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發生的事夏安然隻知道其中二三,他後來研究了一下自己的職權,發現他隻是一個員外郎的身份,但是他這個身份使得他可以在工部自由走動。
既然可以自由走動,那麼一些並非機密的場合他自然也能來去自如,這便意味著國家有一部分的秘密以及未來的走向會被他所掌握。而最重要的是,如果他有心便可以探查到國家作為機密的內部礦產資源,甚至可以在其中動上手腳。
這也是之前臣子們反對的重要理由。
這絕非杞人憂天,就像之前兵仗局在冶煉之時因為鐵的進量比往常要多一些的緣故,便讓有心人士對大宋新的冶煉方法有了判斷。但凡是聰明人,都有見微知著的本事。
而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同樣都不缺的也是有心算無心之人。
即便是南王無心,也難保有人誘哄。
不能怪官員們對夏安然有此揣測,實在是夏安然被帝王無聲無息不動聲色就給掠權,這事在眾人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雖然是一張臉,但是妥妥的傻白甜呀。
——這種傻白甜,要是把機密透露出去可怎生是好,如今京城內遍地都是探子啊,哎,帝王如此任性,嗚呼哀哉。
趙禎:嗬嗬……
趙禎:我弟弟可聰明,不是我吹,我弟弟能吊打你們十個!
趙禎:氣死。
反應最大的自然是夏安然的未來的上司,任誰發現自己的部門裡麵要被插入一個巨大的關係戶惹不起又罵不起心理壓力都特彆大。
但是另一方麵,他心中又有一些小竊喜,畢竟按照如今情況看來,官家對南王還是非常照顧的,部門新立,諸事皆難,和旁的部門定是會有摩擦,他們這現在有一尊佛,大不了,大不了以後議事之時就請王爺坐在一旁,一定特彆好用!
沒錯,作為蔭庇出生的工部侍郎在這方麵也非常能夠拉的下臉。
工部在兵荒馬亂中掛牌,夏安然本人就在京城,帝王便給了他即日上任的喻令,所以工部尚書和侍郎都沒有糾結太久,第二天他們就見到了準時來報道的夏安然。
剛剛停了幾天的平安王小馬車又開始滴滴滴得在路上晃蕩,作為下官,上峰自然不必來接,但是夏安然的身份特殊,工部的尚書和侍郎考慮再三,還是親自迎接。
夏安然能夠準時點卯讓他們心中安定不少,他態度和和氣氣,臉上也是笑眯眯的,看起來竟然和帝王有了七八分像,這種微妙的相似感讓工部尚書走著走著就站到了陪位,夏安然眼睛亮閃閃得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實驗室,隻覺得手指莫名發熱。
工部諸人不知道這位王爺在想什麼,隻覺得王爺的表情越來越嚴肅,似是有所不滿,紛紛心中有些抖,就怕王爺要鬨事。
誰知怕什麼來什麼,夏安然剛剛到地方,屁股還沒坐熱,就直接換了一身衣服開口說要申請了一個工房作為工作室,然後他就投身於被分給他的房間裡頭,再也沒出來。
就連午膳都是有人送進去的,每日下衙他的屋子都是以鐵鎖、封條糊門,一副機密模樣。工部諸人雖然有些看不懂,但是既然王爺不做妖,占一間房間也就占一間了。
工部遷移後的位置毗鄰禁軍守衛營。
也就是到了此刻,眾人才意識到原來帝王早已有了準備。
原先以為是為了擴充而建立的建築群內,爐灶高爐都已經具備,匠人們隻要搬入即可。
而它如今的地理位置,也彰顯出了帝王對於這一領域的看重。
這支大宋最為精銳的部隊每日要在此進出,作為軍營,又有瞭望台俯瞰守衛。
可能在這個汴京城中除了大內,沒有比這裡更安全的位置。
整個一個工部呈回字,越是機密的部門便在越當中,門廊穿梭、明暗門交錯,若是第一次抵達者定會迷路。
事實上新遷入的工部的各個官員們也迷路了好幾次。
夏安然被分到的實驗室按照他的要求就靠近在軍械製造局邊上,原因是夏安然需要借用他們的爐火。
作為兵器局,他們需要打造和設計這個國家最為堅硬的武器,雖然此處隻做小批量試探性生產,以進行參考設計,但是這裡聚集的可以說是大宋國寶級彆的軍械匠人了。
他們的日常以創造為主,打造為輔。
工部尚書不知道為什麼平南王會要求在這裡,在他看來靠近此處實在太吵,乒乒乓乓得擊打聲音簡直讓人心煩,最後他將之歸結於南王是看中了軍械局的爐子。
軍械局的爐子是汴京城內最高的,這是為了引流空氣,是之產生更高的溫度,在這個時代爐子高,就意味著溫度高。
而同時作為這一支有著高爐的小團隊,他們的院子裡麵的防火措施亦是最為嚴苛。
夏安然要求挑著毗鄰的側房作為實驗室,在他看來就是覺得這一位親王可能是看中了軍械局開爐子之時的高溫度。
在冬天,這種溫度對於隔壁鄰居來說的確宛如春風。
但是,他在心中暗戳戳得腹誹,到了夏天,隻怕這位親王會忙不迭地搬離吧。
夏安然不知道尚書心中所想,如果他知道,隻怕也隻會笑上一句,他能不能在這裡做到今年夏天還是個問題呢,哪裡就需要擔心這個問題了。
找龐昱打聽過情況後,夏安然就知道趙禎肯定是頂著什麼壓力硬把他塞進了工部。
