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芒種(1 / 2)

深宮繚亂 尤四姐 7642 字 8個月前

這就是將來有可能成為他皇後的人?皇帝簡直有點不敢相信, 她能蹲在一口燉鍋前, 從鍋蓋邊緣冒出一點熱氣時就伸手候著, 隨時預備搶在蒸汽泛濫前掀起鍋蓋。

小小庶女, 雖然不像嫡福晉所出的那樣受儘優待,但也不至於淪落得花子似的, 蹲在這裡自己做飯吃。她這是在丟誰的臉?人來人往都看著,她就沒有一點羞恥心,半點不懂得自重自愛?

腦仁疼……那是從腦子正中間擴散開的一種抽痛, 抓撓不著, 無能為力。皇帝就這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負手看著,夜幕如蓋, 將他的身影掩在了重重墨色之下。

小富在一旁甚感不安, 他舔舔唇, 想出聲又不敢,不經意地回了下頭,瞿然發現身後三丈遠的地方竟站滿了無聲無息的禦前侍衛們。

這些一等侍衛,全部的職責便是保護行在, 扈從皇帝。皇帝在帳中,他們押著綠鞘方頭腰刀,將大帳四周團團圍住;皇帝走出牛皮大帳, 則不管去哪裡, 隻要沒有特旨令他們待命, 他們就必須寸步不離緊緊跟隨。

小富有點懵, 料著萬歲爺的本意, 並不是想帶人來看繼皇後如何生火做飯的。臉麵對於主子們來說太重要了,好奴才得替主子保護顏麵,他想讓這些侍衛退下,然而禦前帶刀侍衛身上都有品階,抬腳比他頭還高,壓根兒不會聽他的。可要是提醒萬歲爺呢,他也沒這膽兒,萬歲爺不出聲就是為了不讓嚶姑娘發現,他要是愣頭愣腦驚著了萬歲爺,那過會兒後脖子就該離縫了。

小富現在隻有寄希望於嚶姑娘,盼著她能警醒點兒,至少發現周圍的情況有變,這麼著還能稍稍挽救一下。結果這位倒好,她問:“鬼子薑呢?帶了吧?”

鬆格也是個糊塗蟲,她專心致誌拿通條捅火堆兒,十分得意地說:“不光鬼子薑,奴才還抓了一把熟疙疸,一碟麻仁金絲。三天到鞏華城,咱們一天一個味兒,嘿!”

嚶姑娘顯然對這個丫頭很滿意,點頭說:“就得這樣,萬事想周全,日子才過得美。夜裡有點兒涼了,把鬥篷取來吧,萬一受了寒,把病氣兒帶到老佛爺跟前可了不得。”

鬆格噯了聲,這回終於轉過頭來了,正準備起身,被對麵的陣仗嚇得跌坐了回去。

“怎麼了?”嚶鳴問她,“腿麻了?”

鬆格的臉由白轉青,由青再轉紅,囁嚅著說:“主……主……主子……”

嚶鳴心裡蹦躂了一下,料想壞了,要出事兒。果然回頭一瞧,皇帝陰著臉站在她身後五六步的地方,身旁跟著訕笑的小富。再遠一點兒,隱隱火光照亮數不清的皂靴,那些禦前侍衛看大戲似的,緊緊盯著這裡的一舉一動。

究竟哪裡犯衝,真是說不上來。看來冤家路窄不是想避就能避開的,必有一方不依不饒,想儘辦法找不自在,才能真正掐起來。

皇帝垂眼看著她:“ 你在乾嘛?”

