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北宋(三十八)(1 / 2)

眾人邊為她數著數, 便有機靈的跑去請來了醫匠, 生怕她一個扛不住便倒了下去,氣喘籲籲被拉來的醫匠一看她穿著鎧甲還如此行事,立刻氣的跳腳, 衝上去就想製止, 隻他前衝二三步卻被人拉住。

拉住他的人也不知道為何自己就伸出了手, 隻是就這麼做了。

被這一阻,旁的圍觀群眾也對醫匠說明了來龍去脈, 醫匠也呆呆止了步,這位老人有些木愣愣看著還在那兒做出組合動作的柳娘,再看看邊上拉著他不讓他去阻攔的民眾, 隻喃喃道“瘋了, 都瘋了。”

兵部的尚書和侍郎等官員隨立一旁,他們看著這名為柳的娘子一下一下緩慢平穩, 且標準得刺出了一槍又一槍。

尚書在此刻也不知道心裡究竟是什麼感覺, 亦不知道他內心是期盼著什麼樣子的結果。

他雖並非武官, 卻也知曉其中門道,他知道這件事是不可能完成的, 於他來說, 完成不了最為有利, 即便這是前任留下的麻煩,但是說到底要擦屁-股還是得他來。

但是於其內心深處, 他又是希望她能夠完成的。

這樣的女郎, 值得尊敬。

而且, 他也想要知道,會丟下這麼好的女郎去從軍的,那個軍士想的究竟是什麼?又是什麼恿得他去了前線?

“一百一十四!”

快過半了,此時當是最為疲累之時。

這個成果已經是在職軍人訓練後的成績了,著軍裝刺擊百下,為中上。

“一百,一百三十六!”

柳娘的動作已經不穩,但她依然在刺擊之後大聲喊出了數目,不知不覺間,邊上的群眾也多了為她一同喊的聲音。

但是柳娘其實已經聽不到了。

她的精神高度集中,此時腦中就隻有刺擊的標準動作。

這是她在尋常訓練時候發現的,什麼都不想,隻要這麼做就可以了,平日裡計數的都是她的養子,但是今日養子被她支走了,如果養子在定然會製止她,隻是,隻是……今日是她十八年前聽聞她夫死訊的日子。

她想要在今日做個了結,出門前,她祭拜了亡夫的牌位,穿上了當時一並被破例送回的甲胄,拿起了夫君留在汴京的長-槍。

她可以感覺到此時她的夫與她同在。

今年官家開了恩科,城中學子無數,若她當真完成了此約,尚書又不允她參軍的話,她便去尋這些學子,若能由學子為她說話,說不定她便能上達天聽。

聽聞聖人溫柔和善,且極重信義,若是能夠上達天聽,便能……便能……

“一百四十七!”

著軍裝刺擊百五十下,為上。

“一百五十四!”

百八十下,即可為上上。

還有不到五十下。

柳娘隻覺得腦中嗡鳴,手腳俱已麻木。

不要緊張,不要害怕,這個時間段,隻要熬過去就好。

她沒有後路,今日若是失敗……不,不要想,什麼都不要想,隻要想著基礎動作就好。

柳娘機械性得重複著動作,她自是不知自己是如何震撼著旁的人的。

劈刺動作為組合動作,實則是由劈下、收回、馬步、刺出、收回五個動作組成。

大宋以步兵為主,故而攻擊動作以步兵對騎兵近身作戰為基準。

酒樓三樓上的食客無一人離開。

諸郎君都站在台上看著下頭的那位女子,此時大家無一人說話,隻默默佇立,彼此之間都不知道對方在想著什麼。

唯一可知的是,大家都在等一個結果。

忽而,花滿樓先出聲了,他雙目微闔,似是不忍再看,口中卻歎道“亂了。”

眾人均都不明所以得看他,陸小鳳見眾人看來,便言道“柳娘的節奏亂了。”

