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北宋(四十五)(2 / 2)

見他眉頭緊鎖,似是聽過這個名詞的模樣,玉天寶便說“看來陸大俠應當聽過這個名詞,羅刹牌是一枚千年古玉,同和氏璧出自同一塊玉料,係出同源。”

他這話一說,房內眾人都無法淡定,隻是他們此時尚且以戒備姿態,不好交頭接耳,但是陸小鳳能夠看出這些禁兵在此一瞬間恨不得拉長了耳朵來聽。

玉天寶卻似看不到一般,繼續說道“羅刹牌上刻有七十二天魔、三十六地煞,是我西方魔教傳教之物,亦是我父隨身之物,有如親臨。”

“這是你的傳家寶?”

“非也。”玉天寶咧出了一個看起來有些天真的笑容“是我偷出來的。”

眾人皆都皺了眉,見他們姿態,玉天寶自然知曉她們在想什麼,邊說“你們可知道我為何要偷它?”

他不等眾人回答,邊說“因為我父親快死了。”

“他要死了。”

眾人皆都皺眉,不明他的重點在哪兒,玉天寶笑著把玩著手中的劍鞘,這把劍鞘正是方才葉孤城拔劍後隨手丟給他的畫影之鞘“我父親之前說過,誰有羅刹牌,誰就是羅刹教教主。”

見此間眾人隻有幾人皺了眉,他繼續說道“是否很可笑,我是他唯一的兒子,但是教主之位卻要由一枚玉牌決定。”

“所以你就將玉牌偷出來了?”陸小鳳沒能抓住其中重點,他表情極為不解“你要做這教主?既如此,那你又為何將它給了南王世子?”

“誰要做那教主。”玉天寶輕叱一聲,輕蔑之情明顯“你們可知,我雖為玉羅刹之子,武功不過二流,我自小連個老師也無,我那父親縱著我玩樂,任我愛好如何奢靡卻都也縱著我。”

他將劍鞘在手中轉上幾圈,姿態竟有幾分悠閒,他這樣的模樣倒讓陸小鳳有幾分欽佩他的心寬了,而自小被嚴格要求的帝王卻皺了眉。

他此時心裡對這個看似童年愉快的同齡人並沒有半分羨慕,反而對這樣子的做派有幾分意見,富貴之家,更應當注重後代知識培養,絕不可輕忽大意,這西方魔教玉羅刹,如此教育後代,莫不是不怕將孩子養了壞?

見他如此神情,玉天寶停下了手中動作,不再挑釁在場眾人的忍耐力,他笑容中帶著幾絲苦澀,“我聽聞陛下年少時便修習眾多經論史冊,博學廣知,既如此,陛下定是已經明白了。”

“不錯,我的父親並不打算好好教導於我,他甚至在我幼年時學習之時趕走了我的老師。若非老師臨走之前真心相告,隻怕如今的我隻會是一個紈絝子弟,待到父親一死,絕無活路。”

場內眾人聽到他這樣說,也有了幾分猜測,見他們神情古怪,玉天寶倒也不避諱,點頭應道,“不錯,我並非父親的親生兒子。”

這一刻趙禎的內心深處有了幾絲動搖。

他忽然發覺,對比玉天寶,自己無論是哪個爹都對他挺好的,人果然就是要在對比中才能獲得快樂。

小皇帝為了自己的想法內疚了幾秒鐘,但他神色不變,麵上功夫到家,所以在場眾人都沒有注意到他剛剛開了小差。

“我還是不懂,這和你將羅刹牌偷出又將之交給南王世子有什麼關係。”陸小鳳此時也有幾分猶豫,但是在沒有搞清楚玉天寶在這一串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之前,他並不敢輕言下結論。

因為,他是一個被打了很多次臉的男人。

況且陸小鳳始終覺得,任何一個人遭受到了不幸並不是他去傷害彆人的理由。

對於陸小鳳而言,他和夏安然的關係更加親厚,若是玉天寶傷害了夏安然從而獲得如今的地位的話,那麼哪怕他說的再可憐再無辜,他都無法同情他。

在玉天寶其後的描述中,他並沒有傷害過夏安然交換身份,也是夏安然提出的請求,他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至於將羅刹牌交給夏安然,他亦是表示自己當時並不存在壞心,因為在他出走時,羅刹牌並不具備繼承的意義,如今的江湖傳言極有可能是他的父親發現他帶走了羅刹牌想要禍水東引罷了。

