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她的解釋,祂歪了歪頭,淡淡吐出兩個字,神情依舊平淡不起波瀾。
薑絨用力點頭,誓死證明自己的清白:“當然!”
“哦。”山神微微頷首,麵色平靜,看不出多少情緒,“那來吧。”
祂張開雙臂,山林草木清醒的氣息撲麵而來。
薑絨:“什、什麼?”
她有點反應不過來。
山神眼簾垂落,看著呆呆的小信徒,眼底閃過一絲細微的、稍縱即逝的笑意。
祂不再征求她的意見,彎腰俯身,徑自將少女嬌小的身體裹進懷中。
“抱你睡覺。”
清淡如山間清泉的嗓音鑽進耳朵,明明祂的懷抱清涼至極,驅散了所有暑氣,薑絨的麵頰卻猶如火燒。
她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發現頭腦一片空白,隻好又閉上了嘴巴。
世界傾倒,是山神抱著她躺在了床上。
祂墨綠的衣衫鋪了滿床,少女整個被藏在祂懷裡,蓋著祂寬大的袖擺,臉貼著神明的胸膛。
薑絨下意識去聽祂的心跳,隨即卻發現,祂的胸膛裡一片寂靜。
祂沒有心跳。
薑絨緩緩地、緩緩地眨了眨眼,飄飛的神思逐漸回歸,她小聲問:“您沒有心跳嗎?”
祂說:“神沒有心臟。”
不知為何,薑絨突然感到一種深切的悲傷。
山神對她予取予求、百依百順,以及那些舉動,總會讓她誤以為自己得到了祂,可實際上,祂永遠是神。
神沒有心臟,那祂會愛人嗎?
“神不會愛人。”
耳邊響起神明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和。祂在解答她無意識間說出口的疑問。
薑絨其實更想問,您會愛我嗎?
可她問不出來,嘴巴都張不開,隻因她早有預料,答案一定不是自己想要的。從一開始答應祂當自己的男朋友起,她就明白這一點。
然而口能閉上,心卻不能。
祂聽到了少女的心音,以及她內心無意識的悲傷哭泣,祂沉默許久,忽而沉沉開口。
“絨絨,我無法給予你愛情,但……你會是我最心愛的孩子。”
微涼的指尖落下,輕輕拂過少女的側臉,像是在為她拭去無形的淚水。
祂對信徒發下神明的誓言。
薑絨將臉埋進山神碧色的衣襟,呼吸著滿腔的草木清香,感受著祂的懷抱,聽著耳邊神的承諾。
這就夠了。
她想,人不應該太貪心,她該滿足了。
“我知道了……”
謝謝您,山神大人。遇見祂,本來就是她最大的幸運,能得到神的偏愛,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夢。
少女忽然伸出手,試探著一點一點抱住祂的腰,在感受到祂的無聲縱容後,緊緊摟住了祂。
這一夜何時睡去的,薑絨已記不清了。
總之她睡得非常好,一覺無夢到天亮,醒來時精神滿滿,睜開眼看到仍乖乖躺在自己身下給她當墊子的山神時,心情更是愉悅。
暑期還有一個多月,薑絨不想每天在家無所事事,打算出門找個兼職賺點零花錢。
恰好她上散打課的俱樂部招人,聽說她想兼職後,那位教她的教練立馬給她內部推薦,一天不到,薑絨便走馬上任,開始擔當新學員的散打教練,教新來的女孩子學散打。
她的學生大多都是年紀不大的初學者,還不能很好地掌握分寸,薑絨作為教練和陪練,身上時常會掛一些彩。
這時候,薑絨又發現和山神睡覺的一個好處。
每天晚上跟祂一起睡後,第二天她身上的淤青就會消失,原本酸痛的位置也都恢複如初。
如此一來,薑絨便再也沒有獨自睡過。
當然,這事她是不敢告訴媽媽的。薑嵐半點也不知曉,她乖巧懂事的女兒,其實天天晚上跟男朋友睡一起,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不過薑絨發誓,他們隻是單純的睡覺,其他什麼也沒乾。
日子就這樣平淡地流淌下去,這天薑絨從俱樂部下班,走在回家路上,經過一段僻靜的道路時,她四下望望,見周圍沒人也沒監控,便伸手接過山神遞來的奶茶。
也不知祂從哪裡學來的,愛給她買奶茶。
買也沒什麼,薑絨還蠻喜歡喝的,可是祂買奶茶的錢都是她轉過去的啊!
心下這般腹誹著,少女咬著吸管,一雙明眸還是忍不住悄然彎了彎,像兩抹小月牙。
“絨絨,我聽見了。”山神走在她身旁,淡聲道。
薑絨吸了一口奶茶,轉眼看身側的神明,笑眯眯地說:“我知道呀。”
她本來就是在心裡故意調侃祂嘛。
祂默默瞅她一眼,突然向她抬起手,青綠的衣袖流水般滑落,露出來的修長如玉的手掌上,放著一塊黃橙橙的金屬,陽光下幾乎閃瞎人的眼。
薑絨:“!!!”
