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北宋(三十五)(1 / 2)

一行三人走到了大相國寺寺廟下的小鎮。

大相國寺雖然處於汴京城中, 但是由於寺廟的特殊性質極其定位,以及僧田不需要交稅的特性所在, 使得大相國寺寺廟的附近自發的聚集出了一個小鎮。

此處的居民要麼是虔誠的佛教信徒,要麼就是給大相國寺種田的佃農,當然還有衝著此處商貿以及有著大相國寺庇佑而自發聚集過來的商人。

作為大宋的國寺,大相國寺自己所擁有的田產並不在少數, 這些田地, 除了少部分用來應付寺中僧人的開支之外,其餘大部分則是大相國寺的額外收入, 還有部分就承擔大相國寺的第三產業的原材料成本的身份。

這裡指的就是大相國寺占據很大一部分收入的產業——齋飯。

大相國寺的寺廟中長期收容經濟困難的民眾, 包拯、公孫策都被其收留過, 這些人可以在寺內免去吃住費用, 隻是並不免穿衣、沐浴熱水等費用, 但對於無路可走之人來說已經能夠保證基本生活質量。

隻是這一筆被免去的資金已經是一個不小的開支, 且大相國寺還常常承擔接收重病者或是傷患的責任, 在宋朝,各地寺廟多少都有承擔當地救濟院的隱晦職責,正因此,上頭才對寺內一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收留的人基數大了,總能出人才。

據傳大相國寺如今的素齋配方曾是一名神廚給調味的,此人極其擅長使用料汁烹飪,以料汁帶出食材的鮮味, 滋味絕佳。

當時前任主持收留了這位落了難的神廚, 給予了庇佑, 神廚在沉淪數年後忽有一日前來告辭,前主持並未問其為何頓悟,隻靜靜收下了神廚書寫下的數份菜譜。

神廚此後一去不回,大相國寺素齋卻在這滿是美食的汴京城打下了一片名聲,香客在拜佛念經後用上一頓齋飯再走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陸小鳳見夏安然在聽聞他說大相國寺素齋滋味極佳之後,連眼睛都在發光,便笑著對他說自己認識一個名曰苦瓜大師,這位僧人製作出的素齋也可謂天下一絕。

苦瓜大師輕易不動手,但是他陸小鳳能在這位大師麵前還有幾分顏麵,哪日方便,可以請夏安然一同去嘗一嘗這一頓素宴,夏安然立刻歡喜得應下來了。

但是在場的三人都很清楚,這個邀約何時能夠實現,還要看夏安然何時能夠重獲自由,但就目前的跡象來說,短時間內應該是不可能的。

隻是好在他們如今年歲尚小,還有時間等得起。

眾人一路走走停停,很快就到了山腳下,再往上就是一片需要攀爬的石階。

但凡是宗教場所,尤其是較為大型的可以作為標誌性建築的宗教場所,基本都會設置長長的階梯。

一來是因為,這些場所都會被建立在更加靠近天空的位置,基本為山巔之上,此為天人感應。但若要上下山,寺中僧人便也罷了,若是尋常香客爬山的時候,自然不可能讓他們走陡峭的山道。

階梯便是一種方便建造、也便於攀登的產物,而且在攀登階梯的過程當中無形之中,因為身體受累,人心也會得到某一種淨化。

此符合宗教場所存在的意義。

一般來說,像這種階梯都是需要香客自己爬的,極少數身體素質實在不好的香客,也可以雇用小轎子將人接上去,隻是這種情況實在是少有。

因為大宋朝本身,就是一個不推薦人們使用人力當做運力的存在,尤其是不推薦官員們、以及稍有些有權勢的富人們使用類似於轎子之類需要耗費人力,將人代替與牲畜使用的設備。

所以稍微有錢些的官員上班都是乘坐馬車,或者自己騎馬、驢,而稍微貧窮些的也是乘坐出租車上下班,當然也有乾脆走著上下班的,隻是這些人不多。

基本上,不會有官員乘坐人力的轎子,除非是極少數的意外,否則這些官員前腳乘了轎子,後腳便是要被彈劾。

一直到南宋後期,因為偏安南方,失去了北部大麵的土地的南宋政府麵對了畜力不足的窘境,加之戰亂時節民眾也需要多一個養家糊口的生計,各取所需之下,如此才不得已開始乘坐轎子。

