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2 / 2)

自七千年前,那位被凡人稱為聖武帝的女人將皇宮建立在此處之後,上洛一直便是中原大地的心臟。他腳踩雲霞降落在城門上,城中的凡人見怪不怪的朝他投來漠然的一瞥。他的母親當時身在九重宮闕,是時任天子的講師,他想要見她,竟還需要通過凡人一個名為鴻臚寺的官署遞交文牒,而後才能被宦官引入宮門。聆璿君緘默的跟著他穿過複道回廊,來到那個女人的跟前。

樂和原本是不想見自己母親的,可是僅憑他一人的力量推算出來的滄山方位根本不夠精確,他隻能來到天衢閣求助。

見到母親之後他才知道原來在他前往浮柔劍宗的這幾百年,他的父母早已分開。父親一心追逐大道,決意舍棄人世種種牽絆,許多年前就已經立誓,不見任何故人。母親也早就換了道侶,在見到他這個兒子時,眼神中隻有冷淡。

樂和原以為自己可以雲淡風輕,畢竟他從未期許過什麼父母之愛,也就不至於在此刻失落。然而麵對著母親陌生的目光,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心中刺痛。

也許是因為和凡人打交道的次數太多了,心也變得柔軟了。從前他並不在意這些的。

聆璿君冷眼看著這對母子,心緒複雜。

天衢閣與浮柔劍宗的關係不算壞,因此天衢閣內派出了數十名頂尖的弟子,在皇宮帝王龍氣最盛的太昭殿前擺下了北紜大陣,曆時九天九夜,終於算出了滄山的精確地點。

不過在樂和出發之前,母親試著阻攔了他一下,告訴他滄山危險,極有可能一去不回。

當然,在聽到他堅持要去滄山之後,她便不再多說什麼了。可見她對兒子的關心也不過是客套而已,並不是真的就害怕失去他。

想要登上滄山,需要曆經重重的考驗,最凶險的是山上的寒天之陣。在陣中法力再高強的修士也隻如凡人一般用雙腳跋涉。山頂金母的神宮在暴雪中隱約看見,旅者奮力的邁動雙腿,卻會發現自己距目的地越來越遠。大雪一重又一重的落下,漸漸的天地間除了素白之外什麼都見不到,除了風聲外什麼都聽不到,哪怕是能夠通天徹地的大能,在這樣的環境下都會覺得自己渺小如塵礫,所有哀傷的往事、前塵的遺憾、消沉的悲念都會湧上心頭,看著沒有儘頭的白雪,到最後甚至會不再記得自己是誰,什麼壯誌什麼豪氣,都在風雪中被消磨,最後隻剩無儘的疲憊,遺忘了目的地的旅人孤獨的倒在雪原,任由自己被徹骨的寒冷活埋。

聆璿君跟著他一塊在雪中前行。幻境中的寒天陣對他似乎竟也起了作用。他越往前走越是疲倦,差不多快忘了自己是誰,心裡隻剩一片蒼涼。舉目望去四麵都是空空蕩蕩的白,鋪天蓋地的素色將人心一層層的裹住,時間與空間的概念被逐漸拋棄,他不記得自己在這絕對孤寂的雪原中前行了多久——也許是千萬年吧,否則為何顱內的記憶都變得那樣模糊?就好似是久經風霜之後斑駁的岩石。

七千年前聆璿君闖過許多仙宮神廟,唯獨不敢來這滄山。因為他知道這滄山的可怕不在於殺人,而是殺死身為活物的那顆“心。”

當樂和癱倒在雪地中的時候,聆璿君也在茫茫素白中搖搖欲墜。恍惚間他覺得自己好像成了樂和,又似乎是變成了一隻斷了線的風箏,被卷入了風暴之中,同這個世上沒有任何的羈絆。

樂和……樂和是個可憐蟲。師父雖然器重他,但他若死了,島上多得是同門能夠取代他;父母不愛他,他的死亡最多換得他們一聲歎息,他死了不會有人在意。過去千百年來養成的高傲崩塌,這一刻他卑微如塵埃。宇宙間誰會在意一粒塵埃呢?所以不妨閉眼吧,他活著於這個世間無益,死了也不會有誰在乎。

