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農業文明為主的國家,每一個繁榮的朝代背後都基本伴隨著農業文明的進步。
或是水利灌溉措施的進步,或是新糧種的發現。
北宋依托占城稻和大宋稻的雙季稻豐產,清朝則是依托於大規模擴散種植的玉米、紅薯、土豆。當然,以上的前提還要保證氣候合適,若是遇到小冰河,那麼就算有再好的糧種也很難養育全國的百姓。
——領域越大越難。
唯有口糧得到了保證,才能促進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夏安然深知這一點,他打算等等就去糧米點購買些占城稻試著播種,他想要了解這種稻穀的優越性以及其耐旱程度。
在北宋糧店購買的米糧絕對不是現代所食用的白燦燦的大米,現代的白米叫精米,是稻米經過脫殼後反複碾壓、拋光而成,在其過程中最後被留下的僅僅為胚乳部分。
而北宋糧店售賣的大部分都是糙米,也就是僅去除稻殼麩皮,雖然口感不是很好,但是因為其保留了胚芽層所以被農家成為“活米”,相對應的,糙米再經過研磨後變成現代日常食用的白米那邊是“精米”,同時因為它已經無法發芽,也被叫做“死米”。
舉個例子的話,糙米是剝了殼但是還有的雞蛋膜的雞蛋,雖然條件比較苛刻,但是保護得好的話還是能夠孵出小雞,精米則是蛋白,完全不存在生命的可能性。
所以,在北宋糧店裡麵買到的米是可以育種發芽的。
當然一般對於農家來說,他們作為種子留下的還是會選擇沒有經過脫粒的含有稻殼的稻粒,這樣的稻粒抗病性強,實在沒有種子了也會到相熟的人家家裡換一些,從來也沒有人會去米糧店買米粒去種植就是了。
等陸小鳳帶著綁著眼睛的花滿樓找到夏安然的時候,這位公子哥已經在老農的介紹下使用了官府新派發下的犁試著犁田了。
陸小鳳眼看著來的時候還是整整齊齊漂漂亮亮的小郎君,不過分開了一個多時辰,就已經將下擺撩到腰帶裡頭,袖子也被拉了起來拿草菁給束縛住,一雙錦緞小鞋就這麼孤零零得丟在路邊,夏安然腳上穿著的是農民大叔提供的土老布鞋,(納好幾層底,特彆耐糙,農民叔叔傾情推薦)在大太陽底下額頭上綁著一條毛巾吸汗,特彆驕傲得站在農家犁上頭任由一頭溫順的黃牛拉著他在走動。
一邊走一邊還和老農在聊天。
看小表情可歡快啦。
陸小鳳眼前一黑,想到今天臨出行前突發意外不能共行的白大哥看著自己的警告目光,莫名覺得自己要背鍋了。
這種感覺特彆熟悉,陸小鳳真的非常的有經驗。
世事如他所料,第二天花滿樓並不需要去大相國寺,所以大家原來說好要去汴京一家有一家擅長烹飪鰣魚的餐館吃飯,陸小鳳和花滿樓繞了個路過來接夏安然同白家兩位,剛入了宅院沒幾步就看見夏安然正揮舞著一把特彆纖細的小鋤頭正將小院子裡頭一排土地上奮力耕耘。
……如果他沒記錯,昨天那裡是一片菊苗?
雖然如今是春日,菊花尚未盛開,但是就那體量來看,待到中秋月圓之日定是芳香滿溢啊,現在,現在那裡就變成了一片荒地啦!
菊花呢?
見陸小鳳關心這個,夏安然有些莫名其妙得看看他,然後指了指邊上幾個花盆裡麵的菊苗。
這倒不是他糟蹋東西,隻是宋朝的花卉培植剛剛起步,如今的名貴品種在夏安然看來都已經是後世的常規品種啦!除卻部分因為近代戰爭摧殘沒能留下的品種,尋常的譬如金龍吐瑞、合蟬、紅二色在後世都已經有了更繁複的變化,於他來看實在談不得珍貴。
菊花可盆栽可地栽,先養在花盆裡麵讓其長根,等到安然度夏之後再種入土中,秋風一起便可盛開,否則還要想辦法避免這種短日照草本植物在夏天被曬傷呢!
