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煙火落人間(4)(過年前的某個清晨,正明齋...)(1 / 2)

夜闌京華 墨寶非寶 9549 字 8個月前

過年前的某個清晨,正明齋第一位客人又是那個人。

綠紗門照舊合上半扇。

夥計曾和老板聊起這位客人,奇怪為何他每次來都門開半扇。老板說,越是富貴高位的人越謹慎,輕易不在封閉的空間裡待著,尤其門最忌諱全關上,怕遇刺時躲不開。

夥計將桃花酥和一碗奶酪擺到桌麵上。因客人靜,他全程大氣不敢喘,隻在轉身時,鬥膽多看了謝騖清一眼。

謝騖清察覺了,沒說話,隻微微蹙眉。夥計馬上低頭走了。

他從軍裝裡掏出兩份折疊的電報,展開看。

一份是謝騖清手寫的原件:

欲成婚,望父首肯。

第二份是謝老將軍的回電:

準。望克己忠誠,勿辜負他人。

他瞧電報,身旁林副官瞧著他。

謝騖清那天拿到電報顯是高興的,自斟自飲喝了一晚上,其後卻沒了下文,隻是經常掏出來獨自看一會兒。林驍每回見他掏出電報,都盼他吩咐一句“送去何二府”。可等了一日又一日,沒等到半個字。

……

門外,幾個後院的夥計抬著寶塔蜜供,晾在正堂裡。

謝騖清望過去,林驍替他問夥計:“這是什麼?”

“寶塔蜜供,過年每家拿來祭祖請財神的,”小夥計笑著說,“你們在北京,要不要入鄉隨俗定一個?”林驍禮貌搖頭,道謝。

謝騖清看著擺滿半個廳堂的供品糕點。一個個像浮圖塔似的擺列整齊,大的有半人高,都晾在那兒等著被訂貨的客人取走。這讓謝騖清記起在南洋避險時見到的一個個真實的浮圖塔,又讓他記起桂林的石林……

謝騖清折好電報,重新裝入軍裝內。

電報不能讓她看到,到他這裡就夠了。以何未的脾氣,見了這個恐怕這輩子都不可能嫁給彆的男人。此去不知歸期,她還小,為自己待嫁一輩子不值得。

***

那晚後,謝騖清又消失在了她的社交圈。

兩人有過共識,不宜頻繁往來。她並不因疏遠難過,而是擔心,怕他再出意外。

除夕那天,七姑姑到何二家吃飯。

“老太妃千秋,宮裡又傳差了。”何知妡手握著茶杯歎氣,“不想去。”

“隻當應一處堂會就好了。”何知行笑說。

何知妡是何家上一輩名聲在外的不孝女。幼年非要跟生母學唱戲,鬨得何家被人嘲笑,等她拜了名師,觀望看笑話的更多了,隻等她出醜。直到數載後她一登台便豔絕京華、聲名鶴起,紅遍大江南北……嘲笑聲總算散了,但在何家看她仍是唱戲出身,不得家裡喜歡。

七姑姑趁著何知行用藥,同她耳語:“謝家公子有要結婚的消息出來,你可曉得?”

她一愣。

七姑姑辭色間流露出關心之意:“不過均薑方才說,你們這半月已不大來往了?”

“往來本就不多,”她答,“他紅顏知己多得很。”

七姑姑笑笑,略安心。

等何知行吃完藥,姑姑問起何知行可要去恭王府的堂會?

“原不想去的,”何知行輕歎,“但今冬下床都成了難事,怕不能再藏著未未了。須多帶她出去走,多見人。”

七姑姑安慰說:“日後有我和九弟幫襯,二哥放心。”

等送走姑姑了,何未端坐著,整個人沉在心事裡,像被倒滿了的水的碧玉酒盅,再多一滴就要溢出來的那種滿,不能搖不能晃的。

可細想又不合常理。他不是要走嗎?不該此刻娶誰的。

夜裡她在書房想著白日的事,心不在焉地和均薑聊請繡工和裁縫的事。她想給客人送繡品,怕交給繡坊不夠仔細,不如把東院兒的茶房空出來養十來個年老手藝好的,空的時候給客輪繡床單和窗簾,也能繡些做善事。

說到半截,杜老先生便來了。這位老先生脾氣板正,簪纓世家出身,後來落魄投奔了何知行。何知行請他做家庭教師,專給何未講國學。她一見要上課便苦著臉,但無奈學還是要學的……隻是上了沒十分鐘便走神到了謝騖清身上。

想到那夜在小隔間裡,他教的慢且耐心,每一下都像放著默片。她像在一旁觀摩著兩人無聲地吮住對方的嘴唇……一直軟到牙根上,整個人昏沉沉的。

“二小姐。”

何未端正坐好。

杜老先生皺著眉頭:“二小姐想到什麼好事情了。”

“我在想……色字頭上一把刀,是句好話。”一想他,就被老先生的眼光刀了。

老先生沉聲道:“後半句也記好,石榴裙下命難逃。”

……

年初一拜年的人絡繹不絕。

鄧元初大大方方來給何知行拜年,私下帶話:初五恭王府的堂會,謝騖清也在。

這是暗示她,務必去見一麵。

“清哥最近都在六國飯店,”鄧元初替他解釋,“快總統大選了,外頭亂,有人要刺殺候選人,鬨得很大。清哥身份敏感,不能常出來走動。”

初五那天,天將黑未黑,她和二叔到了主人家。

何二家在什刹海附近,恭王府也臨著什刹海,近得很。

今晚名角雲集,因過年堂會多,許多角兒都要連著趕場,此處是最後壓軸的。他們汽車到時,正有輛車停到假山處,下來的是被專程接來趕這處堂會的七姑姑和另一位先生。先生妝容俏麗,裹著披風,看衣妝該是要唱《樊江關》的樊梨花。七姑姑把那帶著妝的先生護在身前,對候著的小廝說:“扶著些,連唱兩場過來的,開場又是他。”

七姑姑將那位先生送進去,這才見笑吟吟立在那兒的何未和何知行。

何知行留她們姑侄說話,讓蓮房扶著先進去了。

何知妡今日隻應了這裡的堂會和一處義演,這裡更是壓軸的,並不著急上妝,隻穿著銀藍馬褂和長褲,披著披風,細長的大辮子在身後,俊得讓路過的幾個小姐望了又望。而這位玉樹臨風的姑姑卻是對她輕努努嘴,柔聲問:“不嫌風大?快進去。”

“七姑姑今日唱什麼?”她笑。

“《魚腸劍》。”

“哦,今日是伍子胥,”她笑,“這個我熟。”

“你不是不愛聽嗎?”

“和名將有關的都喜歡。”

何知妡恰到好處地一笑,再努努嘴指她身旁,意思是:名將來了。

她見七姑姑眼裡的打趣,已知身後是誰。

她將話藏回去,等七姑姑走了,才回頭看。謝騖清跟著上次那位丟了表的中年男人並肩而立,那中年男人見何未背影沒認出,等姑娘扭頭,立時笑了:“二小姐。”

“邵先生。”她輕聲招呼。

“我正要同人談兩句要事,”那邵先生對謝騖清說,“老謝陪二小姐說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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