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麵露震撼, 他將這張紙條抽起, 用著近乎是敬仰得眼神看著紙上的字跡, 然後雙眸亮晶晶得說“此為蜀漢丞相諸葛孔明所寫, 光甚喜之。”
夏安然微微一笑,他眸光柔軟, 看著小孩捧著這一張紙條歡喜的模樣,笑而不語。
出自於《後出師表》的“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在他所在東漢其實沒有出現,夏安然亦不曾見到過那流傳千古的前後出師表。
在曆史上,諸葛亮亦非純粹的軍事人才,在東漢之時更是因為跟隨夏安然學習, 最後他的路線偏向了荀彧那邊的政治、發明、軍事一把抓的類型,至於帶兵, 大漢人才濟濟,並不需他過於操心。
事實上,在後期, 因為出色的人才培養和傳輸係統,漢國武將同謀士數目均都不缺,大漢可以失去一個兩個武將謀士,卻無法失去立足於後勤籌備的荀彧、夏安然、諸葛亮這一個黃金團體中的任何一個。
荀彧長於統籌, 亦擅政, 他可以輕易平衡各軍勢力和需求。
夏安然二者均不擅, 然他有一手增產之術, 又長於民生。
而一直跟著他們學習的諸葛亮學習了二人的長處,正因此,夏安然方可安心退休。
康帝、武帝、文帝三帝對於他們這些臣子都給予了足夠的信任,故而直至夏安然閉目,諸葛亮都日日昂揚遊走於朝堂工房同,並無外出領軍的打算,既不領兵,自然也不會寫這二表。
且曆史上的諸葛亮在寫《後出師表》的時候,正陷入蜀漢已經無人可用、無人可靠之窘境。
正因蜀漢的人才太少,他沒有能夠交付後背的人,隻能萬事自己上,最後一篇《後出師表》較之於《前出師表》 多了多少倉皇壯烈。前後出師表隻差一年,在這一年諸葛亮遭遇了什麼,後表上均有書寫,他所熟悉的人一一逝去,蜀漢的忠誠良將均都追隨劉備而去,蜀漢的軍隊又已疲乏,蜀漢的經濟即將崩潰。但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能停下北伐之路,因為停下,就意味著滅亡。
他隻能耗儘心血,以死為底,縱然最後輸了,也可稱得上轟轟烈烈。
但是在東漢,諸葛亮身邊有著各種各樣的人物,文臣武將良帝均在,讓他的亮小少年一直能夠愉悅又有著奔頭,一路前進。
這種幸福程度是完全不一樣的,就像是在後世常有人說,寧可生活在發展中國家,也不要生活在發達國家。
為何。
正因為在發展中國家你能看到所有的努力都是有價值的,到了年底的時候回頭看看,會發現這一年自己也好,社會也好都是在想著前頭進步,距離之前定下的目標都要更進一步。
但是在發達國家,無論這個國家如何努力,花無百日紅,到了巔峰之後定然會迎來衰退。
這種看在眼裡卻無法遏製的衰退,以及想到明天,想到孩子們未來所會帶來的悲傷感會如巨石一般沉沉壓在人的心裡。
就算是微笑,也是帶著苦澀的。
東漢,便是前者。
所以諸葛亮一直都很愉快,他忙碌於軍備管理,忙碌於重修新法,忙碌於貫徹落實由司論其刑賞,將人治逐步推向法製。
他忙得不可開交,目下常常青紫一片,但是每一日睜開眼睛的時候都是美好的一日。
夏安然看到被光小少年挑出的這張紙眼眸閃了一下,他唇微微翕動,最後一句都沒說,隻是微微一笑,手指從裡頭掏了掏,又將一句話挑了出來“君子之心不勝其小,而氣量涵蓋一世。
小人之心不勝其大,而誌意拘於一隅。”
小孩將這句話讀了一遍,眼睛亮晶晶的,他抿抿嘴唇,衝著夏安然又是一揖,然後說道“郎君,這兩句話便足以讓光受用一世了,旁的便不需了。”
夏安然一愣,雙眸微微瞠大,見他這般模樣,小孩笑得眉眼彎彎,昂首挺立“於公,光當鞠躬儘瘁,於私,光當有君子之心,有蓋世氣量。”
“公私皆有,光收益無窮矣。”說罷,他又是一揖,然後步履歡快得走到了他父親身邊牽起了父親的手,司馬池衝著夏安然亦是一揖,隨後二人便出了這家店鋪。
夏安然捧著盒子,麵上表情有些呆滯,見白錦羲走上前來接過他的盒子後,他眨眨眼,有些無奈得說道“我還寫了好些呢,怎的偏偏就看到了那一張。”
“不好嗎?”
