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北宋(四十一)(1 / 2)

見夏安然盯著地契不說話也不動手, 隻垂著眼簾, 不知在想什麼的模樣, 趙禎便以為小堂弟這是不開心了。

他麵上帶著笑,隻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帶來噩耗的惡人一般, 尷尬萬分。

但是他內心卻很能理解小堂弟的心情。

八皇叔之前斬釘截鐵得判定小堂弟不是他兒子, 當著他的麵冷酷無情得斬斷父子情就斬了兩次, 後來不知道還有多少次。

如今大家都能判定小堂弟就是他那被送走, 又不知遭遇了何等委屈故而遠走平南王府的兒子, 八皇叔竟還是避而不談, 甚至都不來相見,隻讓他送來地契,隻字片語也無, 在小堂弟看來這便是撇清關係,此舉未免也太過薄情。

而且雖然夏安然失了記憶, 但是趙禎按照夏安然的性格發散思維, 他覺得小堂弟會突然跑出來一定是為了向他親爹告發養父。

按照小堂弟這樣軟乎的性格,會決定來告發生他養他二十多年的養父, 定是抱了極大的決心, 甚至懷揣將要負擔一輩子的壓力和內疚之心,這樣的小堂弟……真是想想就讓人心疼!

幸好他失憶了!

趙禎想了想之前知曉劉太後所做所為之時的打擊, 還有最後查到親爹頭上時候自己的感受, 看向夏安然的眼神都帶著十分的憐愛。

那眼神彆提多慈祥了。

但是哪怕再憐惜、再憐愛, 該說的還是得說。

今日趙禎來尋夏安然的目的便是請他再熬上數月, 莫要和八王爺家的相認, 起碼不要名正言順得相認,他打算甕中捉鱉,來一出局中局。

畢竟唯有人證物證俱在,方可治平南王之罪,否則單憑如今的一切,不過隻是揣摩罷了,唯一能夠治罪的便是南王混淆皇室血脈之事,也就是說,平南王若不動,最多也就是削世子之位,再罰俸數年,於平南王而言不痛不癢。

而趙禎想要收回南方勢力的目的便無法達到。

對於趙禎的請求,夏安然自然沒有不應允的。

但是同時夏安然也對小皇帝如此準備赴險態度表示了擔憂。

若要人臟俱獲,小皇帝勢必要親身上陣,必須要讓南王真的以為他們已經將大批宮廷守衛調開,屆時葉孤城亦在,習武之人感知力強大,小皇帝肯定不能帶上太多的人,若是有一兩個藏在暗處便有可能使得南王放棄此項計劃。

夏安然沉吟了片刻,說道“陛下,我同陛下長得一樣,不如……”

“不可。”趙禎製止了他未儘之言,年輕的帝王微笑道“阿弟,我是大宋的帝,若連麵對亂臣賊子之勇都無,我又要如何麵對未來群狼環伺之境?”

“且阿弟亦是毫無記憶,緣何失憶也不知,若是見著了南王……”趙禎沉吟了一下,他雖沒有將接下來的話說出口,但是夏安然知道他要說什麼。

他怕夏安然的失憶會在見到平南王的時候被刺激恢複,到時候無論是夏安然遭遇打擊還是反戈都是大麻煩。

隻是這般說到底傷感情,便不說了。

夏安然腦中轉了一個大彎,將小皇帝的意思曲解後點頭應了,他內心甚至有幾分欣慰,覺得小皇帝的思考模式已經開始成熟,轉向為一個帝王當有的思路啦。

他隻是提了一個小建議“陛下若是有了空,便常常來這兒坐坐吧。小豹子……可以給陛下玩。”

他極其隱晦得建議小皇帝鍛煉一下身體,無論是生崽崽還是做皇帝,都需要有強健的體魄,而且有人替他消耗精力旺盛皮得嚇人的小崽子精力,他,他其實挺開心噠。

趙禎輕咳了一下“阿弟,你可喚我皇兄……”

夏安然“……”不,我覺得這不是很好,然後他就發現自己的手又被小皇帝握在了手裡。

他心中情不自禁閃過了一條彈幕:你們皇帝是不是隻會這一招?

行吧行吧,你贏了,夏安然乾咳一聲,隻覺得自己穿越三輩子,和皇帝的關係越來越近了,下一輩子不會直接變成皇帝的弟弟吧?那豈不是還要加入皇權爭霸套餐?

