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過她,今年千秋節,要進宮陪她住兩天的……”
噩耗來得太突然,起先像不與自己相乾,皇後隻是紫禁城的一麵招牌,不具任何意義。等忽然回過神來,她才意識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死了,那種疼痛尖銳精準,直達心肝,紮得她直不起腰來。
側福晉見她臉色發白,忙上前瞧她,“嚶兒,我知道你和皇後娘娘好,你有這份心,她也感念你。快彆想了,人下了陰司,陽世的情義就忘了,你再傷情,她也不知道。”說罷又歎息,“聽說薛公爺福晉知道不好,入夜上西華門遞牌子想進宮,宮裡規矩大,門上侍衛光瞧著,不肯通傳。後來還是太皇太後得了信兒放的恩旨,才見了最後一麵。”
嚶鳴聽著,更大的悲哀翻滾起來。侍衛哪裡是不肯通傳,分明是早有授命,不許通傳。
她還記得上年立夏那天,皇後傳她進宮說話,她跟著引路的太監進了鐘粹宮,皇後歪在雲頭榻上,笑著說:“恕我不能迎你,這程子人憊懶得很,也不知怎麼了。”
她恭恭敬敬磕頭,“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
皇後抬手叫“伊立”,讓身邊人攙她過來,牽著她的手說:“嚶鳴,我被困在這四方城裡了,像鳥兒給折斷了翅膀,飛不出去了。你瞧我錦衣玉食,住在皇城中樞,所有人麵兒上都敬我,叫我聲‘皇後娘娘’,其實我什麼都沒有。我沒有親近的人,沒人疼我,他們都盼著我早死,連太皇太後和皇上都一樣。”
嚶鳴心裡明白,可還是得寬解她,“您是皇後,是一國之母,誰也不能盼著您死。”
皇後搖頭,“我在他們心裡,該死一百回。我不怨他們,那都是我阿瑪造的孽,是他非把我送進宮來。他覺得這麼著能左右皇上,將來我要是生了兒子,江山一半兒得姓薛。”
皇後在她麵前,從來沒有任何隱瞞,因為彆人不懂她的難處,嚶鳴能懂。
這事兒,說來話且長了。先帝英年早逝,皇帝衝齡踐祚,前有皇叔後有權臣,想坐穩江山很不容易。危難時刻,幸有先帝舊部忠心不二,以一等王大臣多增為首的保皇派穩固住朝綱,扶持小皇帝一步步走過了最艱難的年月。可人的野心,會隨著手上實權在握而逐漸壯大。多增老了,嚶鳴的父親納辛態度騎牆,最後薛尚章仗著軍功赫赫,成了輔政大臣之首。
元老重臣家的閨女,沒有理由不進宮,不去伺候皇上,於是薛深知輕而易舉當上了正宮娘娘。可惜這位皇後並非眾望所歸,更多是一種妥協和隱忍,對她來說是這樣,對皇帝來說更是如此。
皇後笑著告訴嚶鳴:“宮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不受待見的皇後大婚,必會選在皇後信期。”
嚶鳴是沒出閣的姑娘,愕著眼睛問為什麼。
皇後緩拍引枕,像在說彆人的事,“大婚當夜身上不便,帝後怎麼圓房?頭沒開好,往後就順遂不了了。我和你說個實情,皇上到今兒都沒碰過我,我阿瑪還指著當皇姥爺呢,做夢。”
嚶鳴說不出話來,半晌才義憤填膺地捶榻沿,“怎麼能這樣,這不是白耽誤您麼!”
皇後仰在枕上,以前晶亮的眼眸蒙了塵,喃喃說:“我什麼都不是,父不親,夫不愛……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我來人間這一遭兒,是來修行的吧。”
她確實什麼都沒做錯,如今修行期滿,可以飛出牢籠,往更開闊的地方去了。
側福晉還在嘀咕:“你阿瑪這人一輩子糊塗,唯明白一件事兒,不叫你進宮。你雖沒托生在福晉肚子裡,我也不能虧待你,橫豎咱們已經過了選秀的年紀,等國喪滿服,就和海家把婚事辦了吧。”
海家祖上當年也是皇親貴胄,不過不似鐵帽子那樣世襲罔替,一輩兒一輩兒降等,到了如今便隻是個鎮國將軍了。論爵位,並不算高,但家底殷實。父母為姑娘擇婿,實惠是頭一宗,好男兒不靠祖輩蔭封,爵位自己掙,將來也不是沒有晉升的機會。
嚶鳴眼下哪裡有心思想那些,懨懨道:“奶奶快彆說了,我腦仁兒都快炸了。”
側福晉瞧她精神不好,上來摸了摸額,果真又是一片滾燙。忙扭頭叫鹿格、鬆格,重新替她解了衣裳,讓她躺下。
“這會兒可不能再病了,大行皇後靈前要祭奠,咱們和薛家還結著乾親,你得去府上走動走動,沒的說咱們失禮,皇後沒了不拿他們當人兒。”側福晉絮絮囑咐著。
嚶鳴閉上眼睛,深知的臉老在她麵前晃悠,她扯起被子,把眼淚蒙進了被臥裡。
作者有話要說: 苫次:古人守靈,夜晚以稻草為席,磚塊為枕,圍著棺柩和衣而臥,稱“苫次”,俗稱“困棺材腳”.
②走水:火災。
小夥伴們,歡迎回歸~
又是死人開頭,是不是很親切?我是等寫完才發現這個問題的,懶得重寫了,就這樣吧……
這是個慢熱文,沒有狗血宮鬥,就是兩個人之間的相知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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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愉快=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