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其實亦泠嘴上說著多麼恨大皇子,心裡卻認定了他是不會喪命的。
畢竟是皇室子嗣,就算她真的死在他手裡了,難不成聖上還會讓自己親兒子給她償命?
何況她和大皇子的恩怨也並未浮上水麵,在聖上眼裡,大皇子犯的錯是搞砸了羅天大醮,絕對罪不至死。
所以亦泠隻是單純地想著,既然死不了,那就讓他多關些日子,多吃些苦頭,最好永遠不見天日。
但亦泠知道這也是奢望,即便沒有今日太後的求情,至多幾年後,聖上也會顧念親情,將他放出來。
而他無非隻是失去了繼承皇位的希望,餘生仍然是天潢貴胄,享萬人之上的榮華富貴。
倘若某天真有人把刀遞到了她手裡,讓她殺了大皇子泄憤,她敢嗎?
當然不敢!
並非因為她手無縛雞之力,而是她自小長在官宦人家,離皇家越近,也就越清楚其強大,深知自己隻是螻蟻,根本無法與之抗衡。
可是現在謝衡之卻殺了大皇子。
乾脆利落到亦泠連做夢都不敢如此簡單直接。
她看著穩坐在車廂裡的謝衡之,恍然覺得他其實已經站在了懸崖峭壁,稍有不慎,就會墜入萬丈深淵。
“會被發現嗎?”
她問。
看著亦泠眼裡的擔憂,謝衡之眸光微動。
有那麼一瞬間的衝動,他想問她是在擔憂他,還是擔憂自己會不會被連累。
但他終究沒有問出口,隻是篤定地說:“不會。他本就必死無疑,我隻是讓這一天提前。”
微涼的春夜裡,亦泠渾身出了一層細汗。
聽見謝衡之這個回答,她總算完整地喘了一口氣。
下一刻,卻在這安靜又狹小的車廂裡,聽見謝衡之問:“你解氣了嗎?”
不問還好,這一問,亦泠驚覺自己心裡有一種隱秘的痛快破土而出,違背了她二十年來根深蒂固的恐懼,正在她畏懼成性的身體裡生根發芽。
恰有夜風從軒窗鑽進了車廂,將亦泠吹得渾身一凜。
她立刻彆開了臉,看著窗外黑漆漆的樓宇,心裡卻久久震顫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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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她沒再開口說過話。
一行人回府的動靜也格外小,沉默著走進了寢居,門一關上,亦泠立刻癱坐在了榻上。
還沒緩過神,利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看著謝衡之立刻就要出去,亦泠連忙起了身,問道:“有什麼情況嗎?”
於是謝衡之便沒有出去,而是將利春叫了進來。
桌前,利春將一個黑色包裹打開,裡頭是兩個胸口釘著箭的小紙人。
無須明說,在看見那兩個小紙人胸口寫的名字,亦泠便知道了這是什麼東西。
“一共發現了三個紙人,屬下隻悄悄帶走了這兩個,留下了寫著太子殿下名字的那一個,
其他東西也沒動。”
謝衡之點點頭,隨即揭開了燈罩。
看著那兩個紙人在燭火中化為灰燼,亦泠心中對大皇子之死的恐懼似乎一同被燒儘了。
望著晃動的燭光,她隻慶幸著,還好謝衡之沒有讓他活著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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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一宮內。
仁樂帝今夜心境可謂是三回九轉。
在眾人給的台階下,他開釋了大皇子,也算了了這幾日壓在心頭的煩愁。
可是聖旨都還沒來得及傳下去,他竟然先收到了大皇子墜湖而亡的死訊。
他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也不肯相信自己兒子就這麼沒了。
直到皇後聞言哭了起來,說大皇子怎麼如此想不開,明明就要出來了,就差那麼一兩個時辰,實在令人扼腕。
仁樂帝在皇後的哭聲中陷入了一股突然的追悔之中——
難道是他太狠心,逼死了自己兒子?
可是緊接著,他又得知大皇子並非自尋短見。
在被監禁的這段時間,大皇子全靠著日日服食五石散來排解心中氣鬱。
原來太後所謂的在冬日裡隻著單衣以表懺悔之心,不過是因為吃了五石散需散熱。
而這幾日,他更是變本加厲,直至今日已經徹底失去了控製,服食過量的五石散後神誌失常,大喊著“好燙好燙”,跳進了湖裡。
仁樂帝的那點兒自責立刻消失得乾乾淨淨。
但終究是他的長子,落得個如此淒慘的死狀,實在令人心痛。
這心還沒痛個徹底呢,羽林軍又呈上了幾個物件——
寫著太子名字的紙人,設陣的弓箭、燈盞,以及一本《釘頭七箭書》。
這、這是……
沒等仁樂帝回過神,又是一旁的皇後先驚呼了起來。
“巫蠱!聖上……大、大皇子他竟然用巫蠱之術詛咒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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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撫完仁樂帝後,皇後終於離開了太一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