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月輪高掛。
在前殿的眾位武林人士, 剛剛欣賞完了一出劍神與劍仙之間的惺惺相惜和彼此體貼, 便被突然突如其來的發展給嚇得措手不及。
一直安靜觀戰的蜀中唐天縱突然暴起以暗器殺向受創狼狽的“葉孤城”,更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劍仙竟然輕易的就中了他的暗算。
他在生命受到威脅之時涕淚橫流露出種種醜態不說, 還暴露出了一個重要的信息, 此人是偽裝易容成葉孤城的。
那麼, 真正的葉孤城又在何方?
若說劍仙因害怕同西門吹雪對戰, 便找來了替身,他們是不信的。
這是武林頂尖高手之間的惺惺相惜,和彼此間的信任。
但是此時此刻,眾人麵色都極其的嚴肅,因為他們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
倘若此人在入宮前便已經裝成了葉孤城模樣也罷,若是……入宮後?或者, 此人本身就在宮闈之中, 那麼代表的含義便隻讓人毛骨生寒了。
隻可惜唐家毒太過霸道, 加之此人本已身負重傷, 還沒等人將他口中話逼問出來, 他已一命嗚呼,他這一死, 便讓謎團更加深沉, 且包上了血色。
被這發展給弄懵的不僅僅是武林人士, 還有前來旁觀和主持秩序的禁軍統領。
一時之間, 場內混亂成一片, 本因綢緞突然多出數匹致使觀戰人數遠超於預期的便已經讓禁軍首領心中方寸大亂,隻是他在調動禁軍包圍此處後暫且心安,隻是如今一看,頓覺不對。
他一時之間有些猶豫,既想要回頭前去守衛官家,又生怕自己待人離開後此處生亂。
焉知此舉不是反聲東擊西?
他腦中思緒混亂,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選擇。
但在這一瞬間,陸小鳳之前腦中發現上的種種奇異之處都有了答案。
他此時此刻,顧不得禮節,也管不得尊卑,直接一把伸手了去拽住了禁軍統領的衣領,說道“陛下在何處安歇?”
這位統領本就緊張,被他突來一舉驚到,險些沒能克製住自己拔刀的欲望,但他自然是拒絕告知答案的,卻不料陸小鳳直接拉著他讓他帶自己去。
一時之間,眾人皆以為陸小鳳瘋了,包括他的摯友司空摘星眼見禁軍紛紛舉武,都慌得去拉陸小鳳。
但是陸小鳳沒有瘋,他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瘋的人應當是葉孤城,是不知為何要攪和到這一場滔天大罪葉孤城,還有權欲熏心的南王。
等陸小鳳衝至帝皇寢殿之時,他們所見到的便是葉孤城一劍刺向穿著寢服的趙禎這一情景,陸小鳳來不及多想,隻覺心中一緊,忙足下一踩衝至前方,他雙指運力直接朝著劍鋒之處一指壓去。
葉孤城未能料到這一擊會被製止,他看著驟然出現的陸小鳳,表情有片刻的遲疑和驚愕“你怎會在此?”
“應該是我來問你這個問題,”見葉孤城運力收劍,陸小鳳順勢放開,他後退兩步護在了帝王之前“你為什麼在這裡。”
隻見兩位摯友站在了劍的對立麵,二人沉默久久,到底是葉孤城先開了口,他長歎一聲,“你不該來。”
陸小鳳卻說,“我必須來。”
這一番禪機般話語隻有這二人自己明白其中含義,葉孤城緩緩抬起右手持劍而立,他以自己的姿態說明了一切。
此時此刻陸小鳳卻氣急反笑,他看著又舉起劍的葉孤城說“停手吧,你贏不了的。”
他話落之時,禁軍終於趕到,三千禁軍守在了門前,精銳者入內以扇形擋在趙禎麵前。
葉孤城縱然武技再強,也不可能在此千人封鎖中殺一人。
不料葉孤城並不看他,他劍端寒芒閃閃,以此舉動說明了一切。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如果能夠殺掉趙禎,那麼他還有控製局麵的機會,而如果趙禎不死,那麼他就得死。
一同流血的,還有整個飛仙島。
所以葉孤城退無可退。
但是同時陸小鳳也不會退。
他們是友人,如今,也是敵人。
二人僵持片刻後,葉孤城重新起勢欲攻,麵對陸小鳳的手指,他唯一有把握能夠突破的便是絕招天外飛仙,但是其需要一定的起跳高度,在如今的環境,他並沒有辦法保證自己能夠使出這一招。
空間的高度天然限製了他的絕招,唯有到室外,他才能夠一次斬首。
但是他沒有這個機會了,因為他看到從帷幔背後走出來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手上也拿著刀。
刀沒有出鞘,但周身的氣勢寒冷,殺意綿延又纏凝,似是自屍山屍海中殺出的將士,大宋此間年並無戰事,以其年歲,怎可能有此殺勢。
葉孤城凝眉看去,他握刀的手法和江湖上流行的方法稍有不同,更傾向於軍隊絞肉機式的方法,而非一對一決鬥之時的。
出身軍伍,且是一用刀的好手。
這本該讓他見獵心喜的結論,在此時此刻卻有幾分諷刺。
在今天,葉孤城見到了平生所未見的中原武林高手。
而他們全都聚集在了皇宮。
這種高手絕不會長留於京,如今卻出現了一個又一個,還是在帝王身邊,唯一的解釋便是——帝王本就有所準備。
他們的計劃被看穿了。
即便方才陸小鳳沒有來,想必也會有人為這個大宋皇帝擋下這一擊。
他知道自己沒有機會了,單打獨鬥的話,他有把握可以在這兩人的堵截之中,刺傷或者刺殺皇帝,即便他可能要付出重傷代價。
但是二對一,在重重禁軍保衛之下,他到底是人不是仙,更不是神,他做不到這一點。
葉孤城舉劍的手並沒有放下,但他心裡的劍已經放下了。
此時此刻,他已經沒有了選擇的餘地,皇帝也不會給他選擇的餘地,是生是死,皆掌於他人之手。
事至如今,他的心情卻輕鬆了許多,葉孤城甚至有心情去問這一個持刀的郎君,姓甚名誰?