夏安然理直氣壯得找借口。
如果到時候仁宗真的有意見的話就再種回去就好,種死是不可能種死的,他手上的小花鋤是任務贈品,在三國世界夏安然已經體驗過了這個小花鋤有多好,簡直是綠手指,隻要他不作出對植物傷害極大的舉動,發芽率、生根率都是杠杠的。
他也是沒辦法,手裡雖然有些錢,但是汴京城內想要買到一塊地談何容易,城外就更不必提,昨天他問了下大相國寺的僧人能不能問他們租田種,惹得僧人看他的表情一片無語。
所以夏安然隻能出此下策,在自家宅基地種。
實話說,自家花園裡麵的土都是淺層土,這是為了保證房屋的地基穩固,尤其像夏安然這種房子就在河邊上的,雖然號稱臨河房景色好,但是不可否認其有著巨大的劣勢——地基鬆散。
汴河是黃河的支流,每年都會裹挾大量泥沙,這部分泥沙有一些在每年清淤時候撈走,也有些被留了下來,這些泥沙鑄成了豐饒的衝擊小平原,但是同時,北宋汴京城河流沿岸鹽堿地情況較為嚴重。
這看起來似乎是一個悖論,既然是富饒的衝積平原又怎麼會有鹽堿地?
這是因為有一種鹽堿地的形成情況正是因為地勢低平,排水不暢的地區。
汴京地下水位很高,同時隨著雨帶逐漸從黃河流域轉向了長江流域,其降水量逐漸減少,每逢春季蒸發量巨大的時候,溶解在水中的鹽分就會隨著地下水順著毛管水上升到地麵,然後聚集在了地麵表層,加上汴河河水本身也帶有鹽分,因為降水減少水中的鹽濃度也有輕微上升,加重了汴河沿岸的鹽堿地情況。
開封府的汴河兩岸就是這樣的情況。
目前這種情況還沒有成為問題,因為汴河作為汴京城的生命線運輸來了大量的糧食,加上在城內汴河沿岸多半是豪門富戶的聚集地,這塊寶貴的地方也沒人拿來種田,城外田地尚有富餘,而且為了美觀,(同時要防禦北部遊牧突襲)門口種植了大量的樹林。
隻有等到神宗繼位,北宋經濟高度發展之後帶來的汴京城開始超負荷運轉後,隨著王安石變法的東風,才有人開始著力整治汴京城外的鹽堿地問題,並且取得了極其豐碩的成果。
所以,同為汴河衝積平原的夏安然家土質非常糟糕,雖然夏安然沒有足夠的設備器材去檢驗泥土質量,但是他扒開了表層土,一摸下頭的泥土就知道情況了。
淤泥固然有營養,但是也必須和尋常的泥土搭配使用。因為它的密度太大,遇到水之後吸水變重後會擠壓作物根部,同時還會阻礙農作物呼吸,通常隻被農戶們當做肥料添加使用。
幸好夏安然已經有了充足的改善土質經驗。
事實上在陸小鳳到來以前,昨天幾乎一整晚他都在吭吭哧哧收集材料,如今已經是農曆四月,他的稻苗才剛開始育種已經晚了許多,為了保證稻苗發芽後不要遇到高溫天氣發生徒長等情況,他不得不使用了作為金手指的小鋤頭。
如此得到的數據很有可能不準,但也總比種不出要來的好一些。
其實陸小鳳過來會看到這個尷尬的情況真的時候有原因的,那個原因就是——這個宅院裡頭上上下下會侍弄田地的,隻有夏安然一!個!人!
沒錯,哪怕是夏安然左右掃視看到的都是明麵上一個個黑腦袋,個個都說自己沒有侍弄過田地。
夏郎君可生氣啦!
陛下把人給他的時候明明說這些人十項全能啊!莫不是為了不要種地……?
