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2 / 2)

她本身便是愛管閒事的性格,見寧婧一直獨來獨往,年已十六,卻還沒有定親,近段日子,一直熱心地替她張羅。她的弟弟馮元去年已經娶妻,故而也不好撮合他和寧婧了。好在她交際範圍很寬廣,人選還有很多,三頭兩天,就來藥廬遊說寧婧去與那些公子見個麵。

“你呀,也該找個知冷知熱的人來疼你了。”馮清的十指指甲塗滿蔻丹紅,輕拍著寧婧的手,笑著說:“那位張公子,不是我說,條件是真的頂好的,相貌清俊,還是個教書先生,性子吧是有點兒溫吞,可這種人成了親後,才是最會疼媳婦的……”

顏千瀾於心中冷哼一聲,眼珠一轉,便走到了寧婧的身後,當著馮清的麵,展臂從身後抱住了她的腰,下巴磕在了她的肩上,含含糊糊地道:“姐姐,我眼睛不舒服。”

這不是馮清第一次見到顏千瀾,可他對著寧婧的這副毫不避諱外人的親昵姿態,還是讓馮清一愣。

寧婧聽見了他的話,果然立即轉過了身,皺眉看向了他的眼睛,好像是真的有點兒紅,語氣不禁有些緊張了:“怎麼回事?”

顏千瀾仿佛很不舒服,眨了眨眼,想抬手去揉:“不知道,可能是睫毛掉進去了,揉不出來。”

聽見是這個原因,寧婧才鬆了口氣,按住了他的手腕:“好了好了,你先彆揉。這裡太暗了,先跟我去外麵,太陽底下讓我看看。”

顏千瀾“嗯”了一聲,被寧婧牽著往外走。背過身去,悄悄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

——當年的他,還是太小了。打翻醋壇子時,都隻會幼稚地搗亂、鬨脾氣,甚至是離家出走。現在的他,自然不會這麼乾了,因為他已經深刻體會到寧婧是吃軟不吃硬的性格,極其抵擋不住他對她撒嬌。隻要使勁兒的方向對了,就能事半功倍地獲得她的寵愛,百試不爽。

馮清望著兩人離去,發愣一陣,忽然之間,茅塞頓開。她到底是已婚婦人,又怎麼會看不明白某些姿勢流露出的獨占欲。難怪寧婧會對她介紹的那些公子興趣缺缺,預計能成的見麵,也總是被攪黃。原來她身邊早已有人盯上她了啊……

等寧婧重新回到藥堂時,馮清已經很識趣地走人了。

……

趕跑了一個煩人的家夥,夜裡還要與寧婧去逛花燈會,顏千瀾的心情很是不錯。

暮色四合,寧婧掩了藥廬,與顏千瀾肩並肩,步入了華燈初上的市集。江畔垂懸無數花燈,美得如夢似幻,有如九天宮闕,卻多出了熱鬨溫暖的人間煙火氣息。

這還是顏千瀾第一次逛花燈會,穿行於明亮的光輝之中,他那雙本該冷魅豔麗的鳳眼,此時瞳孔微微擴大,充滿了單純的快樂與新奇。寧婧的情緒,也被他感染得快活起來了。

兩人今晚難得在外吃晚膳。那酒樓的掌櫃十分熱情,推薦了他們一種他自己釀的酒。入口微辛,餘味香醇,寧婧這種不嗜酒的人,都忍不住多喝了幾杯。反倒是顏千瀾,喝了一口就緊緊皺起了眉,一直說味道奇怪,不肯喝了。

在中途,他們巧合地碰到了同樣來這家酒樓用膳的馮元一家。在寧婧與他們寒暄的時候,顏千瀾興趣缺缺地移開了目光,忽然聽見樓下傳來了樂聲,他便好奇地起了身,倚在了欄杆上,看到樓下的大街上,有不入流的戲班搭起了臨時的戲台在唱戲。

唱的戲並沒有什麼新意,無非就是窮酸書生與落難小姐的愛情故事,什麼“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信物為誓,私定終身”之類的情節罷了,俗套得不值一提。故而,隻有零星幾個路人駐足圍觀。

