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未遠遠望了一眼雅間,想等他見完客再說。
等副會長聊了兩句,去迎接新的客人。
林驍從雅間出來,何未見他,叫均薑去叫了一聲。林驍一瞧見是何未,露出驚喜神色。
“二小姐。”林驍來到桌旁。
“他在見客是吧?我等他空了再過去。”
林驍低聲道:“二小姐若有法子打斷他們是最好的,公子爺不想見這幾位客。”
何未愣了愣,見林驍眼中的焦慮,猜到謝騖清那裡出了什麼事,需要獨處。
“裡邊是誰?”
“有兩個軍閥頭目,還有他們的幕僚和帶來的一位姑娘,還有一位剛從台上下來的……”林驍從不聽戲曲,不知應當如何形容名伶,“唱戲先生,正在喝酒。”
何未想了想,怕是有人為謝騖清引薦名伶,他不想打交道,才叫林驍想辦法。
她從耳上摘下了紅玉耳墜:“找個盤子。”
雅間裡,謝騖清正心不在焉持著一隻酒杯,一手斜插在軍褲口袋裡。
“這樊梨花可是眼下最紅的一個,”其中一位軍閥幕僚笑著道,“今夜本要去六國飯店的,將軍若想留下他,隻是一句話的事情。”
穿戲裝的男人兩手持一玉觴,正要敬謝騖清,林驍進來,托著一個白瓷碟子,裡邊擺著一隻紅玉耳墜。
大家都不解。
謝騖清眼裡有笑,將那耳墜子拿了,裝入長褲口袋:“去請二小姐。”
這話一說,眾人全懂了,竟是那位何二小姐來了。這耳環顯是二小姐在拈酸吃醋,讓人送來給謝少將軍咬的鉤子。
林驍見眾人有了告辭的意思,心說,還是未來將軍夫人有本事。
林副官退了出去。
很快,何未獨自一個挑了珠簾,款步而入。
她一見那唱樊梨花的祝先生,不覺笑了,這位名伶她認識,是七姑姑的好友。何未笑意未散,瞅見謝騖清斜後方立著的一位姑娘,端著白玉杯,生得白白淨淨的,十分清秀,衣著打扮也是一身白……
她一抬眼,看謝騖清。
謝騖清暗暗歎氣。
他讓林驍想辦法請走這批客人,就是因為他們帶來了這麼個女孩子。謝騖清怕事傳到何未那裡,惹她不高興。林驍倒是“體貼入微”,偏叫何未來救場。
一位幕僚忙解釋:“這是我的一位遠房妹妹,一直仰慕少將軍,想來見一麵。還請二小姐不要誤會了將軍。”他們想和謝騖清交朋友,可不想惹麻煩。
“既二小姐來了,我們就先告辭了。”
這屋裡的幾位不願告辭,也不得不走了。
林驍為兩人關上門。
兩人相對立著。
“他們在奉天聽說你,”謝騖清道,“揣測我的喜好,帶了那個女孩子來。此事,我實不知情。”
“少將軍好福氣。”她輕聲應道,看似平靜,心裡醋得已不行了。
謝騖清扶椅子坐下來。
她瞥他。
謝騖清說:“你來前,我正想著如何打發他們。”
何未沒做聲,挨著他坐了,帶著酸意說:“我若來得晚,那杯酒你說不定就喝了。”
說完見他不語,醋意更濃。
謝騖清瞧著她,想說點兒什麼,還沒想好。林驍已端了桂花香片進來,見兩人不說話,放下茶杯,小聲對何未說:“將軍受了傷。”
謝騖清已來不及阻止,何未被嚇了一跳,盯著他。
“二小姐心疼心疼他,彆生氣了。”
林驍立刻出去了。
“為什麼瞞著我?”她沒了吃醋的心思,要找他的傷處。
謝騖清輕輕抓住她的腕子:“不嚴重。”
在何未心疼又難過的目光裡,謝騖清也沒辦法再藏了,解開的軍裝,露出裡邊的襯衫。隔著白色布料,能看到他腰腹上纏繞多圈的白紗布。
昨夜在北京飯店遇襲,他用這傷換了同僚一命,倒也不算虧。這件事他沒想瞞著何未,也瞞不住,隻是想等傷養好了再告訴她。
謝騖清見何未眼裡泛紅,輕聲說:“逃避謀殺對我來說是日常的事,沒什麼要緊的。下次會小心一些。”
她心疼地看著他的腰腹,如何小心?怎麼小心?
有多少一心為國的人死得不明不白……有人想殺你,日夜地找空子,總有得逞的時候。
他見何未難過得要命,安慰她:“沒有萬無一失的防範方法,隻要想,他們可以假扮工人、農民和學生,混入任何一個地方。但我不能什麼都不做,什麼人都不見,任何地方都不去。既選這條路,就無所謂這些。”
“你這是在安慰人嗎?”她委屈地問他,又心疼又難過。
確實,不太像安慰人。
謝騖清靜了靜,反而笑了:“來。”
他想抱她到腿上。
何未曉得他想淡化此事,輕輕撥開他的手:“你有傷。”
他拉住她的手,何未怕牽扯到他的傷口,沒強行抽手,小心地坐到他腿上,背靠著桌邊沿,努力不碰到他的腰腹。
“昨夜丟了什麼在床上?”他笑著問。
何未沒做聲……她是故意的,留下那件小衣裳給他。
“未未似乎習慣落東西在我屋裡?”
“不就這一次。”她小聲道。
“是嗎。”他笑。
他跟著說:“再想想。”
何未如何想都想不到,搖搖頭。估計謝騖清在逗趣。
謝騖清笑著,沒說穿。
她初到宅子裡落下了一個白狐狸圍領,沒人注意到,老伯就給收起來了。等到謝騖清從天津回來,老伯把狐狸圍領給他看,問他是哪裡來的。那廳房除了何未就沒去過女孩子,還能是誰的。
何未被他抱著,因見到這傷,更覺召應恪說的對。
“你準備何時走?”她不想讓謝騖清知道召應恪和自己談過,借由他受傷的事說,“這裡不是久留之地,還是儘快回去安全。”
謝騖清和她對視著,笑著問:“昨夜留了衣裳,今日就趕我走了?”
“認真說。”她著急。
他見她著急,略沉吟,說:“於公於私,現在都不能走。先生病重,也許要開刀手術。我想多留幾日。”
說完,他跟著道:“我們和軍閥政府已經談不下去了。他們在籌備國民會議,我們也在籌備我們的國民會議。為了這個,我也須多留一段日子,儘量獲取各界對我們的支持。”
她輕點頭。
“於私,我想陪你到過年。”他最後說。
中國人重年節,今年比往年更特殊一些,兩人定了婚事,他不想急匆匆走。
門外有人笑著問林驍,是否謝少將軍見了二小姐,就忘了外頭的諸多拜訪者了。
何未知道不能再留,卻舍不得放他帶著傷去應酬。
她兩手握著謝騖清的手,心疼地搓了搓,挨在自己臉邊。謝騖清用手背貼著她的臉,輕聲道:“不難過了,沒關係的。”
誰說沒關係。她又低頭,握緊他的手。
“今晚廣德樓那局走完,我去你院子住,”他將軍裝外衣扣上,擋住了內裡的襯衫和白紗布,微笑著說,“不過今天有傷在身,隻能抱著你睡一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