當然,如今還是北宋,汴京城的畜力還是很充足。

但是這裡的場所跟尋常場所不一樣,貴婦人在這裡乘坐轎子,說起來也並不是將人當做畜力,而這些抬著轎子的人多半本身也是信徒,他們也也是使用幫助彆的信徒的方式來為自己積攢功德。

被幫助的人雖然會給予錢糧,但是這一部分的收入並不是酬勞,而類似於結緣一般,一般都會被捐出。

這些人,也不是以此為生呢,他們也是來兼職的,用這種方法和佛祖結緣。

要用現代作比喻的話,就像是義賣,不過出售的都是自己的體力。

但是今日他們卻遠遠看到了一貴婦一身素衣,身邊跟著好些個女侍,她沒有乘坐人轎,也沒有讓女侍們攙扶,而是選擇自己一步步往上頭爬。

她動作很慢,卻不曾停,她身邊穿過去了許多的信眾,或快或慢,唯有她以勻速前進。

這般虔誠得攀爬,想來定是要給家人祈福吧,夏安然這般想。

他沒有多想,隻是隨著兩位友人一同攀登,他們是年輕人,又為習武之人,要爬石階自然容易。

或許冥冥之中當真有天意,就在夏安然等人越過那婦人之時,他麵前飄過一隻彩蝶,夏安然毫無防備之下見著蝴蝶,便習慣性得跟著彩蝶舞過的方向看去,恰是一個驀然的回首。

或許是好奇,或許當真是一個偶然,又或者是出於血脈的牽引,總之,夏安然在一個理論本不應當的時候回頭了。

然後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容。

他猛然間一頓,一時不察之下,腳差點踩空,夏安然瞪大了雙眸,看著那低垂著頭滿臉蒼白,不染胭,不抹脂的麵容。

女子已是極其的疲憊了,然她抿著唇,倔強又堅定得一步步得爬,已染上細細紋路的杏眸中似乎是燃著烈火一般,一眼便可知她心中有求。

夏安然抖了抖嘴唇,以氣音吐出一個字。

媽。

正所謂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彆重逢。

在夏安然的心中,母親這一個名詞已經被刻畫上了一個女性的烙印。

並不是他的親生母親,而是在紅樓世界裡麵的那一位。

溫柔堅強和善樂觀、開朗慈愛,他可以用一切可以形容母親的最美好詞彙來形容他的母親。

那是一位為了給他治病,毫不猶豫用光所有財物,為了供養年幼的他,又用那一雙善繡的手去為彆人漿洗衣服,以換取母子兩人的生活費的女性。

後來夏安然另辟蹊徑,有了一定的收入可以勉強撐起一個家,方才稍稍減輕了母親的負擔,但是最初時候夏家的生計全是夏母撐起來的。

她的這一舉動,卻為自己換來了永遠都無法被解除的病根,每年冬天無論如何治療都無法根除的凍瘡,使得夏母柔軟細膩的手從此隻留在了夏安然的記憶中。

而隻有很久很久以後,夏安然才知道他的母親當年是一個多麼優秀的繡娘,也才知道他母親那時是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來試圖養活自己。

繡娘的手,是不可以有繭子的。

越是技藝高深的繡娘他們手中的針線便越是纖細。

她們通常用的不是一股線,而是將一股線中劈出四分、八分、乃至於十六分之一來進行暈染過度,這樣的絲線極其的纖細,不要說有繭,哪怕隻是一根稍稍堅硬些的倒刺,便會立刻將這根線給崩斷。