隻是,對於初次入世的妖怪而言,這相當於是打開了一扇關於人類求愛文化的大門。顏千瀾津津有味地托著腮聽著,眼眸微閃,目不轉睛,完全看入了迷。

晚膳過後,踏上歸途時,街上的行人還是很多。從酒樓出來後,顏千瀾就仿佛有了心事,若有所思的模樣,眼光在人群中隨意流連,不知看見了什麼,一下定住了。似乎是有一個擦肩而過的人吸引了他,顏千瀾忽然停在了街心,對身邊的寧婧說:“姐姐,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寧婧納悶地順著他回望的方向看:“怎麼了?是忘了東西嗎?”

顏千瀾卻沒聽見她的問話,已急匆匆地鑽入了洶湧的人潮中,一會兒就不見人影了。寧婧呆站一陣,摸不準他葫蘆裡賣什麼藥,隻好按照他說的,走到了一旁人少的角落裡,站著等候。

沒過多久,顏千瀾就回來了。他走到了她麵前,眼眸亮晶晶的,攤開了手心,道:“姐姐,送給你。”

寧婧定睛一看,看到他手中拿著一支碧綠的玉簪,末端趴著一支活靈活現、彎眼在笑的小狐狸。

原來顏千瀾剛才是看見了它,才會急忙往回趕的麼?

“你以前不是告訴過我,在撿到我的那天,你弄丟了一支狐狸玉簪麼?”顏千瀾二指撚著這隻玉簪轉了轉,自言自語道:“不過,這支的樣式,應該還是差了一點兒。”

寧婧道:“沒關係,總不可能找回一模一樣的吧。”

顏千瀾搖搖頭,微微一笑,伸出了右手的食指,輕輕點了點玉簪上的那隻狐狸的頭。這小狐狸,竟好似被輸送了一口靈氣,動了起來,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再慢慢伏了下去,合上了眼。變化之後,活脫脫就是她從前丟失的那一支玉簪的翻版了。

好在他們所處的角落比較安靜昏暗,才沒人注意到這一幕。

寧婧瞠目結舌。

顏千瀾笑吟吟地說:“這樣就差不多了。”

寧婧接過了簪子,在手裡細看。這質感和尋常玉石無異,完全摸不出是用妖術變的,十分神奇。她脫口道:“原來妖怪還可以做這種事……”

“隻不過是小把戲而已。”顏千瀾轉手,將玉簪取了回來,插到了她烏黑的發髻裡,柔聲道:“姐姐,你說過,自己特彆喜歡那支丟失的玉簪。但其實,我卻很慶幸你弄丟了它。因為,如果沒有這一出,我就不會遇到你了。”

寧婧與他灼灼目光對望,心臟忽然砰咚一跳,想起了在九州的文化之中,簪子似乎還被寄予了未婚男女求好之意。

隨即,她便定了定神,暗道自己又在胡思亂想。顏千瀾又怎麼可能懂得人間這種約定俗成的規矩?

但不知為何,剛才還很高漲的心情,好似被戳了一個小口子,癟下去了。

……

這一天很是漫長,回到藥廬,已近子時。寧婧洗漱過後,很快就上床休息了。藥廬的幾扇小窗,都相繼熄了燈。

月明星稀,夜色濃濃。寂靜無聲的夜半時分,一牆之隔的那個風平浪靜的湖泊上,突兀地傳來了水花撲濺的聲音。

寧婧的房間離湖最近,水聲十分清晰。像她這樣睡眠不算淺的人,也被驚擾到了,迷迷糊糊地蹙起了眉,睜著迷蒙的眼睛轉醒時,那陣奇怪的水聲卻忽然停了。

她翻了個身,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了顏千瀾房間的方向,傳來了一陣打翻了東西器皿的乒乒乓乓聲。這下,她總算是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睡意終於徹底消散了。

莫非是出了什麼事麼?

