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俠展昭, 江湖中鼎鼎大名。
但是在朝堂中, 卻隻能說微聞薄名。
對於大宋朝堂諸君,縱然是鎮邊將軍亦不過是武夫, 其中差異大概也就是:粗鄙武夫,還有些顏麵的武夫, 能用的武夫罷了。
名將如此,更不必提就和韭菜一樣割一茬就是一茬的江湖人士了。
更何況江湖人口號總是叫的震天響,什麼霸天虎、倚天龍、東方猛虎、北方雄獅、還有什麼劍神劍仙劍聖, 配套的還有刀王刀俠等等,用的武器也個個頗有些莫名其妙, 東西怎麼樣不知道,噱頭卻是十足的。
久而久之對於遍覽話本,甚至有些人還親身下海試了一下水,摸透了其中規律後對於區區南俠自然有些看不上眼,更何況和他並立的還有北俠歐陽春、雙俠丁氏兄弟, 且聽聞若論功夫,還是這北俠為上。
更不必提除了這三俠還有五義,再除了三俠五義, 江湖上還有更多有名號的人物。
說白了今日諸君會來此處觀武,一來是給皇帝麵子,二來就是為了圍觀這一位第一次正式場合出麵的平南王的,三來也是做個姿態, 畢竟這位南俠也是江湖中少數有了大名後投入官場之人。
自打上次官家同意將宮闈借給西門吹雪同葉孤城比武之時, 嗅覺靈敏的官員們便對官家動向已有了幾分知覺。
官家畢竟年輕, 年輕人嘛,想來總是喜歡這種快意江湖恣意而為的那般感覺的,尤其是官家自幼被束於宮闈,雖其中多有不妥,但是考慮到官家這一年做成了不少大事,諸位臣子才沒有掃興得上表彈劾。
當然,前提是官家所行在他們忍耐範圍之內,若是要將武人地位強行抬高那他們可就無法接受了。
一三尚可理解,至於這二,平南王又有什麼可圍觀的?
有消息不通者這般問道,立刻就有消息靈通之人為他科普,言道之前平南王入宮受封之時便有了小道消息傳出,這平南王和帝王的長相極似,故而本來平南王世子入京是來走個過場,誰知帝王一見便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放過了。
若是旁的也罷,和帝王長得一模一樣這就不是簡簡單單的問題了,但是有聽人說也不是特彆像,就是偶爾幾個表情怪像的。
如此種種,夏安然還沒有出現在朝堂上,四處便已經充斥著他的傳說
故而,今日仁宗下令在下朝之後於耀武樓鑒展昭武藝,才沒人掃興反對。
夏安然也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做了這個王爺之後還要上朝。
第一天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簡直遭遇了晴天霹靂。
每天白錦羲起床有多早夏安然是知道,尋常白錦羲起床上班後他還能睡上好大一會兒,尤其是到了冬天,白錦羲熱力足,他躺過的地方總是暖呼呼的,夏安然睡到醒來時候常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就鑽到了白錦羲的床位這邊。
睡得又舒服又滿足。
等換到自己也要大清早起來之後,夏安然整個人都有些不好。
這裡就要提到——夏景熙你不是在東漢上了這麼久的朝了嗎?如果有人拿著個問題問夏安然,他一定會悲憤得回答,這怎麼一樣!
東漢王於世家共治,且東漢沿襲西漢三公九卿製度,國家最高的行政長官是丞相。
國家治理的大事其實基本上就是大家吃吃喝喝開小會解決,隻有極其重要的大事才會朝堂上見,一般沒有發生大問題的話,差不多是五六天一次大朝。
最重要的是,漢朝的上朝時間沒有那麼早啊!