總結一下,在黨項青年玉天寶的口中,他就是一個出來散心遊玩,被大宋山水迷了心神流連忘返,於是往偏僻處跑,正好遭遇到離家出走的夏安然,後因感同身受於是毅然幫忙的熱血青年。

其中的各種努力和付出,簡直可以刊登感動大宋十佳好青年排行榜,但其中種種,即便是夏安然家裡麵的那隻傻豹子都不會相信。

隻可惜失憶了的夏安然將真相永遠的埋葬了,也將事情拖入了僵局。

因為這其中有一個最致命的死局。

如果說尋找玉佩的人可以用是玉天寶的族人,或是有心羅刹教之人所行,但是玉天寶穿上皇帝的龍服在之前葉孤城未被製伏之前,他也不曾開口,更是不曾反抗,便可顯出起所圖並不單純。

即便他不是主謀,未嘗也沒有順水推舟之意。

再考慮到夏安然的脾氣性格,眾人腦中的事情真相很有可能便是:玉天寶刻意接觸了夏安然,或者二人相遇時,這個黨項人通過手段知曉了夏安然的身份,然後意圖奪取他的身份。

他的計劃若是成功,他便是大宋的王。

那後麵有個平南王又如何,平南王今年已經年過古稀,又有幾年可活,有劍仙又如何?葉孤城最大的弱點便是飛仙島。

看其對飛仙島眾人的態度便可看出,若是有人以飛仙島全島人的性命威脅葉孤城,你看他是妥協與否。

這件事情背後有眾多知情者又如何,一個能在西方魔教裝傻騙過玉羅刹那般人物,還能全身而退的之人,怎可能如他口中所說那般單純。

玉天寶這一番說辭其實並無大的缺陷,但是錯就錯在他該將自己描寫得如此無辜。

對於一個聰明人來說,無辜的受害者這一個身份本身就注定虛假。

而且陸小鳳趙禎都認識夏安然在先,非常清楚他是一個怎麼樣的性格,也清楚,夏安然對於相信之人是多麼的盲目和愚蠢,又有多容易被騙。

但是他們都不會因此責怪夏安然,沒有一個人會責怪自己的朋友心眼太少,人太善良。

更何況他們覺得夏安然如今的狀況挺好的。

他這樣的毛病根本就不是毛病,隻不過過去所托非人罷了。

而最重要的是,他們覺得自己可以護住他。

那麼最為關鍵的一點在於——玉天寶在這件事情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這件事短時間內似乎無法被求證,難題便來了。

玉羅刹此人為武功高手,究竟有多高,誰也不知道,雖然從玉天寶口中他已年老,但是誰也不敢賭玉天寶此人嘴裡又有多少實話。

一來他並非宋人,黨項雖然是宋朝屬國,但彼此關係微妙,宋朝對待他們的態度一直是曖昧不清,更有些許花錢買太平之感。

二來玉天寶本人身份雖隻是庶民,但是境外武林門派實在麻煩,若是可以,趙禎並不像在現在這種敏感時期打破這一平衡,他曾聽聞武林人士做派,也見過案例中武林人士的身影。

坦白說由於大宋律法的約束,大宋的武林並不如話本所想的那般恣意,因為大宋律是不支持私自殺人償命的,即便要償命也不允許私自報仇,必須報官,由官府審查,若是對於審查結果有所不滿還可上訴。

且大宋律對於人生命極其的重視,除了鬥殺之外,無論是謀殺、故殺均要償命,也就是說,除了因為決鬥失手之外,哪怕你是為家人報仇,或因深仇大恨,但凡自己報仇前去殺人,除非沒有半分證據留下,都會被判死刑。

所以之前柳娘的丈夫哪怕身為官吏捕捉盜匪,也要因為失手殺人而服刑。

既然踩在大宋的土地上,論理玉天寶便是要接受大宋法律的製裁,但是現在的問題就是,就目前所知,玉天寶所犯之罪也不過是偽裝成南王世子罷了。

至於南王世子和當今的相似……其號稱全然不知。隻是按照指示今日走了一趟而已。

如此,要判便有些難。

旁的不說,若是黨項魔教為報複大宋,日日侵擾邊境,暗殺主帥,亦或者在軍官飯食中投毒,雖說一般武林同官僚是兩個體係,武林人士也不會輕易越界,但是按照武林說法,“報仇”二字就足以抹平他們一切的齷齪行為。

趙禎不得不考慮這個。

這也是玉天寶在此時爆出自己身份的緣故。

趙禎感覺到了惱怒。

他脾氣很好,但是不包括這個時候。

他眉心緩緩皺起,指尖也不動聲色得暗自成拳,正當他要說話之時,忽然聽到後頭一句“陛下。”