嚶鳴想了想,說怕被毒死,寧願自己做飯嗎?這種話顯然不能隨便出口,還好她機靈,見風使舵地說:“奴才在給萬歲爺熬粥。”

接下來皇帝該是什麼反應呢,必定呲之以鼻,什麼狗不拾的玩意兒,堂堂一國之君,犯得上她瞎操心?然後好好呲打她一頓,說“你自己吃去吧,朕不稀罕”,這鍋粥就又回來了。

在宮裡生活,腦子首先得好使。你說了一句,光推算對方下一句會怎麼應對還不夠,你得接著往後推,推到第二句,甚至第三句,如此就有備無患了。嚶鳴算是個辦事有把握的人,和皇帝幾回交鋒,多少摸著了他的路數,反正至多再吃一回掛落兒,笑一笑也就過去了。

可這回她顯然推算錯了,皇帝並未如她想象的那樣數落她,反倒心平氣和點了點頭,吩咐小富:“聽見了?打發人端進大帳去。”

皇帝說完,轉身便走。他一離開,那些侍衛也如潮水般退散了,剩下嚶鳴和鬆格大眼瞪小眼,直咽唾沫——看來今晚的晚飯算是交代了。

不光這樣,皇帝走幾步又回身加了一句:“還有那些醬菜,一並送入行在。”

嚶鳴發現這人真是連腸子都爛了,強盜還給人留一頓棒子麵呢,他這是要趕儘殺絕嗎?

小富得遵旨辦事,抱著拂塵嗬腰說:“姑娘彆難過,回頭我想轍,給您把鍋送回來。唉,還有您的晚膳,您夜裡吃什麼?膳房預備了蠔油仔雞和鮮蘑菜心,我再給您來份兒羅漢大蝦,再來餑餑二品,今兒是喇嘛糕和杏仁豆腐,您看成嗎?”

皇帝就算在郊野過夜,吃得也是那麼滋潤。他自己受用就行了,乾嘛非要禍害她呢,搶人嚼穀等於殺人父母,究竟有多大的仇,他才處處使壞下絆子,存心尋她的晦氣!

可惜孝敬萬歲爺是她自己說的,怨不了誰,嚶鳴勉強笑了笑道:“不必費心,我們車上還有窩頭,隨便吃兩口就打發了。”轉頭叫鬆格,“彆愣著了,還不照萬歲爺說的,把醬菜拿出來?”

小富知道她給搶了吃的,心裡不受用,可這也是沒法兒,萬歲爺是瞧著後邊有這麼多侍衛,不好駁了她的麵子。按說幔城裡頭自個兒生火做飯,這種事也確實是生平頭一回見著。

小富隻好寬慰她兩句:“萬歲爺今兒在路上也說,長途跋涉顛騰得厲害,夜裡沒胃口,想吃清淡的。正好,姑娘這兒有清粥,可見姑娘一心想著萬歲爺呢。”他哈哈又乾笑了兩聲,指指那個燉鍋,“奴才就把它端走,敬獻給萬歲爺了?”

嚶鳴灰心地看著一個小太監上來,拿厚厚的汗巾子一包裹,提溜起兩隻銅耳朵就走,那時候心裡疼得像要滴血。

鬆格把醬菜交給了小富,目送他們走遠,哀致地看了眼主子,“好容易燉成的,說拿走就拿走了。”

嚶鳴歎了口氣,“拿走燉鍋,比拿走腦袋強。行在裡頭不讓自己開火,也是我疏忽了。”

“那眼下怎麼辦?本指著夜裡喝上一口熱乎的,這回算完了。”

怎麼辦?能怎麼辦?有錢住瓦房,沒錢頂破缸,忍忍也就過去了。嚶鳴舀了一瓢水,把火堆澆滅了,抬頭看月,“今晚上窩頭就月亮吧。”

這時候三慶過來了,見她們主仆一左一右靠著車轅,那形容兒說不出的淒涼。

“姑娘。”三慶說,“彆在這兒坐著了,主子爺傳您過去呢。”一麵說,一麵把個黃油紙包遞給鬆格,裡頭是醬肉,拿醬肉換醬菜,總算夠意思了吧!

嚶鳴聽了有點遲疑,“這會兒傳我乾什麼?究竟是萬歲爺的主意,還是徳管事的讓你來的?”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