當然這也是因為如果太早上朝的話無形之間會加重臣子和朝廷的照明負擔,而且漢代的造紙技術透光性差,燈籠雖已出現,但是照路性能不佳,若讓臣子深夜出行,隻怕會生出不必要的麻煩,而到了宋朝,輕薄的紙張帶來了優越的透光性,行夜路不再是大麻煩,如此方可有“早”朝一說。
但很可惜,就算他早上無論如何留戀被窩,還是被白錦羲隔著被子將他抱起來,然後白二少像挖洋蔥一般將被窩裡頭埋著頭呼呼呼睡的夏小喵挖出來。
冷眉冷眼的白大知事此時一改他平日冷硬作風,頗有些興致勃勃得給睡得迷迷瞪瞪讓抬手就抬手特彆乖的愛人穿上了衣服,供他漱口洗麵,服務全套,直到熱帕子上了臉,此時夏安然才迷迷糊糊醒來。
等看到外頭一片漆黑,月亮都還沒下班的天色之後,夏安然簡直出離憤怒。
沒人性啊沒人性!
但是就算他再生氣還是被推著去潔麵淨手,然後吃了點餅子墊肚子。
是的,隻能吃餅子,都不能喝水。
因為從現在開始一直到朝會結束……今天還要加上看完展昭演武之後都不能上廁所。
當然官方說法不會這麼沒人性,但是就和現代公司裡麵和CEO開大會一樣,難道你能招個手示意BOSS我要上廁所嗎?
雖然BOSS會和藹笑嘻嘻的讓你去,而且完全不會放在心上,但是彆的不說,自己心裡這道坎就過不去。
而且自己這麼一招手,造福的便是廣大人民群眾,其中勢必還給敵人留下了笑柄。
文臣尚且如此,若是武將那更是為難了,本來文武關係就極差,如此一來更是給對方留了話柄。
所以,在朝堂上,沒有但是,沒有三急,沒有廁所!有的,就是心口一把刀,忍!
夏安然聽得目瞪口呆,見他一臉驚到模樣,白錦羲便緩和了麵色同他說,其實情況也沒那麼可怕,在待漏院還是可以準備一下的。
待漏院便是官員們在正式上朝之前吃飯洗臉聊天補眠等等準備之處,也是上次白錦羲帶著家中早餐用膳之處。但是很可惜的是,夏安然今天肯定是沒有這個機會,因為他一到待漏院,隻怕他就會被周圍的視線緊緊鎖定。
不要說淨手,恐怕喝一口茶都要被人盯著研究觀賞。
所以已經有了預見的白錦羲一大早就提前把人叫起來吃了早餐,然後壓著他解決完所有問題,方才提前一步前去上班。
沒錯,雖然他們住在一起,但是要分兩輛馬車去上班。
因為白錦羲為三品,而夏安然為王爵,按照官場規定,等級越高進入越晚。
這時候可不是表達親民的時候,你想想,人家小吏們要是剛剛進了休息室就看到你已經在裡頭等著人了,讓人感覺多緊張?你這就是在暗示人家來的晚了,平白給小輩們增加職場壓力。這樣的領導絕對不是好領導哦。
所以待到夏安然上馬車時候,天際比之方才已經稍稍亮一些,但沒用,還是看不到路。
所以上朝的路必須要掛著燈籠,馬車也不用駕的,得用拉的,這燈籠既是給人照明的,也是給馬照的。
按照不成文的規定,上朝的官員們前邊都會懸掛燈籠,上頭還要寫上官職,以供來往同僚馬車禮讓。夏安然這輛車的燈籠上便寫了平南王三字
他緩緩上了馬車,此時他全套朝服穿在身上,寬袖大袍讓他隻能將袖子捏在手裡,尤其背後還有一個奇奇怪怪的結,動作便不複尋常輕巧。
在夏安然的記憶裡麵,宋朝的官袍背後應該是沒有這個東西的,但是他畢竟不是宋朝曆史的專業人士,而故宮的曆史、展出又主要以明清為主,對於這個近千年前的時代,夏安然的了解的確不多。
白錦羲說這是銙,是為了方便旁的朝臣從背影認出此人官階的存在。
正因為夏安然是王爵,故而他的銙從質地、大小材料的精細程度都遠超於他人。
……有這東西?
