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柔和的銀輝灑落在了他的劍刃之上,即將滿月,月輪又大又亮,即便夜裡沒有點燈,也能就著月色看到景象,而對於習武之人在說,這樣的亮光足以讓他看清一切,譬如自己的臉。
也譬如自己醜惡的野心。
倒映在劍身上自己看起來格外的陌生。
葉孤城心想。
當然陌生了,這把劍見到的最多的,是作為劍客時候的自己,但現在,他不是一個劍客。
他是一個謀逆之人,更是一個將以一己私利掀起腥風血雨的惡人。
他本以為自己是一個合格的劍客,但是此時,他要將自己的劍交付出去。
沒有一個劍客會將自己的劍交出去,但他卻選擇這樣做了。
因為他們要讓一個人來裝作是葉孤城,他們步步算計,將葉孤城的形象定為重傷之人,唯有如此,此人才可在與西門吹雪決戰之時保住性命,又能將目光拖延於那。
武林人士和內廷的護衛均將被那邊製造出的騷亂引去注意,屆時他們要對付的便是守護在官家身邊的禁軍,而麵對禁軍,他們也有自己的辦法。
他們有一個殺手鐧。
南王世子的麵貌和當今聖上一模一樣。
試問如果屆時有著貼心太監伺候在旁的聖上,開金口下令讓禁軍撤下,在統領不在時候的禁軍又哪敢不動呢?
即便按照規定皇帝身邊需要留有一定數量的禁軍,但是這些人在絕世高手麵前不值一提。
葉孤城,便是這個絕世高手。
他們的的目的隻要讓南王世子走進官家就寢之處就可以達成,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必須要拖住西門吹雪和禁軍統領。
南王世子在王內侍的指導下學了官家的言行舉止,但是這一切可以糊弄臣子、糊弄關係冷淡的劉後,卻無法騙住貼身相伴的禁軍統領。
事情的關鍵便是趙禎的生死,不光他要死,還要麵目全非的死去。
到時候官家隻要“受驚”後“大病一場”,再燒上數日,重新出現在人前的官家一切變化都可推脫於此。
隻要八王爺不將皇帝是雙生子之事說出,便毫無問題。
那麼八王爺會說嗎?
不會。
如果趙禎是雙生子,那麼就意味著趙禎將失去皇位的繼承權,屆時眾位大臣協同太後、趙氏宗族均會廢除趙禎皇位,另立皇帝,八賢王本人也會被治罪,他的另外兩個兒子也將被牽連。
對於八賢王來說此舉絕無半分好處,且不說他能否發現,縱是發現了,他也隻會沉默。
所以,他的劍,必須要拿出來。
不是沒有彆的辦法,譬如將他的劍另做複刻,葉孤城涉足中原時日不多,他雖名氣極盛,但活著見過他拔劍之人也並不多。
隻是難掩萬一。
而在此時,不能有萬一。
葉孤城深深得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的目光自劍上移開,他視線剛轉,便聽聞門外聲若細絲的低語“老師,我能進來嗎?”
“進。”
葉孤城目光沉沉,兀自利於窗前,進來的年輕人一進來便看到擺放在桌案上的寶劍,他隻輕輕一瞟,目光極為老實,他手上捧著一蓋著紅綢的棍狀物,見葉孤城背對他站著,目光極為崇敬“老師。”
他又喚了一聲,這一次,葉孤城轉頭了。
他轉頭的原因不是因為這少年人喚他,而是他感覺到了一股莫名的戰意。
來源於他的寶劍。
雖然他的劍沒有在他手裡,可是一人一劍相伴數十年,早已宛若半身,而剛剛,他的劍生出了劍意。
正是這股劍意,讓他轉過了身。
“你拿了什麼?”這一次,葉孤城的眸中再不平靜,見他這樣,這青年郎君抿嘴微微一笑,他將手中物捧到了葉孤城麵前“老師,這是為您準備的劍。”
“劍?”葉孤城微微皺眉,他指尖一挑抽開了蓋在了劍上的紅綢,便隻覺目中一片百芒,這是一把通體銀白的劍,以烏木為柄,劍未出鞘,氣勢卻磅礴深沉,是帝王之氣。
這是一把帝王劍。
帝王劍,立身於社稷,鎮壓江山氣運。
斬奸佞,滅不平,扶正義,持慈悲。
這把劍,在此時的他看來簡直是諷刺至致。
而拿著劍的人卻渾然不覺,他小聲說道“這是父王的珍藏,五帝顓頊的配劍——畫影。”
“老師的劍既不可用,不妨先用此劍暫代。”他頓了頓,又說“隻是此劍劍鋒不銳,工匠亦不敢開,老師若是用不慣,不妨暫且將就學生的配劍。”
“開鋒?”葉孤城輕笑一句“你們開不了的。”
麵對這年輕人疑惑的視線,他並不再多說。
帝王劍,亦是慈悲劍,不開鋒是為了警告君王:留一絲善意,但若對上奸佞之輩,它亦是可以鋒利無比。