一件精美的繡品若是線斷,那就意味著之前所有的努力全數前功儘棄。雖然也有繡娘能夠續上,但是在內行人看來其中痕跡依然明顯,自然會就此落了名聲。

尋常的繡娘若是遇到了崩線多半是選擇重繡,為了趕工,自然就是沒日沒夜得繡。就算是因此傷了眼睛也不能壞了口碑。

隻有在後來回想起來,夏安然才憶起他的母親除了為他縫製衣服之外,在那之後便不再接過一件繡活。他曾經以為這是因為他給母親提供了優越的生活環境,並不再需要母親再費這些勞心勞力的功夫了,但事實上,對於一個傳統的女性而言,她失去的其實是一個能夠養活自己的技術、也可能是苦練多年的技藝、也可能是伴隨她度過了人生中大半日日夜夜的習慣。

她用的也是自己全部的職業生涯,換來了自己和夏安然母子二人一個冬天的平安。

午夜夢回間想到過去時,夏安然的印象裡,他的母親永遠都是笑著的。

就連送他去遠行當官的時候,也是笑著的。他幾乎沒有看到過母親落淚的模樣,隻有見過在夜深人靜時,他母親偶爾泄露出的悵然神色。

那是思念她丈夫的神色。

紅樓的世界是他第一個世界。

沒有經驗的夏安然,無法把控和世界裡麵角色交往時候的度數,他在那個世界裡麵有最好的愛人、最好的老師、最好的上司、當然也有最好的母親。

突如其來的離開之後,夏安然也曾經想過,被留下的人是怎麼樣呢?

他不敢想,尤其是在三國世界恢複了記憶之後。

當時曹純似乎不好多說,便隻是隱晦得告訴了他,自己替他儘孝,照顧了夏母一輩子直至她壽終,夏母之後過的不錯,隻是一直留在姑蘇城,並不願意去彆的地方。

所以那個世界的沈戚帶兵時候,夏母就一個人守著夏家的宅院。

一開始有多多陪著她,後來也隻有她一個人了。

坦白說,夏母是夏安然心中一道抹不去的傷疤

雖然在後來,係統也寬慰他,如果他當時沒有穿成夏母的孩子,那麼,夏母在那一個冬天就已經失去了她的獨生子。

但是夏然始終覺得,他到那個世界的時候,夏母才隻有20多歲,20多歲的寡婦完全可以改嫁給人做續弦,改嫁後也不會耽誤她再為新的丈夫生下幾個孩子,依照夏母的性子和手段,也能好好過一輩子。

而正是夏然的到來,可能改變了這個女子的生命走向。

新婚幾年後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好不容易將兒子拉扯大,尚未功成名就便又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這對於夏母而言這會是怎樣的打擊?

是不是又會引來閒言碎語,這一切,夏安然都不敢想。

現在,他見到了一個有著和他母親一模一樣相貌的人,這位女子也有著一樣堅毅的眼神,在其屬於江南女子柔軟麵貌的皮下,是一顆極其堅毅的心。

他不知道這是係統塑造世界時候帶來的巧合,亦或者這個人和他的母親當真有些千絲萬縷的聯係?也有可能這個女子就是母親家族的前人,畢竟此時為宋,紅樓為明清,若要接下去自然可行。

宋……這一刻他腦內忽然有什麼一閃而過,但是靈光乍然間出現,一時間他沒能抓住。

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灼熱的目光,那位女子朝著他的方向看了過來。

見到夏安然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呆住了,身體卻是因慣性向前一撲,險些沒能站住,夏安然快步過去想要扶住她,卻注意到這夫人已經被邊上的女侍們拉扶住,然後她左右看看,再看向夏安然的時候輕輕一個作揖。

他頓時明白這位貴婦人應該是認識趙禎的,當意識到了這一點後,夏安然隻覺得腦中沸騰的聲音靜了下來,他趕忙快走幾步,離開了這位夫人的施禮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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