這個亂並非是視力可及,畢竟眾人從上俯視,視角有限,定存死角,但是花滿樓是用聽的。

他聽的是兵刃切割開空氣的聲音,這個聲音夏安然也聽到了。

這是因為柳娘下劈的動作不再果決,才使得槍的角度發生了偏轉所引發的效果,若要詳細說的話,便是破空聲多了一種凝滯感。

或是因為兵刃轉了向,或是因為手上沒了力氣不能緊握,無論是哪種,這個轉變都非常微小,小到隔壁桌的一個衙內眯著眼看了半天也沒能看出來,隻狐疑得看了幾眼花滿樓,頗有些半信半疑的味道。

花滿樓自不會解釋,此時他麵上沒有再帶上平日裡和煦的微“看”著樓下的表情亦是帶著幾絲凝重,片刻後他慢慢收起了折扇,以扇骨輕輕抵在了掌心。

夏安然知曉他為何如此表情,因為柳娘的呼吸聲在這幾下劈刺之後已經重到隔了三層樓又隔一條小街的他,都能清晰聽聞的程度了。

之前柳娘的節奏把控得很好,夏安然一直不曾聽到她的粗喘,她的呼吸聲被破空聲和甲胄佩環撞擊聲所掩。

但是當計數過了三分之二處,似乎因為她口上喊著計數,使得這位娘子呼吸的節奏發生了意料之外的變換。

夏安然猜她在家中訓練時,應當是默數或者是有旁人為她計數,所以這娘子可能並沒有將這一個體力消耗算在裡麵,造成的結果便是她未有能夠科學得分配自己的體力。

這一淩亂的節奏,立刻使得柳娘的整個動作中出現了不和諧的音符,這位娘子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節奏出現了問題,她開始刻意的調整調節呼吸平穩節奏,但因為之前無知無覺浪費在呼和之上的這部分損失,不是她如今稍作調整便可以拉得回來的,自然也不是周圍群眾幾聲呐喊幾聲激勵可以補得回來的。

更何況,她此時應當進入了耳鳴狀態,什麼都聽不到了。

夏安然注意到花滿樓和陸小鳳的表情都帶上了憾色,此二人作為一個習武之人都經曆過這般的鍛煉,他們自然清楚如此狀態下的柳娘是完成不了剩下的任務的,雖然她剩下的數目已經不多,但按照如此狀態,哪怕十幾個、乃至於幾個就能成為天塹。

若是強行為之隻怕要傷了根底。

這無論是陸小鳳還是花滿樓都不想看到的。

夏安然已經注意到陸小鳳的手搭上了窗框,花滿樓亦然,這二人顯然想要在不可挽回之前出手製止。

夏安然也注意到有若乾人的眼神都停在了自己身上,這些人顯然想要看看“當今”是如何反應。

此時此刻,夏安然現在的心情並不太好。

他看著柳娘,腦中想到的卻是沈戚。

他們的經曆何其相似,毅然定情,在有著最美好的未來之時,戛然而止。

一個人為了心中大義喪生,另一個人就隻能守著他的意誌活下去,且他們都做了同樣的一個選擇——與死去的伴侶拜堂,然後背負著對方身上的重任繼續走下去。

關於這件事,曹純隻提到過一句。

之後縱然是他屢次追問,曹純卻也不再願意多說,但是夏安然他非常清楚這一種被驀然間留下的感覺。

就像是在自己的生命中被活生生得挖走了一塊,自此心中多了一個窟窿,目中物失了色,口中糧失了味,鮮花沒了芳香,歡樂也蒙上了一層紗。

他是早有準備,不至於痛不欲生,那,沈戚呢?

他有記憶,知曉未來還能再遇,沈戚呢?

他能懷抱將如今事做完,待到重逢之時可以驕傲告知,沈戚呢?

那一塊空洞是無論什麼都無法填補,隻有讓自己去習慣、去忙碌。方才能在午夜夢回之時不至於輾轉反側。

曾有人勸過他續弦,不為情感,隻為陪伴,將就一下便是了。

但那怎麼可能呢?

