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芒種(2)(1 / 2)

深宮繚亂 尤四姐 7045 字 8個月前

此話一出, 皇帝怔住了, 禦前的人也傻了。鄂奇裡氏往上就是倒十輩兒,也是烏梁海祁民出身, 什麼時候改回民了?

他們費琢磨的當口,嚶鳴蹲了個安, 說:“萬歲爺要是沒旁的吩咐,奴才告退了。”然後不等皇帝答應,自己從從容容退出了牛皮大帳。

身後終於傳來了物件砸碎的聲響,嚶鳴那一刻腦子是昏沉的, 白茫茫一片, 什麼都沒法思量了。她想這回可算徹底在禦前露了臉,接下來會怎麼樣,管他呢!

皇帝這輩子,從來就沒挨過那樣的罵。起先他也沒明白,她忽然把自己變成了回民, 究竟是什麼意思。他甚至覺得她可能是糊塗了, 粥沒喝上, 連自己的祖宗是誰也給忘了。後來他猛地回過神來,為什麼偏偏是回民, 因為回民不吃豬肉, 她竟敢罵一國之君是豬!

皇帝氣得臉色發白,站在那裡, 咬著槽牙腿顫身搖, 緊緊握起拳撐在書案上, 才保他沒有氣得跌坐回龍椅裡。

“這個混賬行子!”這已是皇帝罵過的最不入品的話了,他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被一個女人擠兌成這樣。她罵人不帶臟字兒,這麼拐著彎的奚落你,簡直比指著你的麵門罵還叫人難堪。

皇帝的憤怒不得紓解,揚袖掃了書案上的文房,那些筆墨紙硯嘩啦啦四散滾落,禦前的德祿、三慶,還有小富,三個人篩糠似的抖作了一團。

“萬歲爺、萬歲爺您息怒……”德祿往前爬了兩步,哆哆嗦嗦說,“您保重聖躬,為這個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皇帝沒有再說話,怒火隱藏在陰鬱的麵色下,如暴雨將至,叫人心驚膽戰。

如果可以,萬歲爺這會子想殺人吧?先殺了那個罵人的齊嚶鳴,再殺了納辛和薛尚章。他們一個親爹,一個乾爹,就教出來這麼個不要命的主兒,四更的時候妄圖謀害聖躬,這會兒又出言不遜,薛尚章硬把她保舉進來,原來就是為了謀反。她是不是覺得有太皇太後護著她,就有恃無恐了?這要是把萬歲爺氣出個好歹來,用不著彆人收拾她,太皇太後頭一個不能放過她。

小富沒見過萬歲爺震怒的模樣,在他的記憶裡,萬歲爺一向喜怒不形於色。有時候那些臣工們的諫言分明已經令他火冒三丈了,他仍舊可以清風明月一笑了之,這是為君者的肚量。

結果這回肚量用到了極限,隻要萬歲爺一聲令下,齊嚶鳴掉腦袋的資格都有了。

小富向上覷了覷,“萬歲爺,嚶姑娘就這麼跑了,奴才把她抓回來,供萬歲爺處置。”

皇帝的眉眼深鷙,緩緩搖了搖頭。太皇太後的那麵“萬國威寧”在她身上,他起先倒不擔心她會拿出來,她沒那個膽兒。眼下可就不好說了,因為一個膽敢如此大逆不道的人,還有什麼事兒是做不出來的?

嚶鳴那廂邊走邊拌蒜,罵完了一時舒坦,過後還是有點後怕。原來停馬車的地方已經支起了小帳篷,鬆格站在門前等著她,見了她就說:“徳管事的到底是萬歲爺貼身的人,辦事兒真是熨帖。他說咱們夜裡不能睡馬車,地方太小,腿伸不直,往後要羅圈兒的。打發蘇拉來支了這頂帳篷,還送了兩張厚氈,回頭墊上褥子再放竹席,不怕肚子受寒。”

嚶鳴走過來,什麼都沒說,閃身進了帳篷裡。

鬆格見她萎頓,料著又受委屈了,想起這個就叫人難受。萬歲爺老這麼的拿她當眼中釘,將來還說要封後,封了後怎麼辦,兩口子見天兒打架嗎?真要這樣,還不如那會兒對大行皇後呢,瞧著不痛快不瞧就是了,撂下不管,豈不兩下裡都省心?

