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嶠青一向認為自己跟聶巍合不來。
高中時第一次見聶巍就這樣認為,儘管那時候他是因為沒有差彆地希望把所有人都排除出周念的近身。
現在嘛,畢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他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摔打中明白,他不可能讓周念隻有自己,而且他也早就學會了把心思藏好,起碼要裝成周念覺得合適的樣子。
陰鷙的目光隻在他眼底掠過一瞬,沈嶠青便已經神色如常,他看上去甚至是溫柔淳厚的,不快不慢地走上前,悄不作聲地擺出了自己屬於周念的姿態,溫和地對聶巍說:“這不是聶巍嗎?什麼時候來的啊?怎麼不上我們家吃飯?周念跟我招待你一下。”
聶巍說:“眼下工作要緊,到時候有空吧。”
尹露聽到“我們家”的時候就已經驚住了,仿佛一顆炸彈扔進腦海裡,炸開一片驚濤駭浪,她猛然抬起頭,看著沈嶠青。
沈嶠青本來就是個對目光很敏銳的人,低頭望過去,他的目力很強。與此同時,沈嶠青也意識到,這個小姑娘可能認出自己來了。警察局的職員不會出去亂說,但是像這種無關人士會不會就不一定了。
尹露被他看了一眼就被嚇到了,心臟像是要炸掉似的,不敢說話。
周念已上前一步,手搭在他的小臂上,說:“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話音還未落下,又轉頭跟尹露說:“小妹妹,你記得我的座位吧?去我的座位等我五分鐘好不好?”
隻給我五分鐘啊?
沈嶠青有點失落地想,實際時間應該比這更短。
沈嶠青已經做好了被周念罵得準備,果不其然,剛走到角落,周念就在他半步外,低聲罵道:“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沈嶠青臨機應變,想好了對策,他岔開話題說:“周念,你帶過來那個小姑娘估計已經把我認出來了,你說她會不會上網去說我倆的關係啊?”
“去說了,你不是更開心?”周念很衝地問。
的確。
不過沈嶠青不敢表現出來自己很開心,故而隻能板著臉。
周念又拉了他一下:“我上回不是讓你不要再來了嗎?”
沈嶠青:“下次我一定戴好口罩和帽子。”
周念:“不是戴不戴好口罩和帽子的問題,是你不聽話。”
沈嶠青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像是一隻狗狗賣可憐地把腦袋放在他的爪子上,周念被盯了一會兒就受不了了。
沈嶠青不作有假地說:“周念,你眼底都有血絲了,我是覺得你太累了,我就想儘量給你幫忙分憂。你讓我在家等你,可你這幾天又不回來,不給你送飯的話,一天24小時連幾分鐘都見不到你……”
周念更煩他了。
尼瑪什麼戀愛腦,都出人命案子了,還想著談戀愛呢?
沈嶠青這人腦子就長得很奇怪,估計就算世界明天就要毀滅了,沈嶠青依然會認為除了他,彆人都不重要。
周念:“我說都懶得跟你說。”
“你快回去吧。”
沈嶠青卻還拉住他,反客為主似的,忍不住地問了一句:“聶巍來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一句啊?”
周念:“忙案子忙忘了,現在你不是也知道了。”
沈嶠青看周念實在是不耐煩,也不敢再問下去,小心翼翼地說:“哦,那我回去了。”
“我還給你拿了一些換洗的衣服過來,你不讓我來的話,那下回我叫個快遞給你送過來。”
周念本來挺氣的吧,看到桌子上放著的兩個大紙袋,略微翻看了下,沈嶠青幫他把每一套衣服都裝好了,還有一個袋子放了些日用產品,裡麵還放了一個藥盒,分好維生素藥片,另外還有肩頸酸痛時會用到的膏藥貼。還有個頸枕,他想著自己不是已經帶了一個過來了嗎?看見上麵貼了張便簽紙,寫著:舊的那個我帶回家去洗了。
周念把頸枕拿出來聞了聞,新的,已經洗好曬乾了,聞上去有股淡淡的乾淨的香氣。
他的桌子也被沈嶠青整理了一遍。
周念是不許彆人碰自己桌子的,因為他有自己放東西的習慣,隨便亂動,他找東西反而不好找。但是沈嶠青可以,在家的時候也是沈嶠青幫他整理資料文件,沈嶠青知道他的所有習慣,知道假如是他整理,會把東西怎麼放。
尹露還坐在那看著他。
周念笑了笑,問:“不哭了啊?冷靜下來了嗎?”