然後他得到了一個讓他稍微有些意外的回答,這個人的名字叫白錦羲。
在此之前,江湖上並不曾經出現過這個人,在他的資料收集中的中原武林高手也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人,是皇帝所豢養的暗衛嗎?還是死士?
葉孤城有些動怒,他皺了皺眉對著男人說,“男子漢大丈夫當頂天立地,何以站得他人之後?”然後他得到了一個淡淡的微笑,這個男人手執古刀,刀鋒上揚,在月芒之中迸射出一道寒光。
他說,“請賜教吧。”
既然有人邀戰,葉孤城自不會避,且看如今模樣,單打獨鬥於他而言最為有利,二人很快戰成了一團。
室內無法施展,且在帝王麵前舞弄刀槍過於不敬,故而二人越戰越向外移去。
陸小鳳見白錦羲給了他一個眼神,點頭示意明白,他趁著白錦羲引走葉孤城之時,守在了帝王麵前。
若單論實力,白二少自不如葉孤城,他入朝為官,到底被政務拖住了武學的進益,隻是他因遇上夏安然得了前世記憶,在這個北宋年間,若論武技,他僅為上流,但是若論武境,他卻絕不輸他人。
千軍萬馬中我亦闖得,何論如今。
同時葉孤城心中已定,他此時萬念俱消,反而有了心無雜物之感,其劍法更是淩厲非常。
隻可惜他知道自己會死。
禁軍已到,弓箭手已經蓄勢待發,弓亦已滿弦,他可以確定,隻要白錦羲離開他數步遠,自己便能見到萬箭齊發之景。
……不,不需要,哪怕白錦羲在他身邊,隻要他有逃跑之意,成大事不拘小節,大宋皇帝縱是犧牲這個人又有何妨。
既然都是死,不若同這個高手戰上一戰。
亦是此時,陸小鳳側身走到了皇帝的麵前,他背對皇帝防備葉孤城,隻見葉孤城同白錦羲二人越戰越遠,便稍稍放鬆,他回頭對著皇帝說“官家,不妨暫且離開此地……”
他話未說完,整個人就呆住了。
他嘴唇張合一時竟有些失語。
麵前這位帝王的麵容他實在是太過熟悉。
在加上白錦羲守衛在旁……他腦中心念電轉之間立刻醒悟。
怪道這些日子夏安然不願意出門,原來是因為他已經發現了危險!
見陸小鳳這般情態,趙禎便知曉他弄錯了人,他輕笑一聲“卿可是陸小鳳?”
“朕聽夏弟說起過你。”
陸小鳳嘴唇張張合合,一時間腦中無數念頭全數刷過。
【你和皇帝的二三事】【坐錯龍椅做了帝】【雙生子的愛恨情仇】【朕和朕的影】等等話本的書名飛速略過。
他表情幾番變換,一時之間機靈的腦袋瓜有些卡了殼,但他還是對皇帝說道“官家,請且暫避。”
他的視線落在了同樣一身皇袍的平南王世子身上,卻發現這世子長著的果然也是夏安然的臉。
三胞胎……
他怎麼沒覺得官家這張臉,算是大眾臉呢?
一時間陸小鳳直覺自己頭大如牛,他隻感覺自己掉入了皇室愛恨情仇的旋渦之中,心中苦澀萬分。
真,真不想知道這些故事啊!
