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自從被立為太子直至如今, 說實話他和劉後倒也的確一直不親, 二人見麵也隻是淡淡的麵子情。
因為他被接進宮中的時候已經記事,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並不是劉後的親生兒子,劉後也明白這一些,對趙禎自然也不會有更多的感情投資,二人麵子上母慈子孝即可。
而且對於明明是自己的父母,現在卻要生疏的叫皇叔的這種情況,他心中本身也有不滿, 隻是趙禎此人性格溫和, 被他的父親教養得極好。哪怕是後來,遭遇了劉後的冷暴力, 也沒有生出什麼怨懟之心。
本來就沒有期待, 哪裡又會失望呢?
但是現在讓他知道這一真相,趙禎在感覺措手不及之餘還有幾分茫然。
他以為是父親的,實際上的確是他的皇叔, 他以為是皇叔的,卻是他的父親。
趙禎沒有懷疑皇城司的這一結論,他心知這種事皇城司沒有查清楚之前是定然沒有膽子虛構的。更何況最清楚內情的八王爺尚且在世,皇城司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再當事人尚在之時胡編亂造, 況且在得知了結論之後才回想起來,以前也不是沒有些許痕跡的。
譬如當時先帝一見到他便覺得投緣,他也覺得先帝和藹可親, 實際上便是因為父子天性吧。
隻是後來, 每次見到他的時候先帝態度都有些冷淡, 父子兩人便也一直都親近不起來,隻是麵子情而已,彼此之間的話題,永遠也隻有功課。
他原以為這是因為先帝尷尬,畢竟他斷了子嗣不得不過繼,加上任何人都不會想要將皇位傳給他人,便很能體諒這份心情,但是現在想來,也有可能是先帝知道了這一切的真相。
若遇到彆的皇帝,此時定然會勃然大怒,乃至於遷怒於告知他真相的臣子,但趙禎能在以仁治國的宋朝得到的死後諡號依舊為仁,便可見其為人、其脾性。
他很少會做遷怒之事,也極為體貼,就像現如今,他驟然間知曉了自己的身世,正是慌亂無措之時,卻還體諒著掌司大人年老體弱,令人先給他賜下座位慢慢說。
對於陛下的如此態度,這位皇城司的執印之人並沒有太多的驚訝,他非常的了解這位年輕帝王的性格。
也正因如此,他才會選擇在發現真相之時,捅爆這一地雷。
果不出他所料,在長久的沉默之後,趙禎問出了一個問題“夏安然是誰?”
皇城司掌司娓娓道來,他的話沒有說死,但是他對於這個答案有八九分的肯定。
按照皇城司眾人探查下來種種痕跡之後的推測,當年八王妃狄娘娘和八王爺之所以能夠將今上的存在保了下來,是因為當時狄娘娘的確是懷孕待產,而狄娘娘為了保住皇家血脈,便選擇將自己的兒子送走,以當今冒充了他們的兒子。
要知道,當年劉後可不是蠢人。
當她發現先帝的兄弟在如此敏感的時機突然冒出來了一個兒子,而且是和小皇子相似大小的兒子怎麼可能不心生懷疑,也定然想辦法探查過。
初生嬰孩的動靜是藏也藏不住的,生了一個孩子和兩個孩子的差異也極大,若是八王妃生出的是女兒,一雙兒女龍鳳呈祥也是吉利,沒有必要隱瞞。
但是如今看來,當時定然生的也是兒郎。
而在皇室,若是生出一對雙生子為不吉,以先帝的個性很可能為了避免麻煩,下令將兩個孩子夭折一個,或是全數夭折,畢竟八千歲本身就已經有了兩個男兒郎傳嗣,也不差這兩個。
而為了預防這一可怕事件發生,八千歲和狄娘娘便隻有忍痛送走了自己的孩子,保住小皇子一個。
至於為什麼八千歲當時沒有告訴先皇這件事情……隻怕也是因為八千歲十分清楚,先皇的心一直偏在劉後這裡。即便他將這個孩子的事情告訴了先皇,小太子的存在也不會是個好的結局。
劉後是否會得到懲處不說,但是小皇子哪怕被立為了太子,但宮闈深深,有什麼結果也未可知。
一個不被父親所喜愛,母親又保不住他的小太子,會發生什麼,自不必提。
但八王爺和狄娘娘的這一時惻隱之心,卻救下了大宋朝的未來。
因為劉後的孩子在六歲時候夭折,先帝驟然間失去獨子,那時他已年老,連番打擊之下奮鬥幾月卻再無子嗣誕生,一時之間絕嗣的危險使得先帝隻能用過繼之法。
趙禎與逝世的先太子(劉後之子)一般大小,先皇與之又是父子天性,八王爺三個孩子,偏偏他就點中了趙禎。
故而一個和官家差不多大,長得又有八九分相似的夏安然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他應當就是今上的堂兄弟,也就是,八千歲和狄娘娘真正的兒子,至於為什麼沒有猜夏安然才是太子,便是因為八王爺在眾人心中太過正麵的印象了,八王爺在眾人眼中是當今的父親,但是在當今繼位以後,八王爺的態度一直都是秉公辦事,全然沒有仗著生父的身份囂張行事。
按理說生父和宗父,於法律上應當是後者高於前者,但是在道義上則是享有一樣的待遇,但是既然是皇室的過繼,那當中的各種規矩便數不勝數。