夏安然思考了半天,才從童年記憶中搜到早期的宋朝影視劇裡頭,好像的確有類似的存在。
但是無論如何,他總算知道童年男神背後的那個東西真的除了好看以外一點都不舒服,他在馬車裡麵都不能靠後休息,這東西就像是平白給他裝了個發條一樣,卡得極其難受。
又戴了冠,也不能左右靠,隻能以端坐姿態等著馬車抵達,好在他的宅院距離宮闈並不遙遠,他閉目養神片刻,連睡意都沒增生便到了。
等到馬車停了的時候夏安然長長舒了口氣,有人為他掀簾子,他扶框下車,待到立定之時,袖袍一揚,袖手而立。
清雋的青年於燈輝之下微微昂首,看過來的眼神平靜如水,毫無波動。
這模樣,這模樣!
下馬車後刻意放慢了步調想要見一見這位王爺的朝堂官員們見狀向著這位平南王躬身作揖,待其還禮後便快步入了待漏院。
我滴個乖乖。
這,這還真是好像。
還以為真的是官家來了呢。
一同進來的幾位臣子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像成這樣,是否有幾分玄妙啊。
總覺得好可疑啊!
這些官員們心中刷過一行又一行的彈幕,但是麵子上大家都和和美美仿佛隻是看到一下熱鬨,見到新的平南王就是一個鼻子兩個眼就客客氣氣過去了。
但凡在官場混的,或許演技不咋地,但是情緒控製能力是絕對到家。
但是他們不知道,這個跟在他們身後緩緩踏入的郎君有一個逆天的能力——絕對聽力。
雖然官員們隻是以耳語竊竊,夏安然還特地挑了個遠一些的地方坐下,但是他其實什麼都聽見了。
夏安然捧起一盞剛剛被放到他麵前的茶水,剛想喝,忽然眼睛就對上了對角線位置靜靜坐著的白錦羲的麵容,同樣是上朝前,這位比他早到一會,挑選的也是一個不顯眼的位置,隻是夏安然這一邊靠近的是文臣功勳一帶,白錦羲那邊肉眼可見的是武將。
他在心中暗暗砸吧了下嘴,白錦羲並未直線看他,此人正漫不經心得把玩著手中的玉笏,視線隻若有若無得飄過他身上。
在官場,除非極少數時候,大部分的官員都不太會直視某個人,視線可以說明很多內容,而這種暴露在官場哲學上並不需要。
但夏安然不在乎這個。
在他的身上的平南王府王爵在有些人眼中看來,是拖累,亦或者是恥辱,但是對於夏安然來說,這是一張護身符。
大宋的王爵們本身就是有爵無權,趙禎沒有給平南王治罪,在旁人眼中夏安然便隻是趙禎強留在京中之人,天生弱勢。
同時,他還是一個因為身體不好在京城治病的親王,可不是什麼誰都能踩上一腳的質子。
而且北邊還有一個同樣為異姓王的太平王在虎視眈眈,太平王可也有個世子,在此形勢下,理論來說即便夏安然如何做死,宋庭都要以禮待之,至於很久以後會不會秋後算賬……
嗬嗬,政治家們不說以後。
——在眾人眼中看來是這樣,實際如何知曉的人確實不多,這也就保證了某種程度,他的身上插著免死金牌。
至於他的罪?都記在小本本上呢,等小皇帝哪一天想要處理這位世子了到時候再拿出來,目前大家還是和和氣氣的,至於背後有多少雙眼睛,夏安然不在乎。
因為對於他而言,王爵最怕的兩個懲罰他都不怕。
一則趙禎不可能逐他出京,二則趙禎罰俸對他不痛不癢,三則亦無法令他閉門思過,
可以說因為這一番運作,夏安然的第一天上朝之路十分的平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