不……

不。

有個聲音卻倔強的在樂和心中一遍遍的重複。

潤娘會為他哭的。

潤娘在乎他,他記得他離開浮柔島的時候,她抽噎到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

凡人直白粗淺的情感表達在絕望之中給予了他生的希望,於他而言寧潤娘不再僅僅隻是愛人,她是風箏的線,是他與這個世間的牽絆。

他站起,一步步的走到了金母神宮。

他對潤娘的愛情,真正萌發應當就是在這時,他於雪原之中自我拷問,最終豁然明白了寧潤娘於他而言的意義。

可是那時的他並不知道,他愛上寧潤娘的時候,也正是寧潤娘離開他的時候。

聆璿君最後在那個幻境中見到的是金母慈悲的虛影。

同司命、五帝一樣,這位尊神早在數萬年前就不理世事,樂和的到來驚擾了祂的睡眠,但祂也並未顯露真身,隻是用一抹虛影來同樂和交談。

祂問樂和想要什麼,樂和據實相告,於是那抹虛影便毫不遲疑的就將煉製好了的靈藥交到了樂和的手中,甚至都沒有象征性的設一些條件來刁難一下他。

聆璿君能理解金母的慷慨,對於這些上古神明來說,那些讓世人爭來搶去的奇珍,就好比隻是祂們的一根毫毛、一片指甲而已。

金母的大方驚訝到了樂和,這個平生從未求過人的傲氣修士,手捧著治傷良藥在金母神座前遲疑良久,不願離去。直到那抹虛影即將消失,樂和終於按捺不住開口,提出了又一個請求,“我……我還想要……長生不死之藥!”

修士能通過天地的靈氣延長壽命,法力強的如雲墟,活了將近七千年,不知見證了多少風雲變化。長生不死之藥是給凡人用的,修士貿然服下了反倒於修行無益。

凡人是無法活著走到金母麵前的,因此千萬年來,也幾乎無人向索求過長生不死藥。

聆璿君知道他這是為誰而求藥,這時候的樂和已經在認認真真的思索與寧潤娘的未來。凡人的壽命短暫如曇花開謝,要想長相廝守,就隻有借助神藥。

可是潤娘終究還是死了。聆璿君麵無表情的想。不死藥沒能從妖魔口中保住她的性命。

霧氣散開,幻境破碎,聆璿君闖進了墓穴最深處,見到了蜃怪。

在幻境中,聆璿君恍惚間感覺自己像是陪著樂和曆經了漫長的滄桑歲月,可在現實中,僅僅隻是度過了一呼一吸的時間。

最深的墓室中,蜃怪在等著他。那是一隻極大的蚌,蚌殼張開,像是一座小型的宮殿。蚌肉中央站著一個人,或者說,那個人與蚌肉連成了一體,手足都化成了肉質的觸須,巨蚌是祂,祂便是傳說中的蜃怪。

“你就是殺死寧潤娘的人?”聆璿君揚聲問道。他清楚以蜃怪的智慧能夠聽懂他的言語。

在躍下這座墓穴之前,寧潤娘於他而言就隻是一個普通的死人,可是在從幻境中見到了她與樂和的故事後,聆璿君暫時沒辦法不在意這個女人的死亡——尤其是第二個幻境。第一個幻境中他隻是故事的旁觀著,第二個幻境則多多少少讓他代入其中。他一時半會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樂和還是聆璿,是否也曾失去過一個對他極其重要的愛人。

樂和都已經為寧潤娘求來了不死藥,他們之間隻差最後一步就可以走向圓滿——哪怕寧潤娘在那十年的時間裡已經變心,可是再給他們幾百年的時光,焉知她不會再變回去啊。

幻境中的情緒影響到了他,原本並不十分在乎樂和這個徒孫的聆璿君,竟然不由自主的對他產生了憐憫,惋惜他痛失所愛,惋惜之後五百年都一直活在悔恨之中。

蜃怪沒有回答聆璿君的問話,肉質的觸手宛如一張大網朝著聆璿君撲來。這隻在海中活了上萬載的妖怪像是被墳墓的陰氣逼瘋了一般,不管不顧的想要在聆璿君這裡尋死。要知道蜃怪並不以武力見長,致幻的霧氣不起作用的情況下,祂對上聆璿君隻有被殺得份。

聆璿君記著一開始的誓言,並不打算殺蜃怪。可是被對方糾纏久了,心中忍不住煩躁。蜃怪在用觸須與他作戰的同時不斷的釋放出小股血色的霧,霧氣中含著的幻境對聆璿君並不構成致命威脅,可是每一捧血霧散去,聆璿君都會見到一段血腥的往事——那是五百年前凡人被海妖屠戮的畫麵。男女老幼如同荒原中被圍獵的羊羔一般,被一隻隻海底爬上的怪物撕碎,年幼的孩子甚至被整個生吞,死前的哭叫淒慘無比。

聆璿君還看見了寧潤娘,那個女人自高山上墜落,巨蚌張開了大口——

聆璿君那一瞬間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瀕死之人的絕望影響到了他。他不再和蜃怪做無意義的纏鬥,一柄銀光凝成的長劍出現在了他的手心,他提劍對著蜃怪刺了過去。

“住手——”阿箬的聲音忽然從另一端傳來。

聆璿君抬頭,剛好看見她縱身從高處躍下,身後還跟著由一團漆黑瘴氣凝成的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女主是凡人嘛,所以這篇文肯定會或多或少提到凡人的社會

這個世界是架空的,禮儀風俗科技大致……糅雜秦漢魏晉吧

不過既然都是魔法(?)存在的世界了,對社會生產力的要求沒那麼死板,重男輕女的現象也相對來說不會太重,所以這個世界是存在女皇和女諸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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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不更新,因為明天私事比較多,後天雙更,愛你們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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