一邊腦子裡麵跑馬,夏安然一邊麵露羞澀喃喃叫了一聲“皇,皇兄。”

“哎!”趙禎高高興興得應了,見他這幅作態隻以為小堂弟害羞,隻覺得更加憐愛。

待到二人說完了正經事,小皇帝便問起了為何夏安然今日看起來興致不高。

為何興致不高……他想了一下,意識到皇帝是在問他剛剛為啥要彈那種比較抑鬱向的曲子吧,他又不好說自己是為了寫前烘托氣氛,便沉默了一下後問道“陛……皇,皇兄,我大宋可有女子從軍之事?”

同樣遍覽話本的小皇帝表情嚴肅了起來,他眯起了雙眼,年輕的帝王露出了少見的利色“阿弟可是發現了有娘子扮作男裝從軍?”

夏安然嘴唇動了動,否認這個猜測後歎了口氣,他不用問也知曉了答案。

自是不可能的。

大宋能夠挖出百八十萬男子從軍,軍隊人數已經超了負荷,又怎會征用女子。

況如果當真出現了女扮男裝從軍,如今又非戰時對入營之人降低標準,那唯有一個可能——軍營的管理定是出了大問題,同時,這個女子為何要入軍營,所圖為何,是否為間諜均是大問題。

他沉吟了下,猶豫再三還是將近日所見說了,仁宗聽到前邊神色尚淡,聽到後麵卻是皺了眉。

他性子柔軟,更是帶著文人特有的善感,如此聽聞這般故事自是心中思緒萬千,亦是心有觸動,但是此事確實不好辦。

“阿弟可是……想要為她求情?”

他指尖把玩著茶盞,和夏安然幾乎一樣的臉上此時卻滿是深思“這娘子去尋了兵部,她是想要入廂軍?若是廂軍……也並非不可。”

北宋掌管軍政的分為三大部門,首位即樞密院、其次為三衙、最後為兵部。

此時的兵部並不像後世明清一般掌管天下兵事,如果要說的話,應該更接近於夏安然曾經的老本行——戰備司令部。

掌後勤、掌廂兵、也隻能指揮廂兵。

廂兵就是宋代兵種最弱的一員,也就是地方兵。

宋代的軍隊采取的是層層選拔製度,即最優秀的兵都在中央,然後由中央將其派往邊關,留在原地可供當地府衙指揮的廂軍都是殘兵,或是曾因災荒被吸納的災民。

這些人不過是湊個數,加之為了吃飽飯,毫無戰鬥力可言,當然,這也是因為當地財政不獨立,即便部分縣府想要鍛煉廂兵,卻受製於可支配財力有限很難堅持。

就連皇城開封的廂兵質量都遠遠不如在同一塊土地上駐紮的禁軍,連包拯隨意收編曾經落為賊寇的四大護衛,在入了開封府廂軍籍都能成為其中佼佼,便可見其戰力。

坦白說對於這些廂軍,仁宗的要求是他們老老實實,能在關鍵時刻做些正常士兵能做的事,且不要嘩變造反就可以了。

至於為什麼不削減……他早就想削了,但是動不了。

地方的廂軍除了部分是上頭的兵士退役下來養老的之外,大部分都是災年吸納的流民,亦或者是各地被招安的土匪。

這些人毫無紀律性,且以此為生。

若是解散了,無處可去的流民暫且不說,土匪若是就地解散,出了城他們就能上山回歸老本行,當地駐軍力量不足,且由於宋朝的特殊軍政職責,當地地方駐軍若要行動必須得到上級批準,也就是要地方向中央求援,中央再撥下軍隊前去清繳,期間損耗的人力不提,對百姓和農商業的傷害更是不小。

在沒有解決好後顧之憂之前,削軍隻能放在計劃書裡頭,不可能被實施。

所以如今皇帝的想法便是——這女子若是入廂軍,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廂軍不過是一軍籍,實則什麼都不是,隻能充充場麵而已。

雖然若是他批準了這一點可能會引來朝中攻訐,但是這畢竟是小堂弟第一個要求,拒絕了是不是會顯得作為兄長的我很沒用……

咳,坦白說,兩人間誰是兄誰是弟還真的說不好,問狄娘娘的時候,狄娘娘也是含糊不清的。

這種態度讓仁宗在心裡頭覺得其實他才應該是弟弟,不,不行,這絕對不能讓夏弟知道。

當了小半輩子弟弟了,好不容易能當哥哥,這個珍惜的機會仁宗一定要保護好!

誰知他的想法被夏安然駁回了。

夏安然拒絕的理由也極其簡單,一來是這娘子的確並未達到破格錄取的程度,既然並未達到,便也暫時不用深思此時,而且成為一個廂軍,留在繁華的汴京城內駐守,就是柳娘想要的嗎?

不是,她應當是想要去她夫君駐守的地方去的。

她一生艱難,少時被拐賣,恩人鋃鐺入獄,好不容易等到恩人出獄二人可結親開始新生活,戰火又起,這有情又無情的愛人放下了小家,投奔了大家。

換來一紙喪文。

她撐著將自己嫁給了一座牌位,送走了父母,隻餘下自己同養子,以寡婦身份將養子養大,十年內唯一的執著,便是想要追隨愛人的腳步。

她想要看一看是怎樣一座營,能引得愛人棄下他們的家。

她想要看一看是怎樣一抔土,能讓愛人至死不渝。

她也想要看一看是怎樣一個國,能讓無數將士日夜堅持穿著沉重的鎧甲,日夜揮舞長-槍,為此還要忍受每日劈砍二百下,以及更多更複雜的訓練。

她的目的,不是僅僅為了參軍。

她是想要看一看,想要去試一試,想要走一走她夫君走的路。

若是將這樣的柳娘,束在汴京之中,豈不是更加可憐?

夏安然猶豫半響,還是問道,“官……皇兄,汴京城內有若乾小報,是否均為民辦?”

見他吞吐模樣,趙禎以為他是想要在小報上頭連載話本,便笑著故意曲解“阿弟是想要做一出版者?這倒也好辦,我名下也有一報社,轉給阿弟便是。”

大手一揮發給小弟一個報社當做零用錢的仁宗皇帝在此後捂著胸口,多少有些心痛得匆匆告辭回了宮。

他轉頭就將自己給夏安然寫下的兩個字給忘記了。

“記者”

代替廣大民眾前往事情發生的現場,或是接觸事件的當事人。

將事件真相及其代表的意義,透過報導呈現於大眾媒體之上。

於後世,其被稱為無冕之王。

哪怕在這領域內有著害群之馬,亦有枉顧良心之輩,卻也不乏為了真理為了良知投身其中,並且為了發掘和曝光真相而努力的媒體人。

任何一個行業,任何一個領域,都會有令人敬佩的人和令人鄙棄的人,夏安然那並不會因為若乾個反麵的例子就一杆子□□這一群人。

報社和記者相輔相生,但事實上記者的存在價值,也不並不完全寄托在報社之上。

夏安然想要預先培養的是戰地記者,之後還有民生、商業、官場。

這很難,首先小報的普及率不夠,受眾不大,既如此需要的記者便不會很呈規模。

加之世道很亂,記者的人生安全得不到保障。還有種種如何篩選如何劃分,什麼可以刊登什麼不可以等等問題。

如今是辦不到的,唯有等到趙禎一定程度集權,民間在國泰民安下文盲率大幅度降低,民眾也願意參與到國事方可。

會有如此想法還是因為北宋並不流行“愚民”那一套,反而鼓勵民眾多讀書多識字,且北宋政治氣氛寬鬆,民間不禁止議論時事,若是到了北宋末或是南宋……此無可行也。

讓夏安然生出這樣念頭是因為汴京城中有報社印發許多的小報,上麵刊登著各種各樣的事件,有的是國家大事,有的是民生小事,但總歸脫離不出汴京這一個圈子。

這是因為為了保證新聞的時效性,供稿人也就圈在這一個圈子裡麵,說到底,與其說是一個國家性質的報紙,不如說是地方的小報,充滿了局限性。

但是,長期處在這樣一個閉塞的環境之中,會導致人們對於生活的狀態認識不足。

比如一個從小生活在深山裡麵的人,他是想象不到外麵的世界究竟是如何的精彩,因為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有多美好,他也不會有出去看看的想法。自然,就不會有拚搏的動力。

同理,一個生活在京城富饒圈子裡麵的人,他能夠想象在外界,在他視線不可及的地方、在他社交圈不涉及的地方又是怎麼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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