尹露點點頭。
他拿了個問詢記錄簿子跟一支筆,說:“走,我們單獨找個辦公室說話。”
周念沒用審訊室,怕嚇著小孩子,這時候安撫住她,儘量引導她想起更多信息的好。
“那個男omega好像是我堂哥有天晚上加班下班,看到他被騷擾,幫助了他,兩個人就這樣認識了。”
“過了一段時間,沒多久吧,就半年多……過年回家的時候,我聽說我堂哥跟他好上了。”
“我是覺得沒什麼,但是長輩們都很不高興。那年過年我沒見到我堂哥,也沒見到他去哪了。”
周念問:“他的爸爸有說過什麼嗎?罵得很難聽嗎?”
尹露毛骨悚然,怔忡了下,說:“好像……好像是有,但隻是氣話吧,就說了一些恨不得沒生過他這個孩子的話,覺得他丟人現眼。”
“我堂哥雖然是個beta,但是他從小讀書成績、體育成績都不比alpha差,一畢業就進了大公司工作,在我們這群孩子裡已經是最出息的一個了。打小他就沒鬨過事,是最聽長輩話的,我媽媽還常用堂哥來說我不懂事。”
“沒想到,他不聽話起來這樣不聽話,還鬨出這麼大的事……”
“那會兒所有人都勸他,他也不改變主意。”
她猶豫了下,欲言又止。
周念再次放低聲音,問:“想到什麼了?”
尹露支支吾吾地說:“今年大年初二的時候,他應該打電話回家過。”
“我也不能確定,但應該是。”
“我聽見三伯——就是他爸爸——接到一通電話,那會兒孩子們都在外麵玩,我因為找玩具正好回去了一下,就聽見三伯對電話那頭罵:‘你怎麼不去死?’。應、應該也是氣話吧。”
……
“你覺得尹遙的爸爸有作案嫌疑?”聶巍問。
周念說:“我覺得99%不是,但例行的總得問問。”
“而且,要是他不對他兒子和一個男omgea談戀愛的事情那樣反感,說不定……唉,沒什麼說不定……我跟他接觸的時候還覺得他除了性格倔點,還是比較通情達理的,不過我也沒告訴他我也是個omega。哈哈。”
夜已經深了。
同事們已經都走了,就剩下三五個人。
周念篤定地說:“反正,尹遙肯定跟葉洛星是戀愛關係就是了。”
“喏,之前葉洛星報警的深夜騷擾案我調出來確認過了,他高中畢業學曆,一直靠打各種零工為生。”
聶巍拿起照片。
證件照上的葉洛星生得並不算特彆好看,隻能說算清秀,不知為何,一眼就能瞧出是個omega,大抵是因為眉眼間總有點怯懦的神色,像是一朵蒲公英,風稍微大一點就能把他給吹散了。
不過,也正常,普通人才是大多數。像周念這樣相貌出眾的omega彆說是在omega裡了,就是放眼所有人之中都屬於一等一的漂亮,看照片的話也瞧不出他是個alpha還是omega。
“假如我是尹遙的話也會不顧家長反對地要跟他在一起吧,他看上去很可憐,要是沒有我的話會活不下去的。”
聶巍代入beta,但聲音就像是冷冰冰的器械,沒什麼起伏。
說到這裡,聶巍再把霍遠川的照片給放在了旁邊,“但是,就在這時候,我所保護的這個omega他遇見了天命alpha,這還是個有權有勢的alpha。”
“天命的吸引高於一切,omega愛上alpha是理所應當的,而我還是不想放棄,我不認為我對他的愛會輸給信息素,我很著急,於是我辭去了工作,專心想要把我的戀人給找回來。但他好像已經不愛我了。”
周念當然是從omega的角度來考慮:“為什麼非要覺得omega一定會被信息素影響愛上alpha啊?”
“我跟沈嶠青在一起也不是因為他是alpha啊。假如他不是個alpha,我反而會比較高興吧。”
聶巍抽離出來:“又不是每個人都是你,你自己想想,你認識那麼多omega,你是不是比較奇葩的那個。”
“不覺得。還有比我更奇怪的。”周念說,“翟向陽作為omega就喜歡omega啊,他還是沈嶠青的天命omega呢。現代社會了,講一些精神需求吧。”
聶巍瞥了他一眼,直言不諱地說:“那是因為是你,翟向陽喜歡你,跟你是alpha還是omega都沒關係。要不是因為你已經有沈嶠青了,他能一直追你你信不信?他後來聯係你沒?”
周念避而不談:“彆說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了。”
卻在心裡想了下,其實是聯係了的,這些年陸陸續續地,翟向陽有給他寫信,比較古老的通訊方式,信件不多,一年一個季節一封信吧,信上還寫不要求他回信。每年還給他寄畫作回來。他聽說翟向陽現在已經算是個在圈子裡小有名氣的青年畫家了。
當個普通朋友來往吧。
他也不至於自戀到認為彆人還喜歡自己,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樣相處,也當多個人脈。
這時,他師父過來,拍了他肩膀,說:“彆熬了,小周,今天回家睡覺吧。”
“我感覺你再加班下去,你對象要來拆了我們警察局了?”