他眯著眼睛懷疑得看著他們,對上的都是寫著真摯的雙眸。
哪怕他掏出了必殺技——記仇的小本本對上的還是真誠的雙眼。
最後還是白錦羲在沐浴完了出來找人時候知道了情況,夏安然才得知宅院裡頭這些人當真不會種地,因為他們都是官宦家族出生,皇城司的入門極嚴,身家調查非常的仔細,故而便導致禁軍也好,皇城司暗探們也好,個個都出生非凡。
雖然這些人在進入了皇城司之後學習了各種偽裝技能,但是一般都是偽裝成好行走的小販,莊稼漢子太難模仿,握刀劍生出的繭子位置和鋤頭完全不一樣,而且莊稼漢們肩上或多或少會有繭子的痕跡,所以皇城司也沒有培養他們這個技能。
夏安然默默收起記仇的小本本,裝作剛剛什麼都沒發生,然後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但是這本小本子很快就被白錦羲拿去,皇城司知事翻看了幾頁之後唇角微微一揚,默不作聲得將其放回了夏安然手上,此後再看著這些手下們的表情便帶上了些意味深長。
睡了一夜起來之後夏安然就覺得自己耳朵邊上安靜了許多,他輕輕勾了勾嘴角,隻裝作不知這一夜過去後身邊的變化,為了不讓他發現其行蹤,這次派來的顯然都是高手。
夏安然珍惜小命,雖無法明說,用此方法給自己騙來大堆強力高手亦是不錯。
他一臉若無其事模樣跟著白錦羲隨著花滿樓陸小鳳二人步行至汴京城一座三層酒樓上。
春暖花開,江河溫度回暖之時,鰣魚順著長江逆流而上,回歸到它們的出生地,在那裡他們將要遭遇到自己的伴侶,戀愛生子,然後很快在水溫降低時又順著長江去往大海,在哪裡攝取更多的養分,以待來年繁殖季的到來。
眾所皆知,準備戀愛的動物們是最美味的,為了保證能夠獲得異性的青睞,它們都會將自己最美好的一麵展露出來,其中包括——口味。
經過遠距離的逆水而上,加上江流刺-激,其鱗片下會累積厚厚的一層不飽和脂肪,極其肥美。
這一時刻,也是文人騷客們一年當中唯一能夠一解心中讒意的時候。
等待了一年的長江鰣魚,與河魨、刀魚並為長江三鮮,又和黃河鯉魚、太湖銀魚、鬆江鱸魚在後世被列為中國四大名魚,它作為被著名美食家蘇軾點評為“風味勝鱸魚”的一尾魚,在老饕們眼中自不必提其地位。
但在現代,因為建國後物資缺乏時期的過度捕撈,以及河道水庫建設、氣候變化重重因素導致長江鰣魚已不多見。
加之全球氣溫升高,河流的潔淨都達不了要求等等原因,雖然中國政-府以及相關組織一直在試圖讓長江流域恢複其生態,甚至不止一次投放過鰣魚幼苗,但目前都尚未建起見效。
所以,哪怕生長在長江流域的夏安然,小時候也沒有吃到過鰣魚的鮮美,隻從外公口中聽聞過它的味道,在聽得口水滴答滴答的同時又遺憾無比。
洄遊時期的魚類是其穀氨酸鈉含量最高的時候,眾所周知,穀氨酸鈉正是人類鮮味的來源,也是味素和雞精的主要來源。
鮮味,是人類永遠無法用確切的語言和準確的詞彙形容的一種味覺。
所以夏安然對於這一頓鰣魚的期待程度,甚至要高於之前吃到的河豚宴。
既然是作為宴席,那麼當然不會隻有鰣魚這一道主菜,這家酒店以做鰣魚出名,但是他的宴席其餘配菜絲毫不遜色。
太湖第一道漁網捕撈而出的小蝦被油爆後過醬,表殼酥脆,尖刺已剪,可以帶著殼吃,蝦肉受熱收縮,和殼子之間的空隙處此時充盈著鹹甜味的醬汁,一隻入口,滿口生香,是最佳的下酒菜。
一同被撈起的銀魚一路冰鮮運到汴京,同雞蛋共炒,水路雙鮮共舞,味美異常。
配菜還有一道高湯香螺,這個螺的種類夏安然並不認識,他感覺應該是海螺,但是又不像,因為個頭有些小,倒是像河螺,他沒有在此糾結太久,隻感覺螺肉爽脆,坦白說螺肉並不是一種容易入味的東西,尤其是清淡的湯煮,煮久了肉質便容易老,但是煮短了味道又進不去。
夏安然不知道這位廚師用了什麼手段,將味道調和得剛剛好,一口吃進去滿口鮮香,嚼勁、滋味均都十足。
就在此時,主菜上桌。
鰣魚性烈,離水即死,要從長江將活鰣魚運到汴京城顯然是不可能的,故而為了吃鰣魚,不少名士都選擇在漁季前往長江,夏安然自是無法離開,幸而不新鮮也有不新鮮的吃法。
上桌的這尾鰣魚自撩出河水第一時間就被架在了碳爐上頭,將表麵的魚鱗稍作烘烤,然後以荷葉包裹,刨除內臟塞入防腐的藥草,隔水浸在冰塊之中,同時船舶一路快速北上,期間鰣魚要被經常拿出來熏考,即便如此,共同北上的一船鰣魚最後能夠得到大廚允許上桌的恐怕也不會超過十來尾。
小侍端上來的清蒸鰣魚上麵僅僅蓋了兩片筍片和香菇片增香,夏安然一看頓時覺得沒有火腿的世界果然缺乏了點鮮味,這份色彩還需要他在未來努力推廣呀!
但是無妨,對鰣魚的期待足以讓他暫時忽視一切,夏安然默默拿起了筷箸,眼瞳內滿滿都是渴望和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