趙禎聞聲一愣,隨後緊緊攢眉,他順聲望去便見到一著常服的俊朗青年款款走來。

待到走至燈下,便露出了與他相仿的外貌。

他出現之時,現場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然後眾不知情者心中均是一凜,若非玉天寶已經將麵上的□□扯開,那麼現在就要可能有三張一模一樣的麵容。

一想到這樣的場麵,陸小鳳就感覺到一陣眩暈。

事實上,他現在也的確感覺到了眩暈。

夏安然入了殿內,先老老實實地向小皇帝行禮,等到允許後才平身。

然後他便轉向了玉天寶。

此時玉天寶麵上再無笑意。

二人麵麵相對,片刻後,玉天寶歎氣“你竟然還活著。”

他的表情有幾分不可思議,他又重複了一遍“你怎麼可能還活著?”

夏安然的神色淡淡的,隻是輕輕的應了一聲,“可是我就是活著。”

玉天寶沉默片刻後,忽然發出一陣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笑得拋開了方才他做出的純良姿態,他左看看陸小鳳,又看看趙禎,隨後又擊掌大笑。

“你笑什麼?”陸小鳳問他。

“笑就笑,有些人自以為聰明,實則全數被人算計其中,我也笑有些人看著傻,其實一點都不傻。笑我曾經笑話過大智若愚這句話,也笑我今日發明一個新的詞,做大愚若智。”

他幾乎有些自豪的將這四個字說了出來,然後他指了指夏安然,“大智若愚”,又指指自己“大愚若智”。

說完這句話後他又發出一連串笑聲,顯然夏安然還活著,且還被大宋君王尋到的事實似乎給了他很大的打擊。

不過幾息之間,他整個人便頹喪了下來。

他乾脆也不做出一副恭敬姿態,而是選擇直接席地而坐。

當他將麵上的表情放開後,他看起來比剛才成熟了許多,眉宇之間也多了一股深沉的味道,此人居然直到方才都還在做偽裝。

裝作一個驕縱卻並無心機之人。

他還成功了。

這一發現讓眾人心中驚愕,堂中麵色不動的人很多,但是心中平靜的幾乎沒有,就在此時夏安然邁動步子越眾而出,他走到了玉天寶的麵前。

青年的手微微揚起,他的手很好看,隻是指尖有著怪異的紅痕,但是這無損於他的手很好看。

夏安然的指尖吊著一塊玉佩,他將玉佩遞到了玉天寶麵前,卻沒有開口說話。

他雖然不說話,但是玉天寶卻好像能夠明白他的想法一般,他抬手接過了這塊玉佩,然後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隻見他手指在上頭搓了幾下,這一塊玉佩的外層硬生生地剝落下來。

原先古樸質雅的古玉在脫離開最外一層之後,呈現出了其瑩潤的質地,這一差彆並不亞於鐵和鋼之間。

雖然隔得遠,很少有人能夠看清這一塊玉佩上麵到底刻什麼,但是不用看他們也知道上麵定是刻了羅刹,這就是羅刹牌。

也隻有這樣的玉才能配得上叫這個名字。

玉天寶把手中的玉看了又看,細細端詳數遍之後,卻將之放到了一旁不再關心,他反而抬頭看向了夏安然,“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夏安然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見他這樣的反應,玉天寶歎了口氣,“你已經不想和我說話了對嗎?因為我騙了你,因為我害了你,因為我想殺了你,”

他的語氣極其的輕柔,甚至帶著點委屈。

他這樣的精神狀態顯然有些異常,這使得在場的兩位以兄長自居之人都皺了眉。

若非被禁軍阻擋在後麵,小皇帝簡直想上前把自己不省心的弟弟拉回後麵去,靠那麼近,如果玉天寶突然暴起,他能躲得掉嗎?簡直胡鬨!

那一邊見夏安然依然不說話,玉天寶一把彆過了頭,他似乎在回想著什麼,又像是有著千言萬語一下說不出口,整個人都露出了不悅之色。

見他這樣,夏安然便也在他麵前盤腿而坐。

他坐下後,將二人的視線拉回了同一高度,見他這樣,玉天寶扭頭看他,他扯了扯嘴角,細細端詳了下夏安然的麵容後,又看了看人群後被重重阻擋的趙禎麵容。

隨後他笑著對夏安然說,“其實你和你的皇帝長得一點都不像”在場沒有一個人回答他,他也不在意這些。

玉天寶單手托腮撐在膝蓋之上,他的視線專注得落在夏安然的麵上,眼神有些空茫“你比你的皇帝好看多了。”

這句話自然更沒有人會接他了。

獨自一個人唱著獨角戲的感覺並不太好,顯然,他不想這樣體會下去了。

於是他含笑看著夏安然,語氣十分輕柔“你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在你之前可是沒有人能活過我下的藥,你是第一個,介意告訴我你是怎麼辦到的嗎?”