鬆格往前蹭了兩步,悠著聲道:“主子,咱們不能心眼兒窄。您想想,頭前咱們在府裡不也得留神過日子嗎,這回換了個不好伺候的,咱們兵來將擋,就蒙事兒吧,蒙著蒙著就過去了。”

嚶鳴搖搖頭,一腦子漿糊,覺得前途渺茫。早前的福晉哪兒像皇帝這麼損,府裡三個女孩兒,大姐姐嫁了人,底下就是她。潤翮是個跳牆掛不住耳朵的,將來一心要當姑子,福晉後來最疼她,也算苦儘甘來了。可這個皇帝呢,你摸不準他的性情,他也沒什麼消遣,閒在了就和你過不去,欺負你進了宮無可倚傍,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不過這回細品味,嚶鳴感受到了一絲痛快,從無限忐忑中脫穎而出的那種痛快!她有點高興,戰戰兢兢等著過會兒禦前的人來拿她,一邊抓住了鬆格的手交代遺言:“萬一我不明不白死了,你彆慌,路上想轍逃走,要不進了宮就再也出不去了。”

鬆格被她說愣了,“主子,怎麼還要死要活的?”

“我罵皇上了,他一時沒回過神來,料著用不了多會兒就要來砍我腦袋。可我不後悔,我唯一後悔的是罵得太委婉,不解恨。橫豎就這樣了,沒什麼,死就死吧。”她笑了笑,想起皇帝挨罵時的神情,愈發高興了,“可真痛快!”

鬆格頓時眼前一黑,“您罵他了?您怎麼能罵他呢,那是皇上啊!”

她做出了一副愛誰誰的樣子,捵了捵衣角說:“我那會兒在氣頭上,就沒管那麼多。過後我也合計了,我自個兒死沒什麼,怕連累家裡。不過我們家累世功勳,應當不會因為我的一時失言,就把全家都害了吧?”

這個誰說得準呢,痛快過後就是痛苦,嚶鳴捧著腦袋又開始發愁,鬆格像慈寧宮前的鹿鶴同春似的,伸著脖子站在帳前,如臨大敵地等待著,等著皇帝醒過味兒來,打發人來摘她主子的腦袋。

可是等了很久,久到兩個人眼皮都打架了,也沒個人來。算了,死不死再說,先躺下睡吧。於是脫了衣裳碼在枕頭底下,一覺睡到外麵車馬有了動靜,忙坐起來摸摸後脖子,什麼事兒也沒有,老天有眼,又多活了一夜。

“皇上其實也沒那麼壞。”鬆格說,“您瞧您都罵他了,他也沒整治您,這是何等胸襟啊。”

嚶鳴可不這麼認為,君子報仇,著什麼急呢,有的是時候。如今是皇後大出殯的當口,不宜見血光,等這事兒一完,接下來可就不好說了。

無論如何,活一天算一天,她也沒有多重的心理負擔,照舊打簾看外頭風景。起先剛出城的時候還有人家,到後來人煙就少了,第二天的整個行程幾乎沒見著村落,就是沒完沒了的原野和山巒。中途遇見了北沙河,便順著河流溯源而上,一直向北行進。

車隊茫茫,往前看,看見皇帝的金龍乘輿大搖大擺,占據了禦道的一大半。黃昏又到了,一輪落日懸在天邊的山頂上,紅彤彤的火燒雲彌漫了頭頂的天宇。前麵有擊掌聲隱約傳來,皇帝下令就地駐紮,不一會兒就見侍衛們扯起黃色的帷幔,以禦輦為中心,畫了一個巨大的圓。

圈幔城要不了多少時候,牛皮大帳搭建時,皇帝在禦輦裡宣召了幾個隨扈的軍機大臣。那些腦後拖著花翎的官員們微微躬身在禦輦前聆訓,嚶鳴想起了她阿瑪,納公爺在家是那麼有款兒的大爺,見了皇帝照舊俯首帖耳,這就是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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