她爬了起來,踢上了鞋子,拎了一盞燭台,推門出去。

果然,顏千瀾的房間兩扇門是開著的。銀月灑入其中,可見裡頭床鋪淩亂,沒有點燈,一些杯杯盞盞摔在了地上。房間的中央,一個渾身濕透的人背對著她,按住了桌子,僵硬地站著。聽見了她的腳步聲,顏千瀾驀地轉過了頭來,雙目隱隱有些赤紅。

寧婧微微一驚,從未見過他這麼這種仿佛在忍耐什麼的猙獰樣子:“千瀾,你怎麼了?”

顏千瀾抹了抹臉,回過了頭:“我沒事……”

這個樣子哪裡像是沒事了,反而更顯得可疑。寧婧皺眉,不退反進,將燭台擱到了一邊,不由分說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想探一探他的額頭。

微涼的柔滑的手才一碰到他的臉頰,寧婧就發現這副少年的軀體,竟然滾燙得好像燒著了一樣。顏千瀾卻好像被她這個舉動刺激到了,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身體前傾,將頭抵在了她的肩上。

寧婧站不穩,和他一起坐倒在了地上,手撐在了身後。

隔著一層衣裳,與她溫軟的身體接觸,仿佛緩解了那種在他渾身上下四處滾動的燥熱的不適感。但也隻是杯水車薪。

他隻能咬著牙,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就這麼靠在了她的肩上。蒼白的脖頸一直到側頰,卻泛著不正常的紅潮。陰影中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撲在她頸部的氣息非常灼熱,曖昧的氣息吹得寧婧的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她懵了片刻,忽然一個激靈。畢竟是大夫,結合起關於妖怪的常識、他目前的情狀,瞬間就明白了什麼。

如今正值春天的尾巴,而妖怪在三次化形完成之前,都尚未完全脫離獸類的野性,自然也會擁有——發情期。隻不過靈智越高等的妖怪,人性就越是占據上風,獸性越不容易被引出來而已。

之前春意濃厚的季節時,顏千瀾明明都很正常……現在都春末了,他這是受了什麼刺激?難道說是今晚喝的酒刺激了他麼?

“呃……”寧婧尷尬萬分,怕他難受,也不敢亂動:“千瀾……你還好嗎?”

顏千瀾歪了歪頭,枕在了她肩上,低聲沙啞地道:“……很難受。”

濡濕的鼻息紊亂地噴薄出來,殷紅的薄唇抵在了她的頸邊,說話時一張一合,隱約可窺見裡頭猩紅的舌。仿佛是那香豔的話本中,誘惑人類的妖物鑽出了圖畫,纏向了她。

寧婧才看了一眼,便頭皮發麻,下意識地咽了咽唾沫,彆過頭,不敢再看那醉人的魅態,輕輕推搡了他一下:“呃,好。我知道了……你彆壓著我,我去湖裡給你打些涼水,讓你泡一泡吧。”

顏千瀾很聽話,沒有亂來,隻微微蹭了蹭她的脖頸,無精打采地垂下了眼,頹喪道:“沒用的,我剛才已經在湖水裡泡了很長時間了。”

寧婧這才想起,她剛才進門時,他的衣裳就是濕的了,黏在了身上。且墨色的發絲、脖頸、胸膛的肌膚上,都泛著涼絲絲的一層還沒乾的水。原來剛才湖水的響聲是他弄出來的。

聽他這麼說,寧婧也六神無主,難得結巴了一下,反問他:“那,我們該怎麼辦才好?”

咕咚一聲,顏千瀾咽了下喉嚨,慢慢抬頭,神色混雜著乞憐、渴望與痛苦:“……姐姐,你幫幫我吧。”

“我好難受……我絕對不會亂來的……”

靡靡之音,不絕於耳。

有句話說得對,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寧婧也不是完全不懂那方麵的人,大概明白他所謂的“幫”是什麼意思,身體嚇得微微後仰,臉紅得仿佛要滴血:“我幫你?不行的,你還是自己……吧。我不知道怎麼幫你啊。”