但是即便是皇室的規章製度,再不近人情,也不會要求皇帝不認自己的生父,這樣說起來,八王爺作為當今的生父,低調的態度確實有些過,以往大家隻以為這是八王爺德行高尚,現在想來,其實是因為八王爺非常清楚,當今事實上就是先帝之子。
而根據皇城司的猜測,先帝在後來可能也是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方才毫無芥蒂得將皇位交給當今。
也是因為如此,趙禎在成為太子之後到即位之前這六、七年的歲月裡,日子才會過得如此平靜。
至於為什麼先帝在明明知道趙禎是他親子的情況下,依然表現的如此冷淡,理由,他不說,趙禎也想的出來。
因為在先帝心中,最重要的永遠都是劉皇後,而他的存在,無疑就是給先帝和劉皇後添堵,乃至於會成為這二人終身的汙點。
但明知道這樣,這一位糊塗了一輩子的皇帝沒有將過去完完全全得掩埋,還留下了可以供後人尋找證據的蛛絲馬跡,便是他這位親生父親對於兒子的最後溫柔了吧。
趙禎此時的心情十分複雜,尤其是對著一位可能被他鳩占鵲巢的堂兄弟。
他作為一個搶占了夏安然身份的兄弟,對夏安然是內疚的。但同時,他對於夏然的忽然橫空出世也多了幾分猶疑,這是出自於一個帝王的敏感度。
夏安然出現的時間實在太過湊巧,容不得他不多想。
終於,年輕的帝王在良久的沉默之後,站起了身,他覺得他有必要去見一下他的養父。
遠在汴京的朝堂翻湧,以及隱隱在醞釀的風雨,並沒有能夠影響到遠在金華的白家人。
白家人正在歡樂得過年氣氛中,在北宋已經有了過年放煙花爆竹的習俗。
當然,因為金華三處臨山,這兒的人們放爆竹還無所謂,但是放煙花的話,為了防止引發山火,就一定要去河邊放。
白家作為金陵的首富,自然也不介意自己掏錢,來讓金華城的人民一起看個熱鬨。
這幾日每到夜間,東陽江兩岸常常坐滿了人群。
大家都在等著晚上的煙花,機智的小販們在河岸擺上了一串攤子,民眾們在觀賞煙花的過程中可以買些暖飲食用,取暖之餘也很有氣氛,若非大家著裝頗為厚實,儼然就像是一場夏日的煙花大會。
今年除了尋常的傳統小吃之外還多了一樣炸物。
以豬肉為底裹麵粉油炸之後再炒製,最後在出鍋之前撒上黑芝麻,這一名為“椒鹽排條”的小吃,半吊錢一份,包在油紙做成的紙袋子裡頭現吃,再用樹葉托了隔熱,邊上還放著調味料,可以根據自己需要往裡頭加米醋和梅子醋。
米醋香醇,梅醋酸甜,以醋伴炸物倒也爽口。
但是這而這之中居然出了一個異類,以詭異的姿態混入了兩醋當中。
辣醬油……
這是什麼玩意?
在沒有辣椒之前,華夏人也有了追逐辛的愛好,他們尋找出的替代品一個是花椒,一個說蘿卜泥,一個是茱萸,但是除了這些還有芥末。
這裡所說的芥末並不是日料裡麵的綠色芥末,而是使用芥菜的種子磨成泥發酵製成的一種黃色芥末,日本的綠色芥末則是使用山葵粉末製成,相比之下黃芥末更容易保存,但是辛味中帶有一絲和茱萸一樣去不掉的苦味,這些是因為這些植物多半是擁有較高的營養成分,為了避免被食草動物啃食,方才不得不分泌出古怪的味道。
這味道在夏安然那看來是難以接受的雜味,但是對於宋人們來說也屬於一種新鮮的嘗試。
這裡所做的辣醬油和現代的辣醬油不同,現代華夏流行的上海辣醬油其實是一種舶來品,正確的稱呼應該是英國黑醋或伍斯特沙司,看名字就知道,這其實也是醋的一類。
而這個辣醬油就是完完全全的醬油 辣啦,是夏安然拿蘿卜泥和芥末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後拿老抽衝調的,為了有去腥的效果,料汁在熬製的時候加了點橘子皮,味道清新自然。
他的目的是為了通過各種複合調味料推廣豬肉。
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三種料汁倒是難倒了金華人士。
按照金華人的慣有口味,他們初時有誌一同得選擇了梅醋,酸甜可口,但也有少部分人選擇的米醋,更有愛好獵奇之人則試了辣醬油。
熱騰騰的椒鹽排條一份的分量可供一家三口墊肚子,因為是公開以小吃名義販售,所以椒鹽排條都是稱重的,一人食用可以購買大塊的,家裡人多則可以要求小塊肉,重量一樣也談不上誰吃虧,這也是香酥雞的成熟販賣模式。
但是問題是,醬汁,隻有撒一次的份。
而且液體流動不可控,哪怕將之分成三塊撒料最後也會混合到一起去,味道便變了,如果撒料太多還會使得底層的排條在還沒有吃到的時候先被泡軟,以至於蘸料過多,滿口酸澀,奪了排條的肉香,此為本末倒置。
故而唯一的辦法看起來隻有——買三份。
金華人們頓時就被難倒了,固然也有一些交好的家庭買了不同的味道換著吃,但也有獨自前來的呀,一人買三份又著實太過浪費,無奈之下,便有人在購買之時便說好大家各買一份,互相拚著吃,倒也無形間促進了金華人們之間的關係。
夏安然本人沒看著攤子,他正愉快得在各個小吃攤間買當地的小零食吃,還請麵人師傅捏了個多多鸚的模樣捏在手裡,乍一眼看過去就和無憂無慮的公子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