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帝上任則是野火燎原。
趙詡所過之處,城門上、驛站裡、官道旁,年輕的天子的旨意如同雪花一般洋洋灑灑,落在帝國的每個角落。許多識得字的傷殘士卒都被安排成州縣衙署的差役,每日為百姓誦讀那些華美卻拗口的告示,再把它們換成稚子可懂的鄉音。
很明顯此時此刻,分封功臣並非皇帝的當務之急,他的目光投向了皇朝真正的基石——百姓。
減免稅賦,丈量土地,重修水利、勸課農桑……這些所有明君都會做的事情不談,軒轅晦雷厲風行地推行剛剛修訂的田律、戶律,大刀闊斧地改起了祖宗的家法,一是照搬肅州的做法,廢去商戶的賤籍,允許商人子弟在家鄉之外的州縣科舉入仕,同時將商戶課稅調成農戶的兩倍,著各州有司征收,嚴禁郡縣再行征稅;二是增開官坊、官田,對失地流民加以照拂,讓他們耕種官田,或是在官家的作坊充當匠人;三是嚴查賭坊青樓,必須向官府報備,並嚴控數量;四是變革婚製,按資財、爵位、官身限製妾室數目,男妻亦可出仕經商,娶男妻者亦可繼承家業,卻不得納妾;五是廢除私奴,嚴查人市;六是……
仍為戰亂的遺毒所苦所累的百姓在無間地獄掙紮日久,看到一點小小的盼頭,都欣喜若狂,不時有人跪伏在地,高呼天恩浩蕩。
其餘高門豪富雖心有不忿,但也無法與劍鋒仍帶血跡的皇帝抗衡,隻得暗自忍耐,同時抓緊勾連京中的朝臣新貴。
不知出於什麼考量,軒轅晦的書信裡對這些事都隻字不提,趙詡不禁想,這是要瞞著他將事情推到底,還是想給他來個出其不意,讓他刮目相看?
更有可能,軒轅晦隻是想讓他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念著他。
帶著隱秘的甜意,趙詡一路南下,在河東停留了一月之久,與殘存的河東六姓族長會盟。
“殿下,”裴氏家主恭謹道,“不知陛下對士族到底持何態度?”
鄭氏家主捋著胡須,“彼時趙文正公主推的士庶合流給了我士族二百年太平,如今天下紛亂,正是鼎新革故之時,不知
陛下是什麼想法?”
博陵清河二姓的崔氏對看一眼,最終還是崔靜笏之父開口,“蔭客之製我士族早已舍棄,看陛下的態度,占田也是必廢無疑,倘若連超品與太學都保不住,那我士族與尋常富戶又有何異?”
趙詡端著茶盞,笑道:“我在想,此時此刻,不論是隴右勳貴還是軒轅宗室,恐怕都與你我一般憂慮。今日都是自己人,自然推心置腹,坦誠相見。實不相瞞,我與陛下確實曾議過此事。”
話音未落,眾人一個個目光灼灼,配上刻意保持的仙風道骨的儀態,實在是有些滑稽。
“田畝之事,陛下絕不退讓。”趙詡緩緩道,“世家大族,想要長盛不衰,要有千代百代的富貴,要麼如占田,在富上下功夫,要麼如選官,在貴上下功夫。就目前來看,後者倒是可以做些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