夏安然卻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他隻是靜靜的問了一句,“你是什麼時候對我動手的?”

這個問題看上去為難了玉天寶,他足足思索了大半響,然後答道,“什麼時候啊,大概是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吧。”

他沒能在夏安然麵上看到驚訝之色,有時有些不快。“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不喜歡你。尤其在知道你的經曆之後,就更加不喜歡你。”

“你說要和我成為朋友,你卻不知我騙你和我成為朋友,就是想要取代你的身份,”

“我自羅刹教叛逃必須要有一個庇佑,還有什麼庇佑能夠比大宋的世子更為安全的?而且羅刹教的主要勢力在北方,平南王府是南方,若無意外,他們一輩子都找不到我”

“若有疑問,即便他們找到了我,他們也不敢動手。”

見夏安然麵上依然不動聲色,玉天寶已經無暇去管他了,他此時沉浸在發泄的情緒之中,但凡一個聰明人,總是怕寂寞的,他們尤其害怕被不如自己聰明的人當做是蠢材,最即便知道這樣很愚蠢,他們還是會在每一次事成之後將過去的一步步計劃全盤托出,仿佛沒有這個瞬間,他們之前所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的一般。

玉天寶此時就是如此,哪怕他不是一個成功者。

但是在他看來,在夏安然的麵前,他就是一個成功者。

因為他成功的算計了夏安然,準確的說,是算計了曾經的平南王世子。

正如玉天寶所說的,他之前所有的布局都是想要取夏安然而代之的。

南王世子和玉天寶二人身形相仿,高度也相仿,內部的差異可以通過易容來彌補,但是生活經驗上的差異卻沒有那麼容易。

所以玉天寶一開始並沒有想要殺掉夏安然,他和夏安然說可以和他互換身份,讓夏安然使用他的身份外出遊玩。

所以曾經的夏安然為了達成目的便為他打起了掩護,並且給玉天寶最終能在平南王府的潛伏之路大開綠燈。

正在此時,就在眾人的注意都集中在玉天寶身上時,原本在他們視線範圍內同白錦羲纏鬥的葉孤城一個虛晃,腳下一頓便閃身而出。

他居然逃了,他居然以為他自己可以逃得掉?

不,劍神,居然會逃跑?眾人都頗有目瞪口呆之勢得看著這位名滿天下的劍仙以一種似毫不狼狽,甚至有些悠閒的姿態縱身自方才二人打鬥間為他可以造成的人群空洞處越出。

不知為何,白錦羲並未再去追他,反倒是靜靜看著他離去的方向,神情莫測,隨後他還刀入鞘,複入了堂間請罪。

趙禎揮了揮手,示意他無妨,當然也有不少人在此時心中暗戳戳記下了一筆,準備等合適的時候參上這位辦事不利的皇城司知事一參,在他們看來如今局麵必須是皇城司信息收集不到位啊。

他們怎麼會想到這一切都是小皇帝的任性之舉。

在屋內原本姿態悠閒的玉天寶在此時此刻歎了一口氣,他分明背對外頭,此時卻宛如看到了葉孤城之舉一般說道“師徒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見眾人瞠目看他的模樣,他隻是笑了一下,“怎麼,我可有說錯了嗎?”

“哦,差點忘了。”他不待有人接話,看向了麵色坦然的夏安然“其實他也不是我的師傅,是你的,”

“怎麼樣,小世子,教授了你足足五年的先生至始至終不曾看你一眼的感想如何?”

他又一擊掌,做恍然大悟狀“對了,不止葉孤城呢,就連你的父親,也至始至終不曾認出你哦”

他語帶惡意,“我裝作你的這一年多時間內,唯一發現我有不對的唯有你的小婢子還有乳娘……你可想知道他們最後如何?”

這位在他眼中有些軟弱的小世子麵色卻絲毫未變,甚至抬眸直視他雙眼,問了一個在他看來毫無關聯的問題。

“玉天寶,你我分開後,你可曾派人來尋過我?”

他問出了一個陸小鳳方才已經問過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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