因為龐昱當年就是被歸入皇親國戚範圍內被剝奪了科舉的權利,當然從龐昱口中,他覺得就算給他他也不會去考,但是從後來看來,皇帝對於這個寵愛的小舅子也隻能給個侯的位置,並且硬塞給他一個並非常職的賑災任務就可以看出,在給親戚官位這一點,皇帝是無能為力的。
所以夏安然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被人彈劾。
按照他對趙禎脾氣的了解,他覺得他哥能撐住的時間約摸也就那麼大半年。
既然如此,不如也就走個麵子情,他也懶得顧忌同僚之間的氣氛,彼此永遠走不到一條道上,不妨公事公辦。
早點把事情做完了,然後就準備準備回家吧。
夏安然和普通的世子、公爵不一樣。
他即便沒有職,也有作為正一品的爵,而北宋的俸祿發放完全是根據他的爵位來算。
而且即便是他不上班,也是有麵見天顏的權力的。
加上他本身的俸祿和小皇帝撥給他的金錢,都足夠他逍遙自在過一輩子的米蟲生活。
旁的侯爵們上班一方麵是賺生活費,一方麵是為了給子孫積累人脈,但這一些夏安然都不需要。
因為趙禎的命令下得突然,之前定製的陶罐尚未全部完工,不過幸好一部分小號的都已經被燒製出來,夏安然便將這些先提了出來。
之所以當初他會燒製小號的陶罐正是為了做實驗,如何提取鋅他當初隻不過看過一眼,不過這個身體的記性實在好,方才被他記住,但是《天工開物》關於此節記載可能是為了避免鑄幣的秘密被知曉,說的很是模糊。
他隻是因為看過一眼那個罐子的模樣,大概有一些概念。
但是其中的比例成分都需要研究。
《天工開物》中的古法提煉鋅的技術說白了就是利用氧化鋅和碳在高溫下發生還原反應,然後將還原後的氣態鋅冷凝,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這個罐子被做成了兩層,底層是鋅礦石和碳粉的混合物,上層留有氣孔,方便鋅蒸汽通過,蒸汽遇到上方冷空氣或者鐵板之類的冷涼物質快速轉為液態滴落凝結,落入為水或者中空的空間製造冷凝環境的中間層。
整個原理類似於烹飪汽鍋雞的鍋子。
夏安然對這個稍有些概念,他童年看過的一篇美食番內,男主角為了救女主角的時候也是用類似的方法從鹽水中提取水蒸氣,從而製造出了粥。
但是難度在於……比例,還有,防爆。
常溫無高壓下,水蒸氣的溫度不過百度,封頂一百餘度,但是鋅的沸點就有一千度,蒸汽的溫度隻會高不會低,明代是怎麼做到以陶作為原材料還不炸的?
他記得那張圖片上,這樣的小陶器還是成堆碼放的。
以這個造型存在一定有原因……畢竟官方煉製,旁的不說,場麵一定不會小,同樣的器具這個大小可以,放大了難道不行?
這些暫時還是先等等,夏安然手上拿著按照他記憶做出來的小罐子,默默得以各種比例往裡麵塞混合物,然後開始了收集和炸爐的過程。
後來他這裡動靜實在太大,大到隔壁的人都來問他是否需要幫忙的程度,夏安然作為一個絕對不會逞強的人立刻抓住了隔壁的友誼小手。
事實上,哪怕他是一個王爺,但是作為一個區區員外郎,夏安然當然是沒有助手,一切都要他自己來操作。
但是雖然沒有助手,為了防止這位王爺不要在做實驗的時候把自己玩登天,工部侍郎最後派來了兩個小吏負責為他燒火控製溫度。
這一點就已經足夠,房間內三個人,兩個控製火候,夏安然自己負責記錄數據還有警示諸人準備逃跑。
一直到隔壁匠房的人實在受不了他一天三四炸之後前來乾涉,這才得知他在搗鼓什麼。
南王竟然想要從爐甘石中提出白鉛,眾人麵麵相覷,直至夏安然帶他們去看了前些日子炸出來的一些成果,雖然不知為何小陶罐總是炸開,但是在爆炸之前通常也是存下了一些固態鋅結晶的,這些鋅結晶的模樣就像是礦藏中偶爾出現的固態白鉛。
這些大宋最為優秀的匠人們幾乎立刻就認出來了。
居然當真可行!
幾個匠人互相交換著顏色,最後領頭的一個許姓匠人向著夏安然請示,他想要將這些白鉛帶走。
“唔?”正在從碎裂的陶罐上刮鋅的夏安然迷迷糊糊得看了他們一眼,有些不明所以,見他冷然模樣,那位匠人忙說“啟稟王爺,臣有一兄,好搗鼓礦石,故而臣自兄長處習得些許技藝”
見夏安然麵露感興趣之色,此人心中暗暗叫苦,但是一時之間又確實找不出旁的借口,便索性眼一閉,言道“臣會製鍮銅之法,若此確為白鉛,臣便可同銅同炒,以製鍮銅。”
夏安然愣了愣,他歪頭思考了下這是何物,然後眼睛刷得就亮了。
哎呀,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呀。
如果他沒記錯,鍮銅就是黃銅,鍮字同偷,意思就是偷來的銅……因為銅和鋅產生反應後生成的黃銅量會增加,看起來就像是從銅裡麵偷來的,便有了這個“雅稱”。
沒想到隔壁當真有一個會煉製黃銅的人,夏安然覺得這人不是他堂哥故意安排在這裡的,便是上天的巧合。
他毫不猶豫得擺擺手,示意人將東西拿走,然後他就坐在了屋內,靜等隔壁這些人燒完了之後再回來。
姿態悠閒得就好像是靜坐於渭河畔的薑太公一般,他晃悠著杯蓋,挑眼看著快步衝入的幾個工匠的時候,眉眼間竟透出幾分風流姿態。
麵對他們激動的眼神,他微微一笑“諸君,可願加入我的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