白錦羲眉目含笑,夏安然猶豫片刻,歎道“不,挺好的。”
司馬光為保守派的領頭人,在之後王安石變法失敗之後更是變本加厲改為舊製,他編寫史書,知曉變法的種種弊端,也正因如此他才一力拒絕變法。
司馬光的性格嚴謹認真,和小時候機靈調皮不同,他在後來的成長過程中算得上一帆風順,故而造成了他政治上的一種單薄和天真。
即,非黑則白。
事實上,在神宗時期的政治氛圍和宋早期有所變化,仁宗時期的整體氛圍是較為寬鬆縱容。整體呈現百花齊放之態,當然,帶來的後果也是朝令夕改,政策、官員流動較快,不利於民生。
司馬光成長於仁宗朝,他的眼睛看到的便是這樣變壞帶來的壞處,加上他政治思維和性格所導致的政治理念,最後就是和王安石不死不休的結果。
——誰知道呢,這一些也隻是後人基於史料所猜測的罷了。
夏安然回頭看了眼白錦羲,他們二者早已有默契,見他看來,白錦羲微微點頭,二人不需言語便已經知曉了彼此的意思。
之後幾日平靜度過,夏安然後來寫了一份譜子,讓人送去給包拯,算是他給開封府減輕些負擔,至於包拯用或不用……他並未過多在意。
工作日,白錦羲照常去上班,夏安然睡到自然醒然後起來繼續看書寫計劃書。
宋朝此時的書報業極其發達,他在這裡找到了許多以前並不曾見過的書籍,尤其是現在還有一些官場名流的文集,地理誌等,他看的很是有滋有味。
就在此時,管事忽然來報,言曰有人到訪,來的是趙禎身邊的陳伴伴,夏安然一愣,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位上門,陳伴伴見到夏安然時候麵上帶笑,言曰官家有請。
一臉懵逼的夏安然就這麼被一輛馬車裹挾進了宮裡。
然後他就領了一個工部員外郎的職被丟了出來。
他被他堂哥破格發了個工作?
夏安然瞪大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然後他驚悚得發現,等等,這,這是不是意味著他要爬起來上朝辣?
最後他驚喜發現,好在這個工作不需要上朝,隻需要上班就好,所以說人的滿足是在對比中獲得的。
比起之前要他天不亮就上朝來說,隻是上一個班還算可以接受,隻是為什麼他的皇帝堂哥會突然之間想起來讓他上班呢,而且還是工部。
其實,工部在宋朝早期是一個小透明部門,如今工部所有的職權都在三司手上。一直到宋中後期劃出了部分三司的權利,工部才有了成為明清時期那個執掌天下工事的大部門的影子,如今不過是小可憐而已。
……所以工部員外郎是乾什麼的?聽起來就是那種蔭庇職位。
同一個問題在工部尚書心中閃過。
這位新任工部尚書名為張夏,蔭封出生,他當年守職知州時恰逢泗州大水,因其治理有方,被調入中央任職工部判工部事,這次帝王在年前神來一筆將三司的屯田、水利、采買全數劃為工部,又將兵部的器械製造亦劃入工部,而他這個小透明則直接被提為工部尚書。
但是最奇怪的是,平南王被直接封了工部員外郎,但是員外郎此職應當屬於工部現如今新設的四司中的一司,偏偏皇令又不說清楚到底是那一司。
上去問了,卻給了他一個【自己體會】的眼神。
體會,怎麼體會啊!
