,濃香四溢。
麵條本無味道,就如一張白紙一般,仍由醬汁沾染了濃鬱的味道,但是經過處理的味道一點都不軟爛,牙齒雖然一嚼就斷,但是隨著咀嚼仿佛會在口腔裡麵彈動一樣。顯然,在揉麵時候花了很大的心思。
他要的是素肉的那一份,東西一入口,司馬徽在咀嚼之時便被猛然爆開的肉香給驚了一下,後來一想這價格是萬萬買不到肉類的,又一聯想這肉的名字,便醒悟這應當是經過炮製的素食,雖不知原材料是甚……倒還真能以假亂真。
最重要的是……哎呀,這醬汁兒可真好食。一嚼下去滿口的都是醬汁,真是嘗起來就給了一股子幸福感。
他的麵條裡麵被放了一小塊醃胡瓜,雖然他沒有帶碗,但是因為他年紀大,又是外來人,軍漢們見他是第一次照顧他的生意,便擇了一塊小一些的當了添頭。
吃了幾口炒麵,又將這一小塊胡瓜塞進了嘴裡,進入口腔的就是帶有刺激性的香氣和酸味,一招就化解了炒麵的些微油膩感,恰到好處的酸香更是引發人分泌唾液,感覺能一口氣將這碗麵全數吃完。
而事實也是如此,吃進嘴的第一口老人就發現了,他們使用的油是大豆油,這種油雖然會帶上大豆的味道,以至於有些人不喜歡,但是卻不像豬油那樣容易凝結,也更為清爽些。而最妙的是,雖然不知道那個黃色的料子是什麼,但是經過炒製後的香味實在勾人,似乎有些像雞子……但是又有些區彆。
他頗為愉悅得吃下了這來了兗州後的第一頓飯,將碗筷交給了那隻有一隻手的兵士,二人稍稍寒暄了下,他便告辭了。
比之這頓好吃的飯食,他更在意的反而是這簡單一份炒麵中隱藏的信息。
比如快速恢複經濟到可以在外食用飯食的兗州。
又比如民眾對於曹孟德空前的信任度,曹孟德對於退役軍士的愛護以及處理方式,可能還有更重要的……就是曹孟德下屬的人,並不將方技術作為奇淫技巧,反而樂於創新、改變,也樂於接受之態。
他慢慢取出帕子點了點嘴角,想到了一路向東之時恰巧路過的幾處水車、翻車,以及前些日子聽說曹孟德鼓搗出的一個可破地下數百步的鑽車。
他雖自豫州來,卻也知曉旁的州郡的信息,比之彆的州郡猶如死水,兗州同豫州就像是漸漸擴大的潺潺小溪,雖動靜不大,卻不曾停止。
如此,終有一日,小溪便能彙成江海。
他袖手而立,目光投向了兗州刺史府的方向。
曹孟德究竟是個如何的人呢?真是讓老夫有了些許好奇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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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他天未亮便出了房門,令人套了馬車向著圖書館行去,此時正是夏末秋初的時候,因為起得早,空氣中便帶著些涼意,不冷,卻能讓人一下子醒了神。
此時並無自然光照明,故而車夫走得也較為謹慎,他是牽著馬走的,就怕撞到人。
不一會他們就遇到了向著同一個方向第一個人,司馬徽掀開了簾子同人搭話,得知他亦是要前往圖書館的,便請人上來一同坐馬車,這年輕人卻是拒絕了“謝過老先生了,隻是曹刺史說過,咱們書生一整日都在書館裡頭看書,經常如此要壞了身子,所以我每日便將這一路當做練身體了,您彆說,早上起來這麼走一下,一整日都精神的多。”
見他如此,司馬徽便隔著簾子同人聊起天來,一問後得知,這年輕後生是本地人,家裡有田,此行是趁著農閒時候去圖書館找一些農桑之事。
“圖書館竟還有此書?”這倒是讓司馬徽有些吃驚,據他從友人口中所了解的,這圖書館中多半是文學著作,畢竟曹操要靠這東西吊著他們這些求書若渴之人,沒成想居然裡頭還有教授農桑之書,“可是《汜書》?”
他的問題換來的是年輕人茫然的眼神“不是,吾欲要借的是夏主簿所編寫的農書。”聞言,司馬徽挑了挑眉,他的麵容在黑夜中不得見,倒是聲音聽著很感興趣“夏主簿編的是什麼農書?”