見過浩渺汪洋,怎可將就小泉;見過巍峨高山,怎可將就土坡;嘗試過鐘鼓齊鳴,怎可將就琴瑟不調。

後來,後來怎麼了,他竟是有些淡忘那些日子了。

隻覺得一日日漫長得緊,待到係統出現倒計時之時,他可謂是以歡天喜地的態度招來亮少年,將身後事一一交代,然後安然又期待得等著登出的一霎。

夏安然緩緩抬頭,他的視線對上了正往下看的白錦羲,後者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視線,便順勢看來,投注在他身上的眸光澄澈中帶著幾縷疑惑,似乎是問他怎的了?

夏安然抿唇一笑,微微搖搖頭,卻是悄悄靠近蹭到白錦羲邊上,二人稍稍隔開些距離,卻可感覺到彼此的溫度,他坐在了窗邊,依舊關注著下頭這位娘子的舉動。

如今還差三十多個,若她當真能夠堅持下去,那簡直是一個奇跡,但是,大家其實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這位娘子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距離精疲力竭,也隻有一步之遙。

眾人心中都因未能見證奇跡誕生有遺憾,卻也知道這實在怪不得柳娘。

已經有感性些的娘子,已是淚眼婆娑,更有人在在一旁勸慰這位柳娘,不要再繼續了,再繼續下去傷了身體,即便達成了目標,又有何意義?

難道軍營還會收一個殘廢入伍嗎?

不若好好休息,改日再戰,兵部就在這裡,又逃不掉。

下次再來,做好準備,再練上些時日,亦是無妨的。

——不,不一樣!

柳娘雖然聽不清邊上人在說什麼,但是她固執得站穩,做出一個又一個規定動作,她知曉他們在製止她,也知道他們處於好意。

但是不一樣,今天,不一樣的。

唯獨是今天,她不想輸。

她不想輸啊!

這樣的呼聲越來越大,尤其伴隨著柳娘一個踉蹌之後,想要阻止她的人便也越來越多。

先前,柳娘想要做如此不可思議之舉,眾人雖不讚同,亦是帶著看好戲的態度,那是相信她做不到,故而不多在意。

但如今眼看著好好的一個姑娘,要在他們麵前因此荒謬之舉丟掉了健康乃至於性命,大家自便無法再看下去了。

就在圍觀群眾已有娘子想要來製止,卻為難於柳娘手持兵器又露出防備之姿時,一群衙役自後方推開人群走了過來。

他們中領頭幾人身著六品武袍,看上去極為威風,待到群眾散開之後,這幾人便見著了穿著軍裝的柳娘,又聽旁的人七嘴八舌說了來龍去脈後,領頭人大喝一聲“胡鬨!”

隨後,衙役和婆子們齊齊上手將柳娘按倒在了地上卸了她的盔甲和頭盔,柳娘已毫無掙紮之力,露出的麵容亦是毫無血色。

她被驀然按倒,顯然是先懵了片刻,等到意識眾人要阻她,便掙紮了開來,隻是此時她手上兵器被奪,又是躺倒不好使力的姿勢,手上防具甚重,竟是無力阻止眾人為她卸甲的舉動。

柳娘嘴唇開合,卻隻能發出氣音。

雖然眾人在樓上並無法直接瞧見,卻可通過圍觀群眾的反應猜到一二。

柳娘定已到極限,莫非被這一阻,她極有可能猝死。

隻是這一阻,卻也意味著她之前的努力全數落了空。

後來,柳娘被人放到了擔架上,而她被卸下的鎧甲由一個開封府衙內抱著,他抱第一下的時候顯然是錯估了重量,一時還沒能抱起來,待到第二下蓄力後,方才將其抱起,隻是走向開封府的步伐略帶些蹣跚,由其舉動便可看出柳娘的鎧甲究竟有多重。

圍觀眾人唏噓散去,如此結局多有遺憾,不少民眾自發跟隨著衙役的隊伍,去了開封府。

他們想知道柳娘如今的情況如何,以及包大人又要如何判。

柳娘會被開封府強製帶走,是因為她阻塞了開封府的主乾道。而且她穿著金甲手持武器,有尋釁鬨事的嫌疑。

其實這些,都可判可不判,關鍵是有了熱心群眾去開封府求助。

按包拯的規矩,但凡有人報官,無論情況如何都要去了解情況,如此也算是圍魏救趙,製止了柳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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