工部新立,尚書、員外郎全數忙的腳打後腦勺,還要頭疼即將到來的大BOSS:平南王。
平南王本身……卻十分淡定。
夏安然自知小皇帝突然給他安排這個任務,毫無疑問是衝著鑄幣去的,顯然小皇帝在各種考量之後,還是覺得鑄幣的重要性要被提前。
隻是他如今魄力十足直接重組工部,並且將夏安然塞到工部倒是讓他沒有想到。
北宋宗室不得參加公共科考,也不能擔任公共職位,簡單地說他們隻能擔任專門給宗室官員做的閒職,這種職位一般都是並無實權,重要性也非常之低,實則可有可無,自然整個官僚係統也沒把他們當一回事。
在如此環境下宗室子弟自然也不會好好做官,雙方幾乎可謂兩看相厭。
夏安然本身不算是宗室,但是他被賜姓了,自然也被加入了趙宋宗室大禮包。這把雙刃劍自然就架在了想要用夏安然的趙禎脖子上。
所以為了把夏安然塞進去,小皇帝直接原創了一個職位。
又因為某種程度來說工部本身不存在這些職位,自然也沒有占用旁人資源,這便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啦。
之前不是還說讓他裝作信奉道教的嗎?夏安然有些好奇為什麼小皇帝改變了注意,難道是小皇帝因為他之前有些猶豫的態度,默認他拒絕,於是極其體貼得給他想好彆的辦法了?
事情的真相為何在當天晚上就被白錦羲揭曉,事實上,當趙禎宣布劃權給工部之事的時候,在當日的朝堂上便掀起了軒然大波。
三司作為國家重要的財政部門,執掌著一國命脈。
如今被劃出的三個部門占據三司原來工作工作範圍的三分之一左右,也就是說如此一劃,三司嚴重縮水。
雖然某種程度來說這些部門從原本是三級部門轉為了二級,但是三司的地位和工部全不相同,感覺就是從金貴部門轉為了土挫部門,從背靠大樹好乘涼,轉為了自己比這棵樹還要強壯……這種心靈落差不是一點。
無論是三司,還是兵部,對於此變化都充滿了不安。
前幾日帝王就召集官員們商討此事時候諸人隻是以為帝王要削權,反應尚且不大,但是如今安插了平南王進入工部,其中的意味不由得人不警惕。
大宋官位冗長,但是核心職位卻還是要搶,如果平南王入了實權官位,難保未來如何。
即便趙禎解釋這是因為平南王是王爵,當有特殊對待,然眾人反應更加激烈——因為夏安然的王爵本不應當,是趙禎越級封的。
之前眾人以為這是帝王為了削平南王勢力給與的假模假樣的補償,一個虛爵不過多給些俸祿,大家尚可接受,畢竟以此爵位換來的利益足夠大到讓他們給與認可。
但是如今這個走勢卻萬萬不可,這樣以後皇帝想要在哪兒插人豈不是給人封個王爵就能插入啦!抗議,必須抗議。
趙禎和臣子們足足扯皮了三四天,最後彼此後退一步,皇帝承諾夏安然的官職不會升遷,官員們捏著鼻子認了在實權當中要插入一個宗室。
但是這件事情在帝王心中留下了一個結。
趙禎第一次意識到宗室和清流之間的不可調和性,他也第一次意識到趙家的宗室是有多麼得被這些官員排斥。
他可以理解清流們作為正規科考路子上來的驕傲,也能理解他們對於宗室攝政的恐慌,但是這不代表他能夠接受官員們對於宗室近乎鄙夷的姿態,甚至言語之中還帶著:這些宗室能做什麼的嫌棄。
待到小朝散去後,年輕的帝王以指尖輕輕敲擊著桌案,他的臉龐隱藏在暗色之下,一時之間,就連向來極有麵子的陳伴伴亦是看不透帝王的心情。
他安安靜靜隨侍在旁,在心中卻有萬千慨歎,得咧,這些昂首挺胸跑出去的臣子們一定想不到,他們把一向好脾氣的官家徹底惹火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