他抿抿唇,身傷防備姿態不減。
見他如此,南王世子輕笑一聲“不愧是陸小鳳,我早知問題會出在你這兒。”
情狀如此,他卻還能笑得出來,極為鎮定,他的這番姿態自然讓房內眾人更加警惕,十數位禁軍手持利刃一致對著他,守到了趙禎身側。
見他們這般,這人也不靠近,反而是在原地單膝下跪,他的這一舉動讓眾人皆是一驚,原以為他要求饒,不料隨後便聽他高聲說“偉大的大宋皇帝,在下乃黨項玉天寶,並非南王世子。”
說著他從麵上撕下了一張精巧絕倫的□□,露出了一張蒼白俊俏的麵容,隻是此人眉目間距稍短,眼尾上揚,便露出了奸邪之相,見眾人瞠目,他便調皮一笑,將身上的皇袍給脫了下來放到了一旁。
然後對著趙禎拱手道“啟稟大宋皇帝陛下,在下原在大宋遊玩,沉迷於山水湖色中,恰巧遇到了一個郎君被人追殺,於是我便同他互換了身份方便他逃脫。”
“誰知竟意外卷入了此間案件之中,在下並非刻意,實乃被迫,還請偉大的大宋皇帝陛下明察。”
這一番輪轉隻讓眾人目瞪口呆。此時唯一知情之人正在外頭和白錦羲纏鬥,室內被擒的王內侍又是半知不解,隻偶爾聯係之人,一時間沒人能夠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就連趙禎也對此發展驚異不已。
他們之前有猜到南王世子乃易容,隻是確實沒有想到這易容之人甚至不是中原人,而是黨項人……
原以為是平南王找來人裝作平南王世子,如今聽他所說……卻是和平南王世子互換了身份?
若是他說的不錯,那麼問題就嚴重了。
而且,玉姓,此姓就算是在黨項人中也極為少見。
這種少見的姓氏讓他想到了一個人,陸小鳳言道“西方教教主玉羅刹是你何人?”
他這句話一出,讓室內的人都皺了眉。
西方教自稱神教,但是其善惡不定,行事恣意,待到中原武林便全將其稱為魔教。
而玉羅刹便是西方魔教教主,傳聞此人極為神秘,且武功高強,最麻煩的是此人長相、武功、門派均不得而知,極其難琢磨。
玉天寶貌若恭敬“陸大俠博學廣知令人欽佩,在下正是玉羅刹之子。”
若他說的是真的……問題就麻煩了。
趙禎敏感得從陸小鳳的神情之中讀出了這個信息,沒有人會喜歡變數,趙禎亦然,隻是他最近遇到的變數實在太多,時間久了總覺得耐受能力也上升了不少。
他讓人先站了起來,這般姿態可以說是非常客氣了,黨項如今還不是西夏國,哪怕玉天寶是西方魔教之子也不過是一庶民,還是依附於大宋的一個勢力的庶民。
他能得到此間待遇,隻能說是帝王的寬宏。
趙禎眉目舒展,姿態極其淡定,自進入帝宮以來,玉天寶一直揣著看戲的姿態,從頭將這一幕大戲看到尾,見趙禎姿態忍不住笑道“雖然是一張臉,但是陛下您同南王世子果真不同。”
“哦?”趙禎麵色不改,笑問道“南王世子,是個怎樣的人?”
\怎樣的人……\麵對這個問題,玉天寶稍稍思考了一下,笑答“是一個又蠢又聰明的人。”
“何解?”
“在下說他蠢,是因為他竟然相信了他那父親,任由自己成了彆人手上的一枚棋子。”
“在下說他聰明,是因為他還沒蠢到底,還知道跑。”
他一席褻衣,卻於眾人視線中極為坦然“不敢欺瞞皇帝陛下,在下當時確實起了玩心,便想要見見他口中那位父王究竟為何,也想看看他口中的【滔天大禍】又是何,恰巧我等身材相近,故而才同他換了身份。”
“那麼……”趙禎雙目犀利如電“你的身份又是何?”
他這話一出,玉天寶也沉默片刻,然後歎了口氣“在下啊……說來慚愧,在下的身份……同這位南王世子亦有相似之處,正因我身不由己,才生了些許憐憫之心吧。”
“憐憫一個世子?”
“然。”
趙禎沉默了,他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什麼,見帝王交出了談話的主動權,陸小鳳便補上,從方才的幾番對話之後,他也大致猜出了劇情脈絡,隻是尚且有幾分不解,還想要再求知一番
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便是“既如此,南王世子去哪了?”
“我不知道呀。”玉天寶雙手一攤,隨後聳肩,姿態輕鬆至極“我同他換了身份,他穿了我的衣服邊跑啦。”
“你們何時交換的?”
“約莫有了一年半載了吧。”
“那你又明知平南王欲行不軌,還要遵從?”
玉天寶長歎一口氣,戚戚曰“人在局中,生不由己也。”
“那麼……”陸小鳳問“南王世子的玉佩,也是你的?”
玉天寶麵色一變,他雖掩飾的很好,卻的確變了一下表情,陸小鳳一直關注著他,自然不會錯過這一變化。
他笑了“果然。”
玉天寶苦笑,似乎終於放下了戒備之心,“中原果真人才濟濟。”他歎了口氣“是我的。”
“那,派人尋找他的人,也是你派的?”
“不是。”玉天寶答“你既然是陸小鳳,可知羅刹牌?”
“羅刹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