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嘀咕史若雲的醫術,猜想她一定是當時很有名的女大夫,隻是可能因著郡王妃之死,所以如今提起她的人也不多,至於醫術,連史芹這樣的正經史家女都不曾學,兩人默默歎了口氣:“很可能史大夫的醫術已經失傳了。”
這實在太可惜了。
一路說著話,張知魚忽聽得車外有人呼痛,便探出頭去。
顧慈長得高些,看了兩眼便道:“外頭有個懷孕的娘子似乎要生了。”
張知魚順著他指的地方看過去,見那娘子褲子已經濕了一片,驚道:“她羊水破了!”
娘子身旁的男人嚇得滿臉的淚,高聲疾呼:“誰家有車能載我娘子去醫館!我娘子跌了一跤要生了!”
人命關天,人群一下便散開了不少,找車的找車,找大夫的找大夫。
張知魚跳下車一看婦人痛苦的樣子,又摸了摸她的脈,道:“她等不得了。”
而且這裡離最近的醫館要三刻鐘,離婦舍要小半個時辰。
男子見是個九十歲的女娘,心中便有些不信。
此時街邊又走出一個身材高挑的中年婦人,張知魚側身跟慈姑道:“是史芹。”
慈姑記性很好,沈老娘在家罵過史芹娘好幾次,他都悄悄地記在心裡,大家都決定好了,要是史芹欺負魚姐兒,成老爺省下的麻袋就給她套上。
雖說君子動口不動手,顧慈道——他是用孩子身份動的手,不關君子身份的事兒!
史芹將魚姐兒和沈老娘的聲音認得死死的,還不見魚姐兒人,就知此獠定在不遠處。當下便咬得牙齒嘎吱作響。
前幾日從狄家回來,她一連幾日都不曾出門,一出門就跟得了癔症似的,老覺著人人看她都像在看笑話。
按說兩人也算準同僚,還因著淑娘的事提早見了一麵,這會兒應該打打招呼。
隻可惜冤家路窄,兩人表情都有些微妙,張知魚本來不喜歡史芹娘,但她對史若雲還是很佩服的,這會兒難免對史家後人有些濾鏡。於是芹娘在魚姐兒眼中,從老頑固搖身一變,成了先驅者的後裔。
再動手對打就不太好了,她也是她爹的女兒,說不得也很容易通了經脈,到時將人一拳打死,少不得勞動家裡用海樣的銀子撈她。
便跟慈姑嘀咕:“待會兒她若要打罵我,你就倒地說被她嚇著了,反正你身子弱不經嚇,誰都知道,她若以後再凶我,咱們就訛上她。”
顧慈點頭:“我藥也貴呢。”
兩人滿眼期待地看著史芹娘,心中躍躍欲試。
不想史芹娘給沈老娘一懟,已經無意跟她爭鋒相對,隻想著找個主意將魚姐兒攆出去,這會兒走過來,一眼也不曾看她,徑直走到懷孕的娘子跟前,看了看,道:“她說得不錯,你娘子就要生了。”
男子抱緊了娘子道:“你又是誰?”
周圍有認識的婦人道:“相公莫急,你娘子有救了,芹娘是南水縣最有名的穩婆,如今已經是婦舍舍正,周圍許多貧寒人家的孩子都是在她手上落的地。”
有孩子笑:“我就是芹嬸嬸救活的,娘說我剛生出來跟小耗子一樣。”
男人聽周圍人都這麼說,便心神漸定,結結巴巴地看芹娘。
芹娘看了看站在人群裡的張知魚,又摸摸婦人的肚子,道:“我家就在路邊,你跟我將你娘子扶到我家去。”
男人止住淚連連應是,人群裡走出兩個熱心漢子,跟他們一起將滿頭大汗站都站不穩的斐娘扶進芹娘家。
張知魚跟慈姑見沒自己的事,便想回家去。
前頭的芹娘卻想著,那日在狄家她不曾親眼看著魚姐兒動刀,今日正是看她是否真有兩把刷子的時候,沈老娘和保和堂的大夫們都不在,這人是不是有本事,一試便知,便住腳回身,對張知魚道:“你也是婦舍的人,怎不過來幫忙。”
張知魚心想著芹娘家中恐怕沒有幫手,說不得真要自己幫忙,便帶著顧慈和丫鬟進去,一起幫忙燒水熏房。
芹娘雖然對張知魚有些意見,也不是那等子暗自給人使絆子的小人,她家是真沒人,丈夫也就是個開油鋪的,白日和兒子都在店上,媳婦兒也還沒個影呢,家中就隻她和一個燒火的小丫頭在,不去婦舍的時候,兩人便關了門子過活,周圍自有來捧她的婦人湊趣,日子過得倒也安穩。
張知魚趁著打下手的功夫,便按沈老娘教的摸了把娘子的肚子,又給她紮針補氣,問了她幾個問題,心中有數後便,笑著安慰她:“不要緊,孩子胎位正,很快就能生了。”
芹娘看她手法都對,便對娘子笑:“你和我一般呼氣,家裡以前請的穩婆都教過你不曾?”
娘子衣著看著也算整齊乾淨,雖然不是什麼綾羅綢緞,倒也沒補丁呢,這就已經算得上小有家資的人家了,依然是請的起穩婆和大夫照顧孕期媳婦的,便點點頭道:“都學過。”
孩子生得很快,兩夫妻歇了會兒,便請了輛車,裹得嚴嚴實實的抱著孩子家去。
芹娘洗完手看著張知魚笑眯眯的眼,想著狄家這幾日都不見叫喪,還有人跟她說淑娘第二日就下地了,便感慨道:“你倒是好運氣,遇上一個剖腹還能活下來的人。”
張知魚想起史若雲留下的書,又見芹娘對剖腹產如此排斥,便道:“這不是運氣,隻要用對藥和方法,剖腹產確實可以活人。”
芹娘笑:“我家祖上也是藥材無數,產婦的屋子每次都要用蒼術艾草熏過,在神京時,滿城也找不出幾家醫館能比我家做得更整齊的了,但這樣我祖母依然救不活郡王妃。”
張知魚道:“我記得書上說史大夫在瓊州遇到的產婦,有一個差點兒就活下來了,最後是因為藥不夠還遇上大雨汙了傷口才去世的。”
芹娘臉色一變道:“你從哪兒看的書?”
顧慈看她又凶起來,哼道:“有人借給我們看的,史大夫的書又不是絕密,許多大族恐怕都有。”
芹娘點點頭,又想起這個天資卓絕的祖母。
雖然自己沒有正經學醫,但對家裡的究竟是什麼光景還是知道的,祖母在她小時候做過兩次剖腹術,史芹娘記得清清楚楚,這兩次剖腹術也沒能活人,讓史家又一次淪為瓊州笑柄。
張知魚心說,這是因為史若雲的麻醉手段一般,人疼血就流得快,雖然她用上好的止血術來儘量降低失血過多的危險,但這也隻能勉強保證人支撐到做完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