“這是……”
薑絨打量著那塊巴掌大的金色,心底浮現一個猜測,眼睛瞪得溜圓。
山神:“是黃金,拿去。”
猜想得到證實,薑絨捧著奶茶杯,有種風中淩亂的感覺。
她沒接那塊金子,結結巴巴解釋道:“我、我就是說著玩的,不是找您要錢……”
神明垂眼注視著受驚到語無倫次的小信徒,莫名覺得她兩眼圓溜溜的樣子很可愛,像被嚇到的小貓,讓人想揉一把。
祂放柔了嗓音:“是之前人類落在山裡的東西,不是很重要。而且我不是要給你,你幫我存起來,以後用它給你買奶茶。”
薑絨:“啊……那、那好吧……”
雖然不是要給她的,可是祂這麼說,她反倒更加不好意思了。
怎麼回事……怎麼有種自己反被調戲的感覺?
薑絨紅著臉轉頭,忽然看見一輛黑色轎車直直向她這邊開來,隨後精準地在她麵前停下。
她還沒反應過來,車門打開,裡麵先是走出一個男生,是她認識的莊肖宇。莊肖宇下車後,去後座親自開門,迎下一位蓄著白胡須、身穿道袍,看起來仙風道骨的老人。
之後車裡又下來兩個穿著黑西裝人高馬大的保鏢。
四個人齊齊轉頭看向她,薑絨腳步緩緩停下,她有種預感,他們是來找她的。
果然,一行人目標明確地走過來,莊肖宇率先開口招呼。
“薑絨,好久不見。”
才幾十天沒見,男生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臉色青黑,眼神陰鷙,白眼球裡布滿猙獰的血絲,陰沉沉地盯著她。
薑絨餘光一掃,頓時發現周圍都被封鎖,那兩個保鏢似乎是練家子,牢牢堵住了她的去路。
莊肖宇留意到她的神情:“我知道你能打,這回帶了人來,你彆怕,我不是要對你不利,就是想找你解決一點事。”
薑絨其實並不怕,山神就在她身邊,她害怕什麼呢?
她平靜地看著他:“什麼事?”
那位仙風道骨的老道士手持一八卦盤,上前一步,語重心長道:“小姑娘,人不能做錯事,否則會遭報應,快把你養的小鬼交出來吧!”
薑絨宛若聽見了天方夜譚:“什麼?養小鬼?”
老道士手裡的八卦盤此刻正瘋狂轉動,幾乎出現殘影,這昭示著此處存在巨大的、肉眼不可見的能量源。
這老道實則還真有點本領,被許多富豪奉為座上賓,平時誰見了都喊一聲大師的人物,這會都忍不住露出凝重的表情。
“不錯,我們已經查清楚,你身邊養了隻小鬼,還用小鬼對莊小先生下了咒,這是喪天良的事,若不及時止損,你恐怕會死於非命!”他沉聲喝道,語氣十分嚴厲。
如果可以,老道並不想跟那小鬼對上,對方太過強大,結果隻會是兩敗俱傷。
他年紀大了,更希望用言語嚇退這小姑娘。
卻不料聽他這麼說,麵容溫軟乖甜的少女竟絲毫不怕,似笑非笑道:“你能看到我身邊的小鬼嗎?”
說著,她還向一旁瞥了一眼,明晃晃表示小鬼就在那裡。
這一瞥落在幾人眼中,無異於挑釁。
莊肖宇神色更加陰沉,冷聲道:“薑絨,我隻是想追求你,何必要這樣趕儘殺絕?”
薑絨回視他:“你打的什麼主意,你自己清楚。”
莊肖宇默然不語。
老道說:“小姑娘,若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也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薑絨好整以暇看著他:“你出手吧,我也想看看,你要怎麼給我吃罰酒。”
老道眼底閃過一絲忌憚,他反手從背後抽出一把桃木劍,一手羅盤一手劍,口中開始念念有詞,揮舞著劍做出一番旁人看不懂的姿勢後,他猛地咬舌,衝著桃木劍吐出一口鮮血,血將劍尖上貼著的黃符染紅。
下一刻,那把劍穩穩地指向了山神。
“哇。”薑絨小小驚呼了一聲,轉頭對山神道,“他雖然看不到您,但竟然真的能找到您誒。”
神明袖手而立,瞧著眼前的鬨劇,以及眉眼間滿是激動興奮的小信徒,輕輕搖了搖頭。
“此人承襲自術士一脈,但學藝不精,遠不及他的先人,否則他便不會將劍對著我了。”
祂話音剛一落下,那老道便像是遭受了重重一擊,噗的一聲口中嘔出血來,蒼老的臉瞬間蒼白,滿頭華發變得枯槁,活生生老了十歲。
“……怎麼、怎麼可能?!”
老道腳步踉蹌,被莊肖宇扶住才站穩,他佝僂著腰,望著薑絨的眼裡隻餘驚駭。
“怎麼回事,搞得好像我們才是反派似的……”薑絨小聲嘀咕了一句,對驚恐的幾人道,“我真的很佩服你們,都不知道我身邊跟的誰,就來找我麻煩。”
老道嘴唇顫抖,眼神恍惚,“是神、是神對不對……”
薑絨沒有回答他,她看向莊肖宇,男生親眼目睹這番變故,似乎徹底被嚇住,在她看過去時下意識後退一步,畏懼道:“薑絨,我、我沒想對你怎樣,就是怕你誤入歧途,你彆怪我!”