才說完,她纖弱的手腕便被他握住了。

她呼吸一滯,緩慢睜大了眼。

…………

這隻是一次情急之下的友好幫助。

寧婧以這個理由說服自己要冷靜淡定。實際上她卻高估了自己的能耐——由始至終,她根本是羞得連眼睛都不敢睜開。有時在想“我是在做什麼”,有時又在想“怎麼還沒完,手好酸”。

結束以後,顏千瀾仿佛一隻慵懶的貓,還膩在了她的身上。寧婧兩隻手累得不行了,汗水也濕透了青衫。空氣很粘滯。她躺了一會兒,半垂著眼,慢慢坐了起來,一語不發便想下床。

“姐姐……”顏千瀾見狀,立即也坐了起來,拉住了她的手,盯著她的背影:“你生氣了嗎?”

寧婧被刺激得有點過頭,根本不敢回頭,隻想捊下他的手,逃回自己的被窩:“我沒有,今晚你也是緊急狀況,我不幫你又有誰能幫你?你忘掉就……”

顏千瀾卻越聽越是不是滋味,五指微微收緊:“不行,我忘不掉。”

寧婧一震,便感覺他從身後欺了上前來,依賴眷戀地摟住了她。

他原本沒打算這麼快說的,但是沒想到今晚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既然瞞不住了,最壞結果也能預想到,與其縮回原位,還不如豁出去了。

顏千瀾醞釀了一下情緒,才低低地道:“姐姐,我喜歡你,是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的喜歡,也是想和你做剛才那種事的喜歡。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啊。”

寧婧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心若擂鼓。

“如果不是因為喜歡,我為什麼要一直粘著你,為什麼要聽話你的話,對你百依百順?為什麼非要賴在人類的地方不走?你以為,我會為了報恩就做這些事嗎?”顏千瀾慢慢將她的肩膀轉了過來,盯著她顫抖的睫毛一陣。眼中閃過了一絲受傷的神情,賭氣般放下了狠話:“反正我已經告訴你了。即使你生氣了,我也不會改口,也絕不會走的。”

“我……我又沒說要趕你走。”

顏千瀾一怔,黯淡的眼慢慢地亮了起來:“你的意思是……”

就在這時,一陣粗暴的拍門聲,忽然在藥廬的柴扉之外響起,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嚇人。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粗啞急躁的喊話聲:“有人嗎?!有大夫在嗎?!”

屋內旖旎的氣氛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寧婧冷不丁被嚇了一跳。顏千瀾輕籲口氣,知道現在不是談話的時候,很快就從方才的情緒中冷靜下來,攬了攬寧婧的肩,便下床披上了外衣,穿好了鞋子,安慰道:“姐姐,彆怕,我去看看是什麼人。”

他離開後,寧婧也晃了晃頭,下床穿衣服。可她身上隻有睡覺時的一件薄衣,如今有汗,黏在身上,略顯輪廓,顯然不是見陌生人該有的穿著。

由於有點擔心,她也沒有回自己房間找衣服了,見到床邊搭著一件乾淨的顏千瀾的外套便匆忙套上了,快步追到了柴門前。

清冷的月色下,兩個穿著鬥篷、身材高壯的男人站在了外麵,身後還停了一輛馬車,車簾完全掩了起來,不知裡麵是什麼人。

顏千瀾立在柴扉前,微微皺眉。一種天生的直覺,他不想讓這些人跨入藥廬。彼此隔著一道籬笆而立,竟有了幾分僵持的意味。

寧婧奔到了顏千瀾身邊,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那兩名身份不明的男人見到院內步出了一個臉泛酡紅、穿著一件明顯寬大的衣裳的姑娘,顯然是剛從床上爬起,和這開門的少年,似是一對小夫妻。二人對視一眼,為首的黑衣男子才解釋,稱他們是商賈,在山裡遭了山匪之禍,主人受了重傷,好不容易逃到這個地方,此刻就在馬車之中。

寧婧遲疑了一下,望了一眼那密不透風的馬車,才道:“你們,先把人抬進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補完啦!

在正文裡寫過、卻在發布前被我刪除了的妖怪發情期情節,在外篇裡圓滿了(⊙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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