話是開玩笑的話。
可周念下意識地有點緊張,問:“沈嶠青跟你們說什麼難聽的話了?”
他師父說:“啊?沒有啊。他挺好的一個小夥子,很有禮貌,他沒說什麼,他就是有些擔心你,多問了我幾句。”
周念嘀咕:“就是沒工作,閒著沒事才這樣。”
不過的確在單位宅了好幾天了,沈嶠青還給自己送東西,他心裡不免慚愧。
師父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可彆熬壞了。回去好好睡一覺,你的腦子也清楚些啊。”
所謂的好好睡一覺,也隻是回去在床上睡覺,並且多睡一點時間而已。
周念被勸回家睡覺了。
聶巍說:“這會兒快兩點了,我送你回去吧。”
周念不要他送:“我又不是沒值夜班過,你當我什麼了?你當我是這案子裡的葉洛星啊?需要你送?”
聶巍跟他拌嘴:“果然還是這個臭脾氣。”
……
周念也沒提前跟沈嶠青說,他抱著點“壞”心眼,想突然回家,給沈嶠青一個驚喜,順便看看沈嶠青正在乾嘛。
走在路上,周念久違地給韓漣打了個電話。
韓漣現在在文娛行業搞得火熱,還彆說,他就是很喜歡搞事,眼光也獨到,投資贏多輸少。
雖然已經很晚了,但是周念覺得韓漣一定沒睡——就算睡了,這電話打就打了,難道還要他配合韓漣的時間?
果然,韓漣立即接起了電話,雀躍而乖巧地問:“周念?你怎麼突然找我啊?你最近不是很忙嗎?我都看到新聞了。”
周念剛要說話。
韓漣樂嗬嗬地說:“讓我猜猜,一定是因為沈嶠青?是不是?”
“是。”周念也不跟他兜圈子,乾脆地承認了,“你現在不是很有本事嗎?那麼多資源,你給沈嶠青找點事做行不行?我看他整天在家很無聊的樣子。”
韓漣說:“要不是因為知道你很忙,我還想找你呢,本來我就打算等你這陣子忙完了找你談談來著。”
這下輪到周念困惑了:“找我乾嘛?”
靜謐無人的馬路上,周念正好經過一盞壞掉的路燈,燈泡壞了,但還沒有完全黑掉,仍能發出一點微弱的像是生病了一樣的光,連影子被照在腳下,都顯得那樣晦暗不清。
韓漣用很隨意的口吻,看笑話似的,好笑地說:“他說想息影。好像說準備結婚了。”
“你們什麼時候開始商量要結婚的?”
“你來找我我可真冤枉,你還說是我不給他工作,那能是嗎?念哥,是沈嶠青他不想敢,違約金都賠了一大筆了,還有公司要起訴我們呢。”
周念:“……”
感到窒息。
他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把已經到了嘴邊的“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想結婚”的話給咽了回去。
與此同時。
正好有一輛車經過,周念往邊上退開兩步,他抬起頭,往前方看過去,看見沈嶠青站在路口,也不知道是剛出現的,還是早就站在那很久了。
周念草草地對電話那頭的韓漣說:“下回再說。”
韓漣隻來得及說了半句:“你有空幫我勸勸我哥,不過這樣也挺有趣的,哈……”
笑聲剛起了個頭,通話就直接被周念給切斷了。
周念雙手插在兜裡,腳步忽快忽慢地行至周念的麵前,仰起臉看看他,不冷不熱地說:“要不是我確定沒有,我有時候真懷疑你在我身上裝了GPS。”
沈嶠青老實巴交地說:“我是覺得你看了我給你準備的東西,今天說不定會心軟回家。”
周念哼哼兩聲,不置可否。
他一見到沈嶠青就開始犯懶,原本還覺得精神奕奕,一下子疲倦就湧上了四肢百骸,說:“背我。”
沈嶠青轉過身,背對著他,蹲下來到一個周念往下一趴就能趴在他背上的高度,感覺著周念把重量都壓到自己身上。
周念趴在他的肩膀上,看著沈嶠青的側臉,在行走時,因為光源變化,而讓他臉上的光與影也在不停的幻變。
周念想,他才不會主動問結婚什麼的事。
估計這又是沈嶠青獨自在異想天開吧,但沈嶠青怎麼就竟然還想設想要跟自己結婚了呢?
就在這回家的一小段路上,周念思忖著,等等,他們倆從大一重新開始談戀愛,一轉眼也過去六年多。
今年是第七年了。
到這個時間,不是分手,就是結婚。
無怪乎沈嶠青會開始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