薑絨又看那倆保鏢,人高馬大的男人,竟在她的目光中畏縮不前,冷汗淋漓。
“沒意思。”少女咬住奶茶吸管,吸了顆珍珠到嘴裡,“大人,我們走吧。”
“好。”祂從幾人身上收回視線,含笑應道。
她抬腳往前走,四人一個都沒敢動,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她走遠。
等到少女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街角,幾人才慢慢有了動作。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莊肖宇戰戰兢兢地問,他看不到神明,也感知不到神明,隻是方才有種強烈的恐懼壓在心頭,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存在注視著,隻要他有任何妄動,都會立刻死去。
老道推開莊肖宇的手,麵若金紙,喘息道:“她身邊養的不是小鬼,是、是……”
剩下的話,他竟不敢吐出來。
一名保鏢問:“是什麼?”
“是神!”
一股微風拂過,隨著老道擲地有聲的話響起,一道清冽的語聲驀然響在幾人耳畔。
“對吾不敬,爾等將受到神的詛咒,餘生經受人間千萬苦楚。”
那聲音裡飽含著莫大的威能,猶如從天而降的雷霆,直直烙印在幾人心頭。
老道驀然雙膝著地,衝著空無一人的街道跪拜道:“求神寬恕,是老道老眼昏花,作孽多端,我以後一定給您立神碑,塑神像,供奉您千年萬載!”
他在水泥地上磕破了頭,血流了一地,卻再未等到神的原諒。
莊肖宇與那兩名保鏢都傻了,一個個麵無人色,看著老道磕得頭破血流,也跟著跪下來。
然而神明早已遠去,不曾給予分毫注視。
有路人經過這裡,向他們投來異樣的眼光,幾人才恍惚著離去,回程的車上,也不知是心神不屬還是精力不濟,車子遭遇了一場車禍。
四人都受了傷,卻都沒死,被好心路人送往醫院。
經過搶救,莊肖宇下半身癱瘓,老道躺在icu奄奄一息,兩個保鏢好點,卻也遭了大罪。
如此飛來橫禍,以前他們或許會當做意外,但現在誰也不會這麼想。
這是神罰,一定是神罰!
莊肖宇坐著輪椅來到icu,兩眼血紅地看著老道,死死追問:“大師,您救救我,我該怎麼辦?怎麼樣神才會原諒我?”
他不能接受自己變成一個廢人!
老道戴著呼吸機,他年紀大了,不僅受了傷,背負著神罰,還有指向神明的一劍的反噬,這些加在一起,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呼吸都感到疼痛,隻能躺在這裡備受折磨。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為什麼都末法時代了,還會有神。
而傳說中的神明竟會陪伴在一個人類少女身邊,為她提供庇護。
說到底,是他犯下的罪孽,如今報應來了。終日打雁,終被雁啄了眼。
老道凝視著雪白的天花板,沉沉歎息道:“懺悔吧,用餘生,去懺悔……”
“不,我不接受!”莊肖宇紅著眼,不甘道。
老道蒼老渾濁的眼珠動了動,最後的一絲善心讓他出口告誡道:“不要去找那個小姑娘,她是被神明守護的人。你若打她的主意,隻會遭到厄運。”
“這是我對你的,最後的忠告。”
聽著老人疲憊的嗓音,這一刻,莊肖宇終於落下悔恨的淚水。
如果他及早收手就好了,可惜現在後悔,已經晚了。
莊肖宇出車禍癱瘓的消息,薑絨是從夏恬恬那裡聽說的,她早就刪了他的好友,聽聞這事時,她正在床上玩遊戲。
電話裡夏恬恬唏噓不已,薑絨跟她聊了兩句,掛斷電話後,少女猛地撲進山神懷裡。
一起睡久了的後遺症,就是她開始變得放肆。
沒事就往祂懷裡滾,誰讓祂的懷抱清涼又舒爽,在這炎炎夏日堪比人體空調?
有時睡著後,薑絨還會無意識把手探進祂的衣襟,緊貼涼涼的皮膚。
一大早醒來,就能看到一個衣襟散亂,露出一片白皙胸膛的神明。
“莊肖宇出車禍,您知道嗎?”少女攬著祂的脖頸,仰起臉,兩眼亮晶晶地問。
山神熟練地伸手,自背後扶住她的腰,微微頷首:“嗯。”略微一頓,祂淡淡道,“他們想傷害你,那是對他們的懲罰。”
薑絨默了默,沒說話。
她不是聖母,彆人明擺著對自己不利還要原諒。
“不會對您有影響吧?”她隻在意這一點。
祂柔聲說:“不會。”
“那就好。”薑絨放下心了,瞬間把這事拋在腦後。
她垂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脖頸,親昵地將臉貼了上去,深吸一口氣,喃喃地說:“好喜歡您啊……”
祂溫柔地擁抱著自己的小信徒,低垂的眉眼間,隻有一片無聲的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