年輕人頗有些赧然“吾隻背的了幾句,尚未習全,”說罷,他便說了幾句預測天氣的口令,很快得到了長者的誇獎。
司馬徽自然是知道年輕人說的夏主簿是誰。
夏景熙,這個少年郎近些日子以來在一個小圈子裡麵幾位有名氣,尤其是這小子“三問曹孟德”,可是傳的極廣。
對此三問,司馬徽因不明詳情,暫不做評價。
二人一路說笑,隻感覺時間過去了小片刻就到了圖書館,此時天光未亮,圖書館門口剛剛排上了零散幾人,事實上由於沒有照明設備,圖書館內也不能使用火光來照明,這裡的開門時間是辰時初。
現在早了足足近兩個時辰,然而門口等候的學子們也不空等,他們中有不少都已互相認識,已三三兩兩攀談了起來,還有幾人乘著光亮交換了自己昨日抄下的書冊,或是聊聊昨日看到的金玉之言。
氣氛極為融洽,司馬徽從車上下來後引得大家紛紛看了過來,見是為老學者也不吃驚,反倒是有學子主動上前問好,他們雖不認得司馬徽是誰,也不知道水鏡先生的名頭,但是就衝著這人如廝年紀,卻依舊有著求學之心,便覺得值得尊重了。
幾個年輕人從旁邊的一不明顯處拿來了一個高幾,正和昨日見到的那個炒麵攤子的高幾行製差不離,將這高幾放到司馬徽旁邊,告訴他這是圖書館為了防止老先生們站久了疲乏所準備的,老先生快請坐,還要等上好些時候呢,不用在意。
司馬徽自不會矯揉,他同車夫說了一聲,讓其待到圖書館關了門再來接他,然後他就和這些求學之人聊到了一塊。
在他看來,這些年輕人穿著雖素,卻個個背脊筆挺,雙目炯炯,都是一副昂揚姿態,同他入了昌邑所看到的每個人都一樣,他們身上有一股子向上躥的精神氣,作為老人家,看到這樣的年輕人就格外喜歡。
麵對他的問題,年輕人們都極為細心得解答,還為他推薦昌邑城中美味的食鋪,這些讀書人說著說著便聊到了學問上,麵對他們的不解,司馬徽也並不在意他們基礎差,所學亦是淩亂,同樣耐心解答,後來這些學生得知他為那幾本藏本而來,便紛紛表示既如此我們就不借這一本了,好讓老先生能儘快看到。
氣氛極為和樂,司馬徽很快注意到,雖然同他一樣的高幾還有幾把,但是哪怕站了快一個時辰,卻並無一人去取用。
他嘴上不說,心中卻對這些學子的好感度上升了許多。
在聊天中得知,這些學生大多都是在私塾中讀過書,隻不過後來因為兗州戰亂,私塾便被解散了,他們有了底子,便來看書,幸好這圖書館的書給他們排了修習的難易程度,可以讓他們跟著自己的進度自我學習,所以大家其實也是故意早來的,乘著這個時候能夠互相探討學問知識。
……這樣可不行。
學習,書不可儘言,言者亦不可儘信,若無老師,先賢書中諸多妙處隻怕要被誤解咯!
不過這幾分鐘,他便發現了幾個他們理解錯誤的點,指正後他終於忍耐不住問了“曹刺史莫非並未建校?”
按照他對曹操的了解,以及看他對於兗州學社的在意程度,他應當不會如此啊,誰知這個問題卻換來了年輕人們的苦笑。
“哪裡是曹刺史不願意建校舍呢。”一年紀稍長一些的學子解釋道“曹公早就為校舍點了合適的地方,至今未掛牌均是因為……未得名師啊。”
“是呢,招賢榜就貼在了圖書館裡頭,先生入了書院便可見到,隻至今未有人揭榜,故而書院就一直不曾開。”
這哪是沒有尋得名師。
司馬徽撫摸了下自己的美髯,隻覺這麵前的建築頓時一改他之前所想極為莊嚴神聖,而是改成了巨大的魚鉤。
而這魚竿就被執在曹孟德手裡。
魚餌香噴噴的,就在他麵前晃悠。
水鏡先生非常冷酷得哼了一聲,一甩手便揮開了這魚餌,見著天光已亮,他便跟著年輕人們站起了身,將長幾放回了它原來在的位置,司馬徽耐心得跟著學子們一一步入了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