當他握住這把劍的時候,感覺到的便是徹骨的冷意。
劍亦有靈,他不願為自己所支配。
寶劍畫影,傳說中鎮壓洪水之劍,與另一把寶劍騰空劍一並是顓頊的配劍。
畫影主生,騰空主殺。
二劍均有靈,卻隻出現在史冊上,不曾問世。
古劍傳世的多半是春秋劍,譬如如今在南俠展昭手中的巨闕,以及如今在鬆江丁家的湛盧。
傳聞但凡名劍現世,其餘劍靈均將不甘寂寞相繼而出,他本當做是個笑話,不妨今日竟是見到了這把上古畫影。
隻是。
他微一用力,便將畫影握在手中,於空中一轉便是一道碎芒。
總是不想認他為主有何妨,不喜他又何妨,憤怒於他所行所想又有何妨。
他,就是劍,劍,就是劍。
“我,誠於自己。”
“我想要的,我就自己去拿。”
他能明顯得感覺到手中劍的震顫,但片刻後,在兩兩対持後,劍掙紮的動靜減弱了,最後歸於虛無。
這不是妥協,也不是承認。
這把劍並不想要理會自己,它讓自己安睡,並不想要再觀後事,天子劍現世,它的目標極其明顯,正是他想要斬殺之人。
葉孤城收劍回鞘,將之放入劍套之中。
他看了眼桌上的配劍,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他們該出發了。
月涼如水,八月十五中秋月,本應當是闔家團圓之日,但是這一天不知有多少武林人放棄了家庭前往汴京城,在月色初升之時,這一日的汴京“不夜城”比之以往更加熱鬨。
酒館,茶館,稍稍高一些的建築物全都被武林人士包了,更有不少輕功絕佳之人連連攀登,上了至高處,想要在上頭看到宮闈內之景。
但是這一日不知是月亮太亮,還是宮闈的燈光太暗,他們幾乎什麼都看不清。
夏安然待在宅院之中,他手裡抱著小豹子,看著窗外的月色,靜靜等著一切塵埃落定之時。
白錦羲理所當然不在。
今日小皇帝身邊能夠留下的人不多,禁軍必然是重點防備對象,但是皇城司的人作為朝堂的隱身人,以及被大大輕視了的一個勢力,被重點布防。
在這裡必須感謝一下夏安然,在他的督促下,皇城司的官吏們輕功和隱蔽能力大漲,葉孤城實力成迷,他入中原後動手太少,信息搜集不夠,故而雖然做好了萬全準備,但是這些官吏們還是被安排在了百丈外的隱蔽處,能夠留在小皇帝身邊的,都是皇室最隱蔽也最強大的力量。
夏安然對白錦羲有信心。
但是這種信心並不能阻止他擔心,畢竟他的對手是天外飛仙的葉孤城。
他讀了《陸小鳳》無數次,又看過不知道多少影視劇網評。
就原著來說,此時的葉孤城實力要勝於西門吹雪,原著中若非陸小鳳趕到,小皇帝的安全並無保障。
而關鍵人物陸小鳳,如今就和原著一樣,什麼都不知道。
他輕輕揉著小豹子的臉頰肉,沒心沒肺的小豹子自然不知道他在糾結什麼,在這連翻按揉中舒坦得露出了毛肚皮蜷起毛爪子,趁著夏多多不在,它表現得極其的歡快。
哎……?等等。
夏安然揉著小豹子的手忽然一頓,他看著窗外月色,除了極少數鳥類,大部分的鳥類都不具備夜視能力,當然包括鸚鵡。
夏多多這個時候通常都會回來準備睡覺。
但是現在卻不見鳥蹤。
夏多多去哪兒了?
他揉搓小豹子的手慢慢停下了,一時擔心、煩悶、苦惱等等情緒彙聚於身,隻感覺全身都有些不舒坦。
他告訴自己應當乖乖在這兒等待,等最後結果即可。
隻是……
隻是!
夏安然猛然站起,讓被擼的舒坦的小豹子猛然間翻下摔了個呆滯臉,等他站穩了,又張開迷迷瞪瞪的雙眼之後看到的便是夏安然匆匆而去的身影,屬於貓科類的天性讓它在反應過來之前便撒腿跟了過去。
“嗷嗷~~”
傻爸爸你要去哪啊!聰明爸爸說讓你好好呆在家裡的,快等等豹!
夏安然隨手抄起自家傻乎乎咬著他衣角以下蹲姿勢想要阻止他的小豹子,他跑到了圍牆一側,後退數步一個提氣便踏牆翻過,待到坐在房頂上時,他同隔壁正蹲在牆角看話本的龐昱看了個對眼。
夏安然輕笑一聲,無比輕柔得說“龐小郎君,可否借我車馬一用?”
龐昱被這天上掉下來的小夥伴下了一大跳,聽聞夏安然這句話抖抖嗖嗖得指了指車馬間的位置,見夏安然提著一隻大貓大步流星,他呆滯了數息之後猛然躍起“夏兄,夏兄你要去哪兒啊?你糊塗了嗎?我被禁止出行啦!我家的馬車不能出去啊!”
去他該去之處,夏